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滄海遺珠(九)

冬日,草木凋零,寒風呼嘯,東宮之中,嚴遲行色匆匆,神情凝重,他穿過一條條長廊,來到書房門口。

“嚴大人。”若菱沉默着行了個萬福禮,伸手一引,“殿下在等您。”

嚴遲回了禮,沒有遲疑,徑直推門而入。

屋內檀香袅袅,少年郎君身姿筆挺,面對着的牆壁上高懸的一副輿圖。

嚴遲深吸了口氣,“殿下。”

安然回首,笑了笑,“師兄。”她在案前坐下,提起一旁的茶壺,倒了杯茶,熱氣滾滾,模糊了她的眉眼。

明明她什麽都沒說,淡定從容的态度卻感染了嚴遲,他心下稍定,在對面安坐。

一杯熱茶入喉,安然才好整以暇問:“如何了?”

嚴遲面色微變,搖了搖頭,艱難說道:“姜國……真是蓄謀已久。”

此次姜國軍隊,當真是出乎意料。戰争開始前,朝堂上還有不少官員覺得太子太兒戲,因為一封密折就要與姜國開戰。就算有看清內情的,也不怎麽贊同開啓戰争。

每一場戰争,無論是對勝者還是失敗一方,都是一場災難,尤其是對普通百姓而言。

但當邊關戰報傳來後,朝堂一度失聲。

姜國本就民風彪悍,如今差不多算是全民皆兵,出現在邊關的不過二十萬軍隊,比起齊國整整少了十萬,但雙方卻打得旗鼓相當。

據報,姜國将士悍不畏死,個個勇猛以一敵三。

再打下去,誰也料不到最終結果。

安然點了點頭,淡淡道,“這注定是一場持久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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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嚴遲也贊同,他瞥了眼對面精致昳麗頗顯無害的少年太子,此時他十分慶幸太子當初對陛下提出的主動出擊一建議,若非太子堅持,不久後,換成姜國主動攻打他們,他們絕沒有姜國如今的應對從容。

畢竟一個是臨時起意,一個是蓄謀已久。

如今不過剛把優劣抹平罷了。

“殿下可有良策?”嚴遲忍不住開口,“冬日已臨,我等準備尚且不足,将士們難度嚴寒,到時又會處于劣勢。”

“莫要着急,”安然安撫了他一句,“各地糧草已經往邊關運送,冬衣也在趕制之中,不會讓将士們抖着身子作戰的。”

她最後一句話略帶笑意,嚴遲卻依舊眉頭緊鎖。

時間趕得不巧,冬季打仗,将士們受制衡良多,而且——

“若是西方邊境再被人突襲……”嚴遲想,要是真發生了,齊國可不會輕松。

兵力是有限的,齊國號稱百萬雄獅,但真正只有八十餘萬而已,不過是虛誇,這八十多萬還包括老弱病殘、夥頭兵等等不能上戰場的将士。

幾處邊境還需要軍隊駐守,齊國當真沒有多少能夠動用的軍隊。

安然看着他笑了笑,說出的卻是差點讓嚴遲表演一個原地去世的話:“孤已經向父皇請命,不日趕往邊境。”

嚴遲起先像是沒聽清她說什麽,眨了眨眼,“殿下說什麽?”

當意識到自己一沒聾,二為聽錯,三更沒理解錯她話裏的意思後,嚴遲誇張的捂住胸口,低聲喃喃道:“……我莫不是瘋了?”

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出了毛病?不然他怎麽會聽到太子殿下要前往邊境?

那裏可是邊境!不是都城的茶樓飯館,想去就去,想回就回。而且還是他們齊國數一數二的病美人。

刀劍無眼,戰場之上,不分什麽高低貴賤。

安然好心地重複了一遍:“孤已經向父皇請命,不日将趕往邊疆。”

嚴遲皺起眉,“陛下同意了?”

陛下對太子的看重不是作假,難道當真忍心看着太子去戰場?

戰場之上,若是有個萬一……

他還是沒忍住又勸了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三思。”

安然垂眸倒起茶,“父皇已經同意了,”不同意也被她說服了,“師兄,”不等他再勸,安然說道:“孤不去,難以安心。”

于她而言,在遠方等待勝利,不是她的作風。說她自大也好,不信任将軍能力也罷,邊疆,她必然是要去的。

話已說到這份上,嚴遲沒再勸,他是下屬兼半個友人,再說下去便是逾矩了。

他嘴唇動了動,只恭敬垂首,道:“微臣定盡己所能,替殿下守好後方。”

……

慶豐年十二月,太子殿下趕赴邊疆,接掌三十萬大軍指揮權。

今年的冬日因邊疆戰況激烈而顯得時間流逝過分緩慢,嚴府,一早小厮敲開自家大人的門,将戰報第一時間遞給他,然後侍候他穿衣。

早晨醒來,嚴遲那張桃花泛濫的面容上不見半分迷糊,目光清亮無比,更加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屋裏屋外忙活的丫鬟不住往他身上張望。

嚴遲視若無睹,一目十行看完了今日的戰報,面上露出一絲笑容,他轉首問小厮,“明光先生可起了?”

明光先生是太子幕僚,不知為何,太子并不讓他住進東宮,而是安排到了他的府上,要說是不重視吧,太子對他的态度算不上多尊敬,卻透着一股随意,不是不在乎的随意,而是随意自在。

總而言之,因着太子表現出的矛盾,嚴遲對這位府上住客還算不錯。

不過私底下他覺得這位幕僚一點都不稱職,沒見他提出過什麽有用谏言,但太子縱容,嚴遲也沒辦法。

小厮回道:“明公子卯時二刻時起了。”

嚴遲點點頭,不再過問,他的事情很多,每日很忙,工部戶部他兩邊跑,不可懈怠。

數日後,工部。

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不遠處正在工作的官員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神情淡定——不淡定不行,這是這個月第幾次了?早習慣了。

一名灰頭土臉的青袍官員連連咳嗽,從廢墟中爬了出來,他抹了把臉,發現袖子上灰塵更多,索性作罷,頂着滿身狼狽,跌跌撞撞跑去找嚴遲。

“嚴大人!嚴大人!我們有頭緒了!有頭緒了!”

他老遠便開始喊,嚴遲身旁的人循聲望去,見到來人,見怪不怪的低頭。

這場景,他們見了不少了,都知道工部有一批人與一些民間征召的能人異士一同研究東西,剛開始他們還好奇,但見他們屢屢不成功,好奇心也就淡了。

青袍官員誰也沒理,只眼巴巴看着嚴遲,“嚴大人。”

別人怎麽想都沒事,只要大人還支持他們就行。

嚴遲的确是支持他們的,不提太子殿下的吩咐,他本就是除他們外最了解研究進度的人,他第一時間放下手中的事,微笑看過去,“需要什麽?”

青袍官員險些落淚,他們研究足足三個月了,不知道炸了多少地方,自己都不怎麽自信,唯獨嚴大人态度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他眼淚汪汪,堅定點頭:“嚴大人,你放心!我們這一次肯定能成功!”

……

一月後,諸如雷震子、紅衣大炮等的熱武器陸陸續續運往邊疆,一經使用,首戰連奪三城,邊疆大捷。

捷報傳回都城,都城一片歡呼。

皇宮,齊帝溫和的笑顏在聽到施房的低語後淡了下來,眉目漸漸轉為冷凝,聲音也帶上了冰寒。

“施房,朕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結果?”

施房面露難色,雙膝下跪,叩首後舉起一物,“陛下,老奴不敢妄言,還請陛下親自過目。”

齊帝五指輕叩桌案,良久,緩緩道:“罷了,也是為難你了,呈上來吧。”

施房膝行幾步,齊帝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展開一看,只一眼,便使得他手指一顫,險些握不住手中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看下去,一字一句,仔仔細細。

施房跪在地上,斂眉垂首,殿內氣氛因帝王隐而不發的怒氣而顯得壓抑,博古格上沙漏無聲流逝。

良久,施房聽到帝王壓抑到像是從齒縫擠出來、許多年沒有現于人前的冷酷聲音:“施房,擺駕鳳儀宮。”

施房肅容下拜,“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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