第25章 滄海遺珠(七)

齊帝萬壽這一日,舉國同慶,都城百姓喜氣洋洋,今日齊帝将登臨城門,與民同樂。

茶樓酒肆,說書先生侃侃而談,講述着當今功績,舌綻蓮花,宛如親眼目睹。

安然壞心眼的讓人順道把市井中關于齊帝的傳奇故事收集起來,送去給齊帝。

齊帝登基多年,聽多了別人的彩虹屁,十分淡定,順便借此教導安然莫要被別人讒言媚語迷了眼睛。

安然笑吟吟應了。

她看了眼時辰,“父皇,我們該走了。”

他們不到,萬壽宴席可不會開。

“那便走吧,”齊帝溫和一笑,起身與她一并出了殿門,各自上了車駕,行至舉辦宴席的景華殿。

“陛下到——,太子殿下到——。”

施房拉長的尖細聲音在殿中響起,本就安靜的殿內頓時靜的一根針落地都聽得清楚。

當明黃的龍袍和朱紅太子袍服出現在上首時,衆人行大禮拜下,如山的朝拜聲響起。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姜國使團也行了禮表示尊敬。

在這朝拜聲中,安然默默落後半步,目光在下首衆人身上掠過,在姜國使團身上停留一瞬,最後看向眼神陰沉的皇後,至于微垂臻首,展示自己完美側臉的張貴妃,還有目露不甘羨慕的二皇子,自然是忽視了。

安然唇邊笑意淺淺。

在這種場合,齊帝與她一起出現,而不是正宮皇後或者後宮嫔妃,在外人及百官眼裏,這是對太子的看重,但在皇後眼裏,那就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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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她還沒辦法說。

在外人眼中,皇後與太子本為一體,太子在朝中日趨受重視,地位越來越穩固,皇後該得意的,她連不滿都沒法表達出來。

殺手锏她是女子假冒而非太子被安然戳破。

皇後這十幾年正宮地位坐得安穩,不僅是太子的緣故,齊帝對她的寬容更多在于愧疚,愧疚她的喪女之痛。

要是知道安然正是那個丢失的公主,哪怕她假扮太子,依着齊帝對她的愧疚,絕對是輕拿輕放。

皇後以為安然不懂這些,哪怕這些日子安然的舉動出乎她意料,在皇後心裏,安然依舊不過是一個長于民間賤民之手的商家女,見識淺薄。

她對安然的輕蔑有多深,被安然淺笑着嘲諷時就有多憤怒。

“衆卿平身。”

齊帝溫聲叫起,拍了拍安然的手,示意她也入座。

一場盛大的宴會正式開始。

帝王舉杯九次後,百官獻禮,從西域而來的琉璃夜光杯,到萬金難尋的千年雪蓮,亦或者是畫中大家所作的賀壽圖,齊帝始終笑容溫和。

直到一位官員敬獻上據說是任職地方上百姓為齊帝共同所制的萬壽圖。

一個個壽字有的笨拙,有的扭曲看不出形狀,甚至墨跡有些淩亂。

但齊帝為之動容。

他神情起先怔愣,直到獻上壽禮的官員解說這份賀禮的來歷:“微臣在一位長輩壽宴上看到他的孫輩齊心合力,男兒寫壽字,女兒則一針一線将之繡出來,哪怕是三歲小兒,也被她的姐姐握着手掌繡上兩針,當時便想起了萬壽節。”

萬壽節,雖沒有特意規定,但一般無論是外放的官員,還是都城的官員,都會為陛下送上賀禮。

好在當今不是愛好奢華的帝王,萬壽節辦得也不頻繁,若是像先帝那般,年年為妖妃舉辦千秋節,那才是噩夢。

官員說得坦蕩,沒有刻意掩飾自己是為了讨陛下歡心,“微臣最開始只是試一試,在城鎮貼了告示,道是想為陛下做一份賀禮,需要百姓配合,願意的可以來官府。”

他笑了笑,有些感慨,“微臣也沒說報酬,沒有想到第二日便有許多百姓來官府相詢。”

他這才真正上了心,認真計劃起來,派遣人手往各個村子城鎮,教他們寫壽字,讓會女紅的娘子刺繡,走訪了數月才完成。

官員目光悠遠,似是想起了當時的場景,“微臣可以保證,百姓們都是出于自願,”他沒提報酬,也沒有以勢相逼,拱手拜下,“陛下仁德,百姓皆敬之愛之。”

席上衆臣也為之動容,有老臣顫顫巍巍自座上起身,五體投地,“陛下仁德,功至千秋。”

一時間,百官紛紛離席拜下,“陛下仁德,功至千秋。”

此情此景,任是齊帝平時性情平和,此時也不由心潮彭拜,但在同時他看了眼左側席位上的姜國使團,若是他在位之期能把姜國踏平,就真的能功至千秋了。

“衆卿平身。”

相比起齊國君臣這時純粹的激動,姜國使團這邊就複雜多了,驚訝,忌憚,種種情緒交織。

作為鄰國,鄰國的君王賢明一點都不是好事,若是可以,他們巴不得鄰國出一位昏庸之君,最好還是敗家殘暴不得民心的那種。

比如齊國上一任皇帝就很好,可惜他身子虧空死得早,沒把齊國敗完,下一任皇帝又是個看着溫吞無用,實際上治國手段不錯的帝王,将走下坡路的齊國給拉了回來。

姜國二皇子姜澤看了眼高臺上坐在齊帝下手的皎皎少年,明明收到消息說齊國太子體弱,怎麽一點都看不出來。

他放在膝上的手掌收緊,帶起一片褶皺,心情有些煩悶。

君臣一陣激動後,萬壽宴繼續,百官繼續獻上壽禮,只是有萬民萬壽圖在先,其餘之物無論多珍貴都難以入眼。

百官獻禮完畢,接下來是宗室,然後是皇子公主們。

安然是太子,自然是壓軸出場,幾位公主合獻了一支舞,有一位皇子為她們伴奏,二皇子齊淩獻上的是一個護身符。

護身符的荷包上繡着的龍紋有些怪異,安然離得近,挑了挑眉,問道:“二弟,這莫非是二弟親手繡的?”

自己說和別人挑明,效果是不一樣的。

比如此時聽到安然相詢,齊淩只覺得仿佛聽到了一陣嘲諷,尤其是他咬重了“親手繡”幾個字。

齊淩臉龐霎時通紅。

安然若是知道他所想,只怕要叫屈,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沒笑話他,只是好奇罷了。

以安然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這個荷包整個都是出自初學者之手,顯然齊淩沒有假他人之手,孝心可嘉。

齊帝出聲解了齊淩的尴尬,目光溫和慈愛,誇了他好幾句好孩子。

齊淩恢複精神,挑釁看向安然,“不知道大哥給父皇準備了什麽壽禮?”

卻不料他剛說完,就聽齊帝道:“你大哥的壽禮在宴席前已經送給父皇了。”

齊淩微愣,安然笑道,“父皇,兒臣壽禮可不止準備了一份。”

齊帝沒好奇她為什麽還有壽禮準備,只笑呵呵慈愛道:“是什麽?還不快給父皇瞧瞧。”

安然對身旁的宮人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便有幾位宮人捧着一副畫出來,站在殿中央展開。

峰巒如聚,波濤洶湧,城樓威嚴,鄉舍恬靜,走街串巷的童子,田間耕種的農夫,手執書卷的青年書生,廟堂憂國憂民的大人……

氣象萬千,恢宏壯闊,衆生百态,皆在其中。

朝臣一時失去言語,連之前為父皇替太子出言而不滿的齊淩都怔愣在原地。

“父皇,”安然清越的聲音在此時響起,“這正是兒臣為您準備的壽禮,此畫,兒臣鬥膽,以《江山》二字命名。”

江山,不僅是字面意思,由江海波濤和萬裏高山組成,更是在這江與山之下生活的百姓。

齊帝出神良久,最後竟從座椅上起身,行至畫前,用他的雙手觸碰着畫上熟悉又陌生的場景。

他嗓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好,好,此畫,當得此名。”

百官再一次離席行禮祝賀。

……

壽宴至尾聲,齊帝帶着百官登上城樓,與民同樂。

煙火升至高空,綻放出絢爛的花朵,百姓在城樓下歡呼。

煙火映稱得姜澤面容忽明忽暗,姜傲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看清他那一雙保養得宜的手掌上的月牙狀的痕跡。

那是指甲陷進去掐出來的。

姜傲白一點都不陌生,當她被其他姐妹欺辱過後,她的手上就會多出許多自己掐出來忍耐的痕跡。

她有些想笑,既是嘲諷,又是自嘲,她将目光投注到最前方,只落後齊帝半步的身影上。

江山啊,這位太子的野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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