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書生無情(四)

安然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在下并無成婚念頭。”

美人兒深深為之嘆息,失落遺憾之色溢于言表。

美人兒又看向餘恩。

還未說話, 餘恩忙擺手:“貧、貧道也是。”

美人兒輕哼一聲:“你年紀如此小,我還不至于有那念頭,便是嫁女, 我也想給女兒尋個可靠知曉疼人的。”

三人:“……!!”

“嫁女?”餘恩沒顧得上自己被嫌棄了, 驚得将桌上茶水帶倒,灑了一身, 他深吸了口氣,“這位夫人——”

他望着這一位最多不過二十的容貌, 艱難喚出這個稱呼。

“可別這麽叫我,”美人兒擡手止住他,“喚我姑娘就是,我還沒成婚呢。”

沒成婚就有了女兒, 餘恩小道長目瞪口呆。

“不行嗎?”美人兒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揮手打發了還杵在這的掌櫃, 在長椅上坐下,“我族中男女皆如此,成婚者才是寥寥。”

餘恩張口結舌。

美人兒自我介紹道:“你要是非要稱呼我為夫人,喚一聲玉心夫人也可。”

玉心夫人顯然更喜歡和餘恩說話, 對第一個拒絕她的安然不想搭理,“小道長從何處來?門中可還有優秀弟子?”

餘恩張了張嘴,還是老實道:“沒了,師父僅我一位弟子。”

玉心夫人失望無比:“這年頭, 想找個好女婿怎麽就那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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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準備帶着小二來上菜的掌櫃默默退了半步,讓小二上前,說真的,一個外表不過雙十的絕色美人開口閉口就是女兒女婿,那沖擊感,讓人恍惚。

餘恩默了片刻,目光随着一盤盤端上來的菜移動,想了想,說道:“未知夫人女兒年歲幾何?”

玉心夫人避重就輕:“她已然到了該成婚的年紀。”

餘恩沒有察覺:“那是該物色女婿了,只是夫人該以令愛喜好為準,方好尋找女婿。”

玉心夫人哼了聲:“以她喜好?那我寧願她一輩子嫁不出去!”

餘恩恍然大悟:“原來令愛已經有了心上人。”只是這心上人玉心夫人看不上。

他猶豫了下,還是道:“夫人,門當戶對雖是一般常理,但兒女幸福更為重要。”

玉心夫人惱羞成怒:“好你個小道士,別人家的閑事你也來管!”

餘恩目光默默掃了一圈桌子上的飯菜,暗暗可惜,這些看上去就好吃,只是可能吃不到了。

他在座上一禮:“夫人莫惱,是貧道逾矩了。”

玉心夫人惱歸惱,卻沒有起身離開,過了會兒又問,“你是道士,對妖如何看?”

安然目光微微一動。

餘恩不解,但他本質上還是個單純的道士,細想了一會兒,斟酌道:“妖非人族,人道主天,妖生存不易,但有一點與人相同,人有好壞,妖亦分善惡。”

玉心夫人目光變得稍稍和善,“你這小道士倒與常人不同。”

餘恩只當是誇獎,撓撓頭,“師父教我,海納百川,萬物歸源,人與妖,本質并無太大區別。”

玉心夫人又問:“既無區別,為何人會畏懼厭惡妖?”

談到此處,餘恩已經察覺出這位夫人不是尋常人,也對,哪個尋常二十來歲的女子能有成年的女兒,除非不是親生。

“人畏妖,是因未知,妖生存不易,但卻天生擁有人所沒有的力量,人畏懼的不是妖,而是未知的力量。人厭惡妖,是因善妖常年潛修,惡妖為求速進,殺害人族,以走捷徑,因而出現在人族眼中更多的是惡妖,妖族名聲因此敗壞。”

玉心夫人不置可否,問出正題:“那你如何看待人妖相戀?”

餘恩稍顯為難,猶豫不決,他意識到這位夫人潛藏的意思,她有一女,為妖,戀上凡人,他不敢輕易答話,怕誤了一對有情人。

玉心夫人嫌棄瞪了他一眼,“讓你說便說,我還分辨不出對錯?”

“那貧道便鬥膽說一說自家淺薄意見,”餘恩笑了笑,沉思片刻後道:“人妖種族不同,人壽不過百載,妖卻壽元漫長,難以白首,此為其一;再則,凡人難以接受妖族身份,惶恐之下易傷害另一方。”

玉心夫人道:“聽你意思,是不贊同人妖相戀了?”

餘恩卻搖頭:“非也,此與貧道無關,貧道不過是站在旁觀者角度分析。”

他說道:“若是妖族願意接受歡愉不過幾十載的事實,只求當下,且能很好守住自己身份的秘密,倒也不失為一樁良緣。”

玉心夫人冷聲道:“幾十載不過是過眼雲煙,她若不肯,想求永久當如何?”

“此難也,”餘恩下了結論,“人族求仙非是易事,若想要伴侶與之同壽,需受許多波折。”

他理智地分析:“人族非同妖族,有許多親朋好友,上有高堂,側有兄弟姐妹,若那凡人能抛棄親朋只求眷侶,令愛也算如願——怕只怕他不能。”

不知該說是人族貪婪還是重情,妖族親情遠比人族淡漠,數十百年不見亦是常事,但人族不可能,人族很難看着父母親友離世,自己孤零零在世上。

玉心夫人沉默許久,理了理袖子起身,“你這小道士倒有幾分本事,這一頓,算是我請你的。”說罷,她招來掌櫃結賬,轉身離開。

直到那道身影翩然離開,餘恩才松了口氣,如釋重負,對安然心有餘悸道:“這位玉心夫人也不知是何人,我感覺她比師父還厲害,問我話時一點都不敢松懈。”

安然給他送上一盞茶,“我看你神态自若,還以為你并不懼她。”

餘恩接過茶,飲下大半,連連搖頭:“你知道我感覺敏銳,若非察覺到玉心夫人沒有惡意,我早就跳起來了。”

安然失笑,轉了轉手中茶盞,不疾不徐道:“若未猜錯,那位玉心夫人該是澄碧湖龍君,是一位龍女殿下。”

帶天澄迥碧,映日動浮光。

煙波浩渺,景色無邊,正是金陽城附近的澄碧湖,也是天下一處有名湖泊。

餘恩呲了呲牙,“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見到一位神君,還和她說了許多話。”

澄碧湖龍君可是有正經天庭冊封的。

之前不解此時便想通了,難怪玉心夫人說她尚未成婚,現在想來确實不該稱為夫人,龍族有許多族人未成婚子嗣便有了一堆,一點都不稀奇。

不過——

餘恩疑惑道:“澄碧湖龍君的女兒該也能稱一聲公主吧,龍君為何問我妖族?”

安然沒接觸過這個世界的龍族,但諸天萬界,差別不大,“純正龍族血脈才是正經龍族公主,屬神獸,血脈不純,都只能稱為妖,龍族不認的。”

“原來如此,”餘恩恍然,“看來龍君很喜愛那個女兒,不然也不會為此煩心。”

安然贊同:“正是。”

……

先且不提澄碧湖龍君之女的事情,卻說安然和餘恩二人之前在別的州府闖出了些名頭,因而來到金陽城第二日,便有一戶人家拿着之前客戶介紹的書信找上了門。

來人是一位老夫人和一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姓陳舟季,是金陽城同知大人,主張前來的并非是他,而是他的母親,陳老夫人。

事情是這樣的,陳舟季的長子在一次與同窗出外游玩時失蹤了,至今已有大半個月,陳舟季自己就是同知,看在他的面子上,金陽城的衙役拼了命去找,尚未有消息傳來,倒是陳老夫人,險些支撐不住。

陳老夫人守寡多年,拉扯着獨子長大,長孫更是長在她身邊,驟然聞此噩耗,她當日就差點昏過去,持續半月的搜尋,半點消息也無,陳老夫人看着無恙,陳舟季偷偷請來的大夫卻說老夫人全憑一口氣在撐着,越是壓抑,越是傷身。

恰在這時,陳舟季在別的州府任職的同年聽聞他的事,寫信給他,介紹了兩位能掐會算,捉鬼抓妖不在話下的高人,隐晦暗示他若實在無法可以去試一試。

陳舟季沉吟良久,他通讀聖賢書,對那些神神道道并不如何相信,但若是能夠拖延一下時間,緩解老母的情緒,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試探着與母親一說,老母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立時便讓他去查兩位高人的行蹤,陳舟季借此勸她保重身體。

誰知兩人剛巧到了金陽城,陳老夫人一聽聞,馬上就催着陳舟季來此。

安然問道:“衙役尋不到蹤跡?在何處失蹤也不知嗎?”

陳舟季回道:“與寧哥兒一起去郊游的同窗都平安回來了,連在何處分開都說得出來,且還看着寧哥兒上了馬車。”

“也就是說令郎君是在歸家途中失蹤的?”安然道:“趕車的車夫如何?可回去了?”

陳舟季不知為何,明明不是很想回答他的問題,卻不由自主說出了口:“車夫絕對可靠,性情敦厚,怪就怪在這裏,車夫等在郊外許久,直到有衙役來尋才知曉寧哥兒不見了。”

安然又問了些細節,心中漸漸有了眉目,車夫沒有問題,陳郎君的同窗識得車夫,是看着陳郎君上了馬車的,這就說明事情有八成可能是妖或鬼為之。

還有兩成可能,是有人花了大力氣抓了陳郎君。

但陳郎君尚未出仕,只是書院書生,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想拿陳郎君對付他的父親,不過這麽久陳舟季都沒收到威脅,可能性比較小。

安然終于說到正題,“敢問陳郎君生辰八字為何?”

等待許久的陳老夫人忙把寫有陳寧生辰八字的字條遞上,兩頰不知何時落下兩行淚,“道長,拜托了。”

見母親如此,陳舟季也張了張嘴,無聲嘆道:“拜托道長了。”

安然把生辰八字遞給餘恩,笑了笑:“兩位莫着急,我觀二位并無喪親之像,陳郎君該無事。”

母子倆因這話而稍稍松神。

餘恩拿着寫有生辰八字的字條看了看,取出銅錢,擺了開來,未有多久,餘恩掐指做了個法決,一點靈光朝着陳舟季眉心而去。

陳舟季身軀微微一振,竟不自覺以指蘸茶,在桌上彎彎曲曲畫出一張地圖來。

做完這些,陳舟季霎時回神,往後倒退一步,驚駭望向兩人。

安然平靜道:“陳大人可有紙筆?該将之臨摹下來,好去尋陳郎君。”

陳老夫人也同樣吃驚,但她聽聞安然的話,卻是第一時間道:“有,有。”她幾乎是推攘着身旁侍女,“快去,快去取紙筆來。”

那侍女也是方才回神,驚駭看了眼兩人,忙低下頭,一眼不敢再看,匆匆跑了出去,取來紙筆。

陳舟季不愧是一方同知,心中驚濤駭浪,握着筆杆的手卻分外穩當,将這一副地圖記錄下來。

他對兩人的态度恭敬許多,看着那一副地圖,問道:“兩位道長,接下來該如何做?”

安然微笑:“自然是按照地圖去尋人了,不過不可打草驚蛇,陳大人且去尋個對金陽熟悉的本地人來,讓他先認一認終點是何處。”

陳舟季因“打草驚蛇”四字而面色微變,他定了定神,讓人去把今天趕車的車夫帶來。

他道:“阿單是本地人,人機靈,力氣大,對金陽很熟悉。”

很快阿單就被帶了進來,陳舟季指着桌上的地圖道:“阿單,你來看一看,順着這圖中,最後能到哪裏?”

他盡量語氣平和,不使阿單緊張。

阿單手指懸在地圖上方游走,時而靜下來想一想,過了一會,阿單道:“回老爺,按照這圖走的話,最終到的是西城一條巷子。”

無論哪個時代都有階級,只是有的明目張膽列出,有的卻是潛移默化形成,在金陽城便是如此,分東西二城,東城住着富與貴,西城住着貧與賤。

陳老夫人臉色霎時變得慘白:“我的乖孫啊!你該是受了多少苦。”

安然看向陳舟季,“陳大人是與我們一起前去,還是在此等候?”

陳舟季安撫了下老母,對她道:“我與兩位道長一同前往。”身為人父,他無法在危難之時出現在孩兒身旁已是失職,若是知道他的行蹤卻不敢前往,枉為人父!

安然點首,“事不宜遲,這便走吧。”

陳老夫人被陳舟季安排下人送回陳府,他與安然等人坐馬車前往西城。

好在陳舟季來尋安然他們時考慮影響,乘坐的馬車只是普通馬車,馬車在阿單所言的那條巷子口停下,幾人下了馬車。

這次不必阿單再指路,安然兩人就知道目的在何處。

“好高明的隐匿陣法,”餘恩脫口稱贊,這與他們想象的小妖不同,有這樣高明的隐匿陣法,來歷當不簡單。

陳舟季聞言,緊張問道:“兩位道長,可有問題?”

安然笑着安撫他,“無事。”

她和餘恩一人拉着一人,将自身的術法過渡到他們身上。

安然招呼餘恩道:“跟着我的步子,莫要走錯了。”

餘恩連連點頭,他不通陣法,好在跟着走沒問題,兩人分別拉着一人,健步如飛,不知是一刻還是一個時辰,兩個凡人暈暈乎乎,不知到底過去了多久。

朦朦胧胧中聞得一道清越男聲:“到了。”

兩人勉強睜開眼,都是愕然:“這是何處?”

他們一路走來也見到了西城景象,比起繁華的東城,西城實在破敗蕭條許多,最高大的閣樓在他們看來也不過爾爾,但眼前這裏,哪裏還是他們進入之前見到的普通兩進院子。

此間富貴不失雅致,香木珍珠遍地都是,镂雕屏風,輕紗幔帳,格外像是女兒家居所。

安然豎起一根手指,“噓。”

兩個普通凡人住了口,安然挑起幔帳,帶着他們入內,屋子裏竟是沒有什麽婢女仆從,他們一路行到最裏處一間居所。

居所內傳來交談。

女子聲音嬌軟:“郎君今日又沒有用飯食,郎君該知身體安康最為重要。”

這似曾相識的一句話讓安然眼皮子一跳,她搖了搖頭,将多餘的思緒抛至腦後,繼續聽下去。

裏間又傳出男子聲音,無奈而又沒有力氣:“姑娘,你該知事有可為,亦有不可為,小生久不歸家,恐家中親人挂念。”

陳舟季堂堂七尺男兒,一聽這熟悉聲音差點直接落下淚來,“寧哥兒——”

好在安然及時掐了個隔音法術。

居所內交談繼續。

女子嬌嗔不滿:“郎君怎又提起家中親人?在此與憐娘共度良宵不好嗎?憐娘這處應有盡有,你便是要那龍宮珍寶,憐娘也能替你尋來。”

陳寧只搖頭,平靜道:“小生不需什麽龍宮珍寶,小生只求能夠歸家,憐娘子非是凡人,何須與小生癡纏。”

憐娘柔情似水道:“誰讓憐娘只瞧中了郎君一人,郎君,莫要回去了,留下了陪憐娘吧,那些個功名利祿,如何比得上溫柔軟鄉。”

陳寧:“不。”他再不肯言語。

事情到得此時已經很明顯了,有一個妖怪看上了陳寧,趁着他外出歸家之際将他拐來,意要金屋藏嬌。

安然憐憫看了陳舟季一眼,只聽剛才言語便知陳寧是個心智堅定的出色兒郎,原來生得太出色也不是什麽好事。

安然又想起原身鐘安然,那也是個出色的郎君,也是因感情之事死于狐妖之手。

啧啧。

安然感慨間居所的門被推開,一名穿着繡花百蝶裙的秀麗少女從中走出,一甩衣袖,房門立時合上,她氣鼓鼓地瞪了屋子一樣,轉身走了。

安然看了眼餘恩,餘恩點頭,眼中興致勃勃,悄悄跟在憐娘身後離開。

安然則上前散去門上的術法,推開了門,她并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側身讓陳舟季先入內。

屋內椅上坐着一位身穿月白長袍的少年郎君,容色清冷,眉目如畫,他擡眼望向來人,故作的冷意頓時散去,“爹!”

安然站在門口處,上下掃了他一眼,除了面色有些蒼白——聽之前的對話該是餓的,其餘并沒有什麽損傷。

不一會兒,陳舟季攙着陳寧走了出來,陳寧對她行了一禮:“此番多謝道長相救之恩。”

安然含笑颔首,“小事爾,我先帶你們出去吧,陳郎君身體需請大夫看看。”

她帶着三人如來時一般出了院落,送他們上了馬車,之後又順着餘恩傳來的訊息去了一處。

餘恩正在一間茶樓雅間等她,一指隔壁道:“那女子正在隔壁,只是——”

他神情有些古怪,“我聽着另一位女子似是澄碧湖龍君之女。”

安然愕然:“這麽巧?”

餘恩複雜地點了點頭,“就是這麽巧。”

他扶額道:“而且,憐娘之所以會擄走陳郎君,也是因為澄碧湖龍君之女有了心上人,與心上人心意兩通,情意綿綿,憐娘看得眼熱,也起了尋一心上人的心思。”

安然失笑。

怎麽說呢,妖族還真是意外的單純,但這單純在有強大力量的妖族身上卻顯出別樣的殘忍。

于憐娘而言,這只不過是一時興起,看上了陳郎君的風采,但對陳郎君一家來說,陳郎君的失蹤卻是天大的事。

事情并不怎麽好辦,因為憐娘是妖,她不可能意識到自己有做錯了,安然左思右想,最終請來了澄碧湖龍君。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澄碧湖龍君破水而出,比之在金陽樓更加威嚴美麗,她眸光流轉,瞥到二人,并不意外,含笑道:“兩位小郎君尋本君做甚?莫非是改了主意要做本君女婿?”

餘恩卻想到和澄碧湖龍君之女做好友的憐娘,有個那麽彪悍的好友,澄碧湖龍君之女也賢淑不到哪去。

安然咳了一聲,上前見禮,将事情說了一遍。

敖玉心倒沒推卸責任,她沉了臉,說道:“憐丫頭是山間蝶妖,與珊兒自幼相識,她們生長環境遠離俗世,不懂俗世禮儀,我會好好管教的。”

這位龍君意外的通情達理,倒省了安然他們的功夫,兩人連雅間門都沒進,給陳府傳了訊,讓他們不必擔憂那憐娘會再來。

隔了兩日,安然他們還在金陽城,陳舟季攜着陳寧來他們下榻的客棧道謝,恭恭敬敬,又送上了豐厚謝禮。

安然兩人毫不推辭的接受了,他們接這些單子其中之一目的就是賺銀子,畢竟衣食住行哪樣不需銀子,餘恩喜愛的美食越好吃越貴。

……

安然兩人在金陽城盤桓的時日有些久,一是因為金陽樓的飯菜太好吃了,而且吃上半月都沒重樣;二是鬼節将至,陰盛陽衰,無論是鬼還是妖,心懷惡意的在此時出來作祟,她二人便被絆在了此處。

鬼市這日,兩人照舊在金陽樓用膳,突然有人推門而入,一身藕荷色長裙上繡百花穿蝶的女妖翩然落座,清了清嗓子,一拂衣袖道:“臭道士,你要不要去鬼市?”

鬼市最初由地府主辦,參與者也只有地府的鬼,但時常有陽間生人偷偷摸摸進來,後來地府索性就開放了鬼市,只要有本事找到鬼市入口,随你進入。

時至今日,不止是陰間逗留的鬼魂,陽間道士,妖族,都可以入內。

餘恩首先看了眼安然,上次地府黑無常朝她行禮的事情餘恩可沒忘記,只是他尊重友人**,沒有多問。

安然沉吟片刻:“你想去?”

餘恩猶豫着點了點頭,那可是地府,哪個活着陽間的人不好奇。

憐娘撇了撇嘴,但沒敢說什麽,不知道為何,她明明一向喜歡生得漂亮的人,對着這個姓鐘的書生卻一點都不敢造次。

憐娘和敖珊珊被澄碧湖龍君帶回去拘了幾日,憐娘一溜出來就找到了餘恩,大吵了一架,但憐娘心思單純,并無壞心,那日與陳寧說的話大多還是從話本上學來的,兩人吵着吵着竟慢慢成了朋友。

鬼市在金陽城有一個入口,幾人出城,直奔城外亂葬崗。

亂葬崗外影影綽綽有些鬼魂,還有些小妖也陸續往這裏趕,數目不少。

憐娘惱道:“珊珊見色忘義,以往鬼市開了都是我們倆一同去的,今年她卻只記得去陪舒治黎。”

舒治黎便是澄碧湖龍君之女敖珊珊的心上人,是個書生,還是陳寧的同窗,那日去郊外游玩的人中正有他,憐娘陪敖珊珊去看心上人,見到風采不輸舒治黎的陳寧,這才起了念頭。

不過憐娘的手段遠比敖珊珊要粗暴得多,敖珊珊制造機會與舒治黎偶遇,來一場美麗的邂逅,憐娘卻直接把人給擄走了。

三人身上佩戴了掩蓋陽氣的符箓,雖陽間人與陰間鬼魂有不小差別,但聊勝于無。

鬼市熱鬧并不輸凡間集市,若有什麽例外,大概是擺攤的攤主有的保持死前的慘狀,顯得頗為怪異。

憐娘興致勃勃,拉着餘恩在各個攤位間轉悠。

安然正在一攤位前翻閱書卷,有人死後逗留地府,或者投胎之期未到,在陰間也會做一些事情,與陽間區別不大。

忽然她身側多出一道陰寒氣息,攤主是墜落懸崖摔死的,一時吓得胳膊掉了一只,戰戰兢兢行禮:“見、見過黑無常大人。”

黑無常掀起眼皮,淡淡掃了他一眼。

攤主吸了口涼氣。

黑無常沒再看他,朝安然行禮道:“見過大人,閻羅王聽聞大人來到地府,有感招待不周,特派小人請大人往五殿小坐。”

安然心道還是來了。

自從上次見到黑無常,安然就知道早晚要見一見地府閻王,畢竟她占人身軀,原身又已經死去,魂魄去往地府,閻王雖能算出她屬大能轉世,但算不到她是哪位,職責之內,也要問一問緣由。

安然施施然放下書卷,給餘恩送了只傳訊紙鶴,溫和一笑:“有勞無常帶路。”

第五殿外,一身白衣溫文爾雅的白無常在等候,他抿唇輕笑,給人親切溫和之感,“白無常見過大人,大人請,幾位大王恭候已久。”

安然眼皮一跳。

幾位大王,真是好大的排場。

秉持着輸人不輸陣的想法,安然越發端得住,從容淡定,入內後,殿中已備好酒席,三名男子在席上安坐。

安然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莫名就知曉了幾人身份,分別是第一殿秦廣王,第五殿閻羅王,第十殿轉輪王。

三人容貌各異,頭戴冕冠,身着王袍,并沒有陽間傳說中的那般兇神惡煞。

尤其是第五殿閻羅王,陽間傳說最多的一位閻王,他神情威嚴不失寬憫,若非如此,也不會因屢放冤魂還陽報仇雪恨,而從第一殿貶至五殿,他也是三位閻王中對安然好感最多的。

幾人互相見禮後分主賓落座,并沒有直接提借屍還魂一事,而是各自說些三界的趣事,幾位閻王也是借此試探安然的底細。

聊了半晌,外間白無常猶豫進來請安,說道:“禀大王——”

非禮勿聽,之後的話語安然就自覺沒有聽了。

閻羅王苦笑放下酒杯,拱手道:“本是設宴款待大人,誰料不得閑,有冤魂申冤,在下需去處理。”

冤魂告狀,閻王審案。

安然曾與臨平郡的陸小姐提起過,未料今也遇上了,她心下一動,問道:“不知在下可否在側旁觀?”

三位閻王對視幾眼,閻羅王道:“自是可以,本就是招待大人,在下提前離席也是不該,便請大人在地府參觀一二。”

安然含笑起身:“在下榮幸。”

關于閻羅王審案的傳說在陽間也流傳許多,實則并不怎麽神秘複雜,大殿兩側站在許多陰差,一位判官捧着生死簿在一旁聽候吩咐。

這位判官不姓崔也不姓陸,聽閻羅王喚他沈判官,是近百年前死的,後被閻羅王看重栽培。

冤魂跪在殿下,沈判官翻開生死簿,用平平語調将這位冤魂生平念出。

冤魂生前是朝廷命官,官職不大不小,卻在重要職位上,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冤魂姓姚,單字一個俊,姚俊為官數載,功過皆有。

姚俊要告的是他生前好友,他與好友乃是同年,莫逆之交,好友卻設計他誤了要事,犯下死罪,臨刑之前,好友來牢房看他,說了一堆姚俊聽不懂的話。

姚俊叩首道:“小人自忖待他不薄,他卻不知為何視小人為仇敵,他說的事情小人絕未做過,小人死了無妨,但小人妻兒卻都清清白白,絕無過錯,小人冤枉,請大王明察!”

閻羅王淡淡一點首,沈判官會意,高聲吩咐道:“傳被告祝揚魂魄——”

立時有陰差将已經拘來的祝揚魂魄帶上殿。

姚俊一見他,臉色不由扭曲。

閻羅王輕輕一敲驚堂木,姚俊霎時回神,戰戰兢兢跪直身體。

沈判官開始問祝揚話,知此地是閻羅殿,祝揚無敢隐瞞。

一問方知,姚俊和祝揚兩人不僅是同年,還是同鄉,只是後來祝揚改了籍貫,在沒有改籍貫之前,兩人是同鄉。

不過姚俊出身當地大戶,祝揚只是一農家子,兩人幼時有一次相遇,祝揚父母沖撞了姚俊的轎子,使得姚俊磕到了頭,祝揚說姚俊懷恨在心,後來派家丁來村中報複,祝揚父母一死一傷。

“不可能!”姚俊驚道:“我怎麽可能會做那等事!”

祝揚面露恨意:“如何不可能?那家丁可是親口所說!”

姚俊不停喃喃:“這不可能,我沒有下那樣的命令。”

他想起什麽,猛然擡頭:“必是那家丁自作主張,祝揚,你與我相交多年,我豈是會做出那等事的人?”

祝揚神情幾經變換,最後隐現痛苦,“我也曾如此想,只是後來我曾派人去抓來那家丁求證,他并沒有改口。”

其實聽到此安然覺得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那家丁許是因為小主子受傷的事情受了責罰,懷恨在心之下遷怒祝家。

至于祝揚所言家丁後來也沒有改口,安然以為會因小事而害死一條性命的人實在不怎麽可信,會隐瞞的理由太多了。

沈判官輕咳一聲:“肅靜。”

生死簿上一切善惡皆有記載,到底做了沒有,是否撒謊,一觀便知。

沈判官宣布道:“事與姚俊無關。”

祝揚一時像是被抽去了渾身力氣,癱軟在地,如果不是姚俊做的,那他這些年到底做了什麽?

沈判官搖了搖頭,生死簿在手中翻頁,“宣陰魂白波。”

白波正是那名家丁,他已經死去好幾年,正在地獄服刑。

沈判官宣讀他的罪孽,也是給姚俊祝揚二人一個交代。

最後判決下來,姚俊是冤死,他生前為官,功大于過,做為補償,下一世的命格會很好,當然他也可以選擇向祝揚讨債,讨債之後再轉世。

姚俊沉默良久,說道:“我與他生時為友,他受小人蒙蔽,我、我……”

他艱難“我”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不向祝揚讨債。

他不讨,不代表祝揚可以不還,姚俊一家下輩子的命格有相當大一部分是由祝揚填補,這意味着他要有好幾世凄慘人生。

……

接下來閻羅王又帶她參觀了十殿及十八層地獄,閑聊中安然問起鐘安然魂魄的安排。

她态度從容,閻羅王也不好驚訝,告訴她鐘安然還沒投胎,原來鐘安然入地府沒多久,判官審判他生前功過時就發覺生死簿上出了變化。

在記載鐘安然生平的那一頁突然多了一筆功德。

功德數目不大不小,足夠将鐘安然下一世命格提高一層。

判官查不到這筆功德的來處,生死簿上也沒有記載,他意識到事情不小,立時報給了閻羅王,閻羅王做主暫且把鐘安然魂魄給留了下來。

安然無語,所以說她就是讨厭這等輪回之地有人管理的世界,身份無法徹底洗白。

她沒說自己具體身份,只簡單點了一句“天道認可”。

閻羅王明悟,不再追問,專心致志帶她參觀地府。

作者有話要說:  手疼脖子疼,終于碼完了,這是明天的更新,後天需上夾子,更新放到晚上十一點半,小天使們明晚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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