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書生無情(完) (1)
“這位公子, ”那身着芙蓉色長裙的少女走了過來,擺了擺手, 讓侍衛退下,一指小狐貍,“這是我的愛寵, 還請公子歸還。”
小狐貍嗚嗚叫了幾聲, 爪子指着少女,像是在告狀。
安然笑着把它的爪子按了回來, 問道:“這小狐貍非是姑娘寵物,尚未相問, 它身上的傷,可是姑娘傷的?”
她已然從小狐貍口中知道事情經過,但少女的回答将決定她的态度。
少女蹙眉不悅,身旁仆從站出道:“這小畜生給我們家姑娘做寵物本就是擡舉, 它野性難馴,傷了也是活該, 我們家姑娘還未計較它抓傷的罪責呢,若非如此,剝皮炖湯都是應該。”
小狐貍聽聞“剝皮炖湯”四字,渾身毛發炸起, 嗚嗚直叫,凄厲又有些滲人。
安然面上溫和笑意漸漸淡去,她一下下輕撫小狐貍的身軀,掌心運送靈力, 緩緩安撫它。
她看向面前幾人道:“在下非其父母,不與姑娘計較,只奉勸姑娘管教好自家仆從,多修口德。”
說罷她在桌子上留下幾塊碎銀,起步往樓下走出,說來也奇,明明見她動作時仆從就想要阻攔她,卻不料竟是難以動彈,眼睜睜看着她離開。
少女不知自家仆從遭遇,見他們竟放任安然離去,不滿道:“你們在做什麽?”
少女脾氣雖算不上差,但一連番遭遇心情當真不怎麽好,暗暗惱道他算是什麽人,竟也敢來教訓我。
仆從心下駭然未平,一個地位稍高的仆婦行禮後壓低聲音道:“姑娘,事有蹊跷,姑娘快快回府。”
少女皺眉,“什麽?”
仆婦低聲将剛才的感受說了一遍,少女臉色微變,“你是說……”
她将後面幾個字吞下。
仆婦低聲道:“那小畜生靈性十足,再觀那書生态度,不似對寵物,更似友人晚輩,姑娘三思,快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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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再不敢猶豫,匆匆與仆從下了樓梯。
而此時,安然懷抱着小狐貍走在長街上,她撓了撓小狐貍的下巴,“莫惱,我非你母親,為你報仇名不正言不順。”
小狐貍一扭頭,不理她,嗚嗚叫了兩聲。
安然笑笑,“你急什麽,待尋了你娘親,你娘親又豈會不替你報仇?”
小狐貍爪子扯了扯她衣袖,歪着頭叫了一聲。
安然好笑,摸了摸它的腦袋,“原來你還知道你娘親會責罰你啊,那還敢偷跑,膽子不小。”
小狐貍叫得更加委屈。
“悶啊?”安然順着它手感頗佳的皮毛,“修行哪兒有不悶的,你若是無聊,拉着你娘親一起出來就是了。”
小狐貍看她像是聽不懂自己潛藏意思一般,惱得扭過身子,拿屁股對着她。
仗着它看不見,安然笑得更加肆意,“想都別想,我是要去做正事的。”
再說要是讓她帶着一只小狐貍去狐貍窩,還是去砸場子,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小狐貍呲牙咧嘴,作勢要咬她,但因年紀太小,絲毫看不出兇相。
安然按着它的腦袋狠狠揉了兩把,“想出去玩還是好好修煉吧。”
小狐貍啊嗚一聲咬上她的手指,可它尖的牙齒卻咬不破安然的肌膚,最後牙都酸了,委屈地吐了出來。
安然:“噗!”
腦海裏,小五見她笑得這麽開心,默默把自己的形象轉變成了一只奶狐貍。
小五:“哼!”
長街上,風姿綽約的紅衣麗人突然出現,周圍的人群卻視若無睹,沒有半點驚異,仿佛她本來就在那裏一樣。
胡九娘萬福一禮:“多謝公子照看妾孩兒。”
小狐貍被自家娘親涼涼的掃了一眼,頓時往安然懷裏縮了縮,扯着她的袖子遮住眼睛,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胡九娘被蠢兒子這模樣給逗得氣笑了。
安然默了默,說道:“胡夫人,小家夥受了傷。”
小狐貍會意,伸出自己受傷了後腿,嗚咽一聲,分外可憐。
胡九娘眼中厲色一閃,伸手将小狐貍抱了過來,動作不甚溫柔,“活該!”
然而語氣中的心疼做不得假。
她再道了聲謝。
安然笑了笑,“小事而已,胡夫人且去忙吧。”她知曉,以胡九娘對自家孩兒的重視程度,此時必然是急着要給小狐貍上藥。
胡九娘颔首,便抱着小狐貍在長街上幾個呼吸間消失無蹤。
另一邊,少女回了府,忙去見了自家父親,将事情一說,原來少女出身不凡,是一郡長官之女,也是因身份之故,她的仆從才能迅速想到小狐貍的身份。
其父聞言不敢小觑此事,立刻派人去查今日那書生身份,不得結果,聽聞她已然出了城。
其父安慰少女道:“你在家中閉門莫出,為父這便修書一封,求請高人,必會護你無憂。”
他心中也是擔憂,妖物行事猖狂,若因女兒之故牽累一家該怎麽是好。
少女保持着高門之女的矜持,為卻也覺有幾分委屈:“父親,女兒不知它的身份,只是見它機靈可愛,心中喜悅,這才命仆人去捕捉。”
她哪裏會想到,不過是想收一寵物而已,怎麽會牽扯上那麽多事。
其父敷衍地點首,他自是知曉自己女兒行事尚算有分寸,更算不上跋扈,可得罪了就是得罪了。
幾日後,安然在一座城池中收得送給自己的書信,也不知那一家是如何查到自己身份的,不過想來人間手段要尋他并不十分困難。
書信正是傷了小狐貍的少女一家寄來,有少女的親筆道歉信,言辭懇切,字字落淚,在末尾婉轉道自己已知錯,不知那連夜噩夢和黴運何時可止。
安然略一思忖,明白八成是胡九娘給自家兒子出氣的手段。
少女畢竟是傷了小狐貍,還想要小狐貍做寵物,胡九娘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她輕易不好傷人性命,少女罪過也不致死,既然不能殺了,那便從別的方面來。
連夜噩夢和倒黴,都是不傷人性命卻分外折磨人的手段。
安然看罷一笑,将書信置于一旁,少女到底是傷了人家兒子,若是肯認真悔過也就罷了,胡九娘出出氣就會住手,但若她不肯,暗地尋了高人化解,只怕仇怨越來越深。
而這天下間在外行走的能人異士中少有是胡九娘對手的,胡九娘離狐仙也不過差了一步之遙,雖這一步很艱難,許是下一瞬就邁了過去,也或許百來年直至壽元終盡也無法。
但無論如何,她也是差一步就位列仙班的狐妖。
安然只希望那位姑娘不是真的不知悔改之人。
……
安然到了狐丘之下時已是傍晚,狐丘是平城往南的一處高山,狐丘之稱只是修道人和妖族之中流傳的叫法。
故地重游,安然沒有入城,她站在狐丘山腳下,捂着鼻子心道:“這味道太濃了。”
衆所周知,狐貍身上的味道都很濃重,哪怕是有道行在身的狐妖也不能例外,燈鬼後人湯老爺的美妾芙姨娘便以愛香為借口,身上帶着馥郁香氣。
鐘安然的心上人顏嫣亦是如此,身上香氣每日換新。
狐丘上的狐貍味被禁锢在狐丘方圓一定距離內,踏入這個範圍,才能聞到味道。
安然也知道,她踏入此地就該被山上的主人發現了,她沒有遮掩,身上放出淡淡靈息,手中提着把鋒芒畢露的寶劍,看着像是來狐丘斬妖除魔的道士。
盡管她沒有穿道袍,但道門中人也不是每個都循規蹈矩,狐丘之上,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坐在寶座上的貌美女子直接忽視了這點,起指一道令符飛出。
偏殿中,布置華麗的閨房內,一名詫異望向山下的女子收得令符,立刻收斂神情,往正殿一福,“彤娘領命。”
閨房內正與她說笑的女子也意識到了什麽,神情微變,“姥姥命了你去打發新來的道士?”
彤娘微微點首,轉身取了挂在床頭的寶劍,平靜中帶着一絲悲憫:“這些道士不知姥姥厲害,總來送命,我去去就來,若能将他趕走最好。”
另一女子忙道:“且以你自己為上,莫要——”她壓低聲音:“莫要惹惱姥姥。”
別人不知,她們這些狐姥姥的眷屬卻是知道的,狐姥姥修為離成仙也不過只餘一步之遙,但因修煉走了捷徑,罪孽深重,狐姥姥一直在壓制修為,不敢化仙。
想那般人物,豈是一些初出茅廬的小道士可比,便是他們山門的長老前來都不一定能勝。
安然走在山間小道上,此山在她眼中,與凡人在外所觀截然不同,殿堂樓閣座座,精致廬舍隐在山林間,她想了想,這般速度太慢了,起寶劍往山間一斬,頓時龍吟虎嘯,狂風四起。
——卻說安然起先本是打算扮作初出茅廬的小道士的,以防狐姥姥狗急跳牆,先逃走了,但她入得此山,卻感覺到山巅宮殿中一道宏大氣機,修為比她之前所見的胡九娘還要深厚。
安然就明白了,裝什麽小道士,她便是修為再高些,狐姥姥也不會逃的。
蓋因她修為已至人間之巅,除非真仙親臨,否則狐姥姥是絕不會自認不敵的。
安然還在心中暗嘆了聲不愧是老狐貍,老奸巨猾,外面連同為妖狐的胡九娘都不清楚狐姥姥真實修為,還與雲松道長一般,只認為狐姥姥是城府太深行事謹慎,這才逍遙千年。
安然這一劍威力不小,彤娘剛出得殿門,便吃驚望向山下,手中寶劍輕輕顫動,她看向正殿,行禮請示:“姥姥?”
這一劍驚動的不止彤娘,凡是在狐丘中的狐妖都從夢中或是定中醒來,驚駭不已,修為淺薄的抱團瑟瑟發抖,有幸入住偏殿的狐妖都趕出房門,往正殿而去。
冷淡的女聲在彤娘耳旁響起:“你不是他的對手,且先回來吧。”
彤娘松了口氣,“是。”
她折返回到宮殿,往正殿而去,此時已有數名各有千秋的貌美女子在正殿之中,主位之上,雍容華貴的宮裝麗人正坐在那裏,一雙美目冷淡威嚴。
“可都到齊了?”沒有人回答,狐姥姥也不在意,只是随口一問,她說道:“來人法力不弱,可有人願往一試?”
殿中數名女子面面相觑,她們耳中還能清晰聽到山間陣陣風聲,那不止風聲,更是劍氣撕破空氣的聲響,如此手段,豈是一個“法力不弱”就足以形容的。
狐姥姥并不惱怒,她淡淡道:“若有人願往,歸來之後姥姥可傳她正法。”
狐丘之中狐妖走得多半是歪門邪道,雖也能至精深處,比如狐姥姥這般,但終究見不得人,正宗道門遇之必殺,姥姥此言一出,當下便有人心動了。
彤娘身側有人扯了扯她衣袖,“彤娘,你怎不去?”她以眼神示意:你不是一直想修正法入道?大好機會,還不快去?
彤娘搖頭。
她有自知之明,正趕來的那道士只出一劍,彤娘便知自己修為在來人面前不值一提。
過了片刻,有一清麗如白荷的女子袅袅婷婷站出,萬福一禮,“姥姥,容娘願往為姥姥分憂。”
狐姥姥淡淡一點首,“且去吧。”
容娘粲然一笑,縱身便出得正殿,往山下而去。
衆女紛紛聚往殿門處,往下張望。
安然正往山巅飛遁,見有女子遙遙而來,便放緩了速度,心想瞧一瞧這狐丘衆狐是怎樣人,也好思量如何處置。
那女子在數步遠處停下身形,輕輕一晃,只稍稍一頓,就有一道白練飛來,直朝安然面門而去。
安然并不躲,起劍輕輕一挑,白練從中間處就輕飄飄斷開,落了下來。
容娘驚駭不已,白練雖柔軟,卻承載有她的靈力,此時如此輕易便斷裂,無不說明對方修為遠在她其上。
容娘後悔莫及,難怪一向得姥姥寵愛的彤娘不來,想必是知曉這點,不願來送死,只她觊觎正法,壓不住貪念自告奮勇。
她立時轉身飛逃,喊道:“姥姥救命——”
安然追了上去。
正殿之中,狐姥姥金釵輕顫,朱唇輕啓,淡淡一句:“廢物!”
不過再廢物也是她的手下,可不能任由別人殺了,她擡起手,腕上絲帶化光而去,在容娘身周現出,繞了一圈,就要卷着她離開。
安然淡淡一笑,等的便是此時。
她一招手,那絲帶頓在原地,接着劇烈顫動,幾息後,絲帶發出一聲哀鳴,靈光衰弱,落入安然手中。
安然手腕一轉,便将絲帶收起,這絲帶是狐姥姥貼身之物,帶有狐姥姥的氣息,有此物在手,便是狐姥姥遁入幽冥,安然亦能尋之。
此為萬全之策,安然從不小觑任何人,何況是狐姥姥這樣一位妖族大能。
她再不留手,揮劍一道劍氣飛出,容娘連一聲慘呼都未發出,自空中墜落,化做原形落在山間。
“啊——”
正殿角落處,一位身着織錦羅裙的佳人嬌呼一聲,以手掩唇,但面上驚愕卻無法藏住。
彤娘站在她身側,關切問道:“嫣兒,你怎麽了?可是吓着了?這道士确是法力高深。”
她玉容上也有幾分擔憂,縱使與容娘關系不如何和睦,可到底共是狐丘姐妹,百多年情誼。
便是不論這些,物傷其類之感亦是有的。
顏嫣放下手,露出幾分猶豫躊躇之色,她又往山下看有幾眼,終是小聲道:“彤姐姐,我是似知道來人是誰?”
就在剛才,安然一劍斬落容娘,劍氣如虹,她擡眸間,顏嫣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容貌,她在過去的數個日夜中牽腸挂肚,日夜難忘。
哪怕只是驚鴻一瞥,她也不會認錯!
彤娘聞言神色微變,拉住顏嫣的手,“當真?”
顏嫣鄭重點頭。
彤娘一咬牙,拉着顏嫣從角落出來,在狐姥姥面前拜下,“姥姥,彤娘與嫣兒有事要禀。”
這點中諸事無一能瞞得過她,狐姥姥剛在安然手中失去先機,卻也不惱,淡淡一瞥她們,“說。”
顏嫣在狐姥姥冷淡注視下嬌軀輕顫,自數月前她便失了姥姥寵愛,雖她也不想要這些,但在狐丘生存,有無姥姥看重,那是截然不同的。
顏嫣遲疑了一瞬,便道:“姥姥,來人名喚鐘安然,平城人士。”
狐姥姥恍然,“是你那相好。”
她語氣略帶些嘲諷,顏嫣低下頭,自知姥姥對她之前行事極為不滿,若非她拖拖拉拉,不肯動手,顏三娘也不會被道士察覺,設局致死,使狐姥姥失去手下一員大将。
狐姥姥輕點座椅,“前些日子,本座聽聞人間又多了兩位年輕道門弟子,一人身着道袍,名喚餘恩;一人愛做書生打扮,名喚鐘安然,二人在多個州郡,處置了不少妖族敗類,且與澄碧湖龍君交好。”
她輕飄飄一眼落下,似笑非笑;“本座本還以為只是同名同姓,不想竟是同一人。”
狐姥姥是妖,深知做為一個妖,還是一個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的惡妖,要想肆意的活着,首先便要知道哪些人惹不得,哪些人看似尋常,身後卻有大靠山。
這便是消息的重要性了,狐姥姥除狐丘衆女外,在人間更是多有布置,而在這數月期間,她的對多個布置都被毀壞,自然而然的,她便知曉了這兩位人間道門新秀。
她輕描淡寫,似是随意而語,顏嫣卻聽得心頭一震。
剎那間,顏嫣有什麽想明白了,“原來、原來他竟是騙我的?三姐是代我而亡嗎?”
彤娘見她失魂落魄,不由輕輕推了推她,“嫣兒?”
顏嫣擡眸望她,眼中霧氣蒙蒙,淚珠懸而未落。
狐姥姥沒在看她們,她看向殿外。
安然立于半空,手中寶劍吞吐劍芒,一眼觀之,便叫人知曉殺傷力非凡,她沒有再往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
狐姥姥露出些許感興趣的笑意:“本是一介凡夫,如今不過過去數月,他是如何有這般功力的?”
“難道本座當初真的看走了眼?”
“若是如此,那便是說他從一開始盯上的就是狐丘了?不過為何隔了數月才動手?”
狐姥姥想不明白,蹙起描畫精致的柳眉,“不管如何,本座當真不喜這般被人算計的感覺!”
她擡手一指顏嫣,笑吟吟道:“本座給你個機會,讓你去會會情郎,如何?”
“姥姥!”
彤娘大驚失色,她可不認為那道士會看顧舊情,放過顏嫣。
狐姥姥沒有理會她,塗抹着鮮紅丹蔻的指尖一挑,顏嫣身形便不由自主飛出殿外。
與此同時,彤娘只覺得身軀不聽自家使喚,僵立在原地。
狐姥姥撐着下巴,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瑩白皓腕,她神情愉悅,期待道:“有情人千裏來相會,彤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彤娘無法回應。
狐姥姥瞥她一眼,笑吟吟道:“彤娘莫要緊張,說不得這小道士正是為嫣娘而來呢?本座送嫣娘與他相見,小道士還要親來謝過本座呢。”
安然若是聽得這話,只怕後悔自己如此謹慎,還不如直搗黃龍,擒賊擒王,哪裏還會有那麽多事。
不過雖未聽聞,但一點都不妨礙她感受到狐姥姥的險惡用心。
那一刻,安然的心情是:“……”
無法言表。
小五再次在她腦海裏笑成一團。
安然此刻只來得及慶幸自家是獨自來此,沒有帶餘恩憐娘二人。
清理絕倫的狐妖立在半空,淚眼婆娑,似是在看什麽天下第一的負心漢。
安然:“…………”
她眼見顏嫣啓唇似是準備說什麽,萬分頭疼,起袖一震,便使顏嫣昏了過去,栽落下去。
安然只在下方輕輕一托,使她不至摔出了傷。
到這時,她也沒心思再謹慎了,自忖自家已經準備足夠充分,便禦劍往山巅宮殿而去。
殿中,狐姥姥見她無情模樣,眼中厲色一閃,輕聲曼語道:“天下男人,果是一樣無情性子。”
她起身裙擺無風自動,明明樣貌絕色,殿中衆狐女卻仿佛看到了什麽厲鬼兇獸,一個個跪伏在地,口呼“姥姥。”
狐姥姥周身氣勢更勝,一衆狐女終是被壓制出了原形,在地上瑟瑟發抖。
此時此刻,再無人敢心存他念。
狐姥姥眼中卻沒有他們,她望着正往此處飛來的青袍書生,小舌探出,自紅唇上掃過,少了幾分雍容華貴,多了幾絲靡豔風情。
狐姥姥起初不過是一山間野狐,一步步行至此處,裙下之臣無數。
“倒是個俊俏郎君。”
她輕聲笑道。
安然在殿門處站定,面無表情,充耳不聞,擡手便是一劍斬去。
這一劍是難不倒狐姥姥,只她面露不悅,“小郎君怎麽這般不會憐香惜玉?”
安然反手又是一劍。
狐姥姥在殿中閃避,笑着調侃:“莫非是不悅本座讓你那舊情人去見你?”
安然:“……”
她沉默片刻,舉劍道:“不好意思,在下确實不會憐香惜玉。”
講真,活了千百年了,還真沒誰要求她憐香惜玉。
畢竟她自己就是溫香軟玉麽。
小五:“……不要臉!”
安然半點不知悔改:“要臉做什麽,被人打嗎?”
小五:“……”
安然手上動作不停,狐姥姥閃避的更加狼狽,做為一只傾國傾城的絕色妖狐,她的戰鬥力不說是渣,卻也沒差多少。
她也很久沒有認真動手了,比她強的不屑對她動手,比她弱的逃脫不了她的魅惑,不是被她吸幹陽氣,就是被她賞給了座下狐女。
理所應當的,狐姥姥一聲哀嚎,卻是再沒有躲過安然的劍,被一劍斬落了尾巴。
毛茸茸的尾巴落在地上,尾根沾血。
安然心情終于稍好,她數了數狐姥姥的尾巴,“還剩下七條,想來能多做幾個圍脖。”
狐姥姥瞪了過來,那目光,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安然輕啧一聲,“原來美人做出這樣的表情也不甚美麗了。”
小五:“……你是想要把她氣瘋嗎?”
安然漫不經心回它:“怎麽會,這可是千年大妖,沒那麽輕易瘋。”
小五無語。
狐姥姥确實如她所說,雖狀極瘋狂,但安然仔細觀之,卻不難發現,狐姥姥目光深處尚有一點清明,躲閃的動作沒有半分遲疑。
不過即使如此,接下來一刻內,狐姥姥又有三條尾巴被斬了下來。
而安然身上,毫發無損。
——除了衣擺上被抓破的一角。
此時狐姥姥終于露出了些許懼色,她瞅準時機,虛晃一招,卻是往宮殿內逃竄而去。
身為一只合格的惡妖,洞府之中豈會沒有暗道,狡兔尚且三窟,何況是遠比兔子狡猾的狐貍。
前後不過幾息的功夫,狐姥姥已失去蹤影。
安然沒急着去追,她自袖中取出一支靈香,起袖一揮,靈香之上有煙霧袅袅升起,奇的是,這煙不往上升,而是往下落,不一會便沒入地底不見。
須臾之後,陰風四起,黑衣高瘦的身影現出,他一禮道:“見過大人,大人可是有吩咐?”
安然笑道:“無常有禮。”
來者正是黑無常,安然一指殿中衆妖,“确有一事要勞煩無常。”
黑無常四顧一望,心下了然,再一禮道:“大人客氣,必為大人辦妥。”
他又重新隐于地下,想必是回地府尋找同僚去了。
安然道一聲謝,便放心去追狐姥姥了,她出得狐丘,取出絲帶做法,見到結果,眉梢不由一挑,“還在狐丘之中?”
她搖了搖頭,這老妖真是深知何為“最危險之處亦是最安全之處”的道理。
依舊躲在狐丘之中,确實無人能夠想到。
她折返至山的背面,山中只有狐貍,凡是別的動物,稍有靈性就被驅逐了出去,之所以留有一些靈智未開的小動物,還是為了滿足狐女們的口腹之欲。
這些小動物雖靈智未開,卻會本能規避危險。因而安然根本不必再取絲帶做法,只需看哪處動物有意避開,多探查幾次,輕易便尋到了狐姥姥躲藏的地方。
狐姥姥躲在一處花谷之中,花香四季不散,景色優美,掩蓋了狐姥姥身上的狐貍味和血腥氣。
安然隐匿氣息至無,緩步走入花谷,與此同時,布下數道禁制。
狐姥姥正化作原形,卧于花谷深處養傷,她在此處亦設有一處洞府,其內藏着數枚珍稀丹藥。
狐姥姥不是不知手下狐女面服心不服,不過是懾于她修為,若有能力,只怕恨不得她早早死去,因而這般的洞府她還有數處。
狐姥姥運轉法力,将一枚丹藥送入口中,暗暗咬牙道:“待本座稍有好轉,立刻離開此處,免得被那混賬尋到。”
清越舒緩的男聲突然在耳畔響起:“原來姥姥還未忘記在下,在下還以為姥姥不喜在下,這才離去。”
洞府內先是一暗,待那人完全入內,一擡首,狐姥姥看清了來人清隽面容。實則也不必去看,只聽那惹人厭的聲音,狐姥姥就不會認不出來人是誰。
她一語不發,轉身就往洞府深處遁走。
安然搖了搖頭,手掌一伸,一聲劍鳴輕響。
狐姥姥最後看到的,便是一道極為驚豔的劍光。
……
安然回到山巅宮殿,沈判官正在核對衆狐女生平,見她歸來,起手一禮,“大人。”
“有勞沈判官了,”她颔首道。
“無事,”沈判官輕笑:“大人也算是為我們地府解決了一樁難事。”
安然疑惑看去。
沈判官解釋了一通,安然才算知曉,原來被狐姥姥在內的狐丘衆狐害死了男兒不計其數,包括被她們害得家破人亡,因此而死去的女子及孩童。
便是未死,命數也由之改變。
然而狐姥姥即便不擅長鬥法,實力也擺在那裏,地府之中,十殿閻羅不會輕動,黑白無常便是想動手,但地府自有規矩,不可插手陽間事。
因而哪怕明知狐丘處拘禁有衆多魂魄,地府也只能等陽間有人斬殺了狐姥姥。
安然皺眉:“規矩是否太過死板?”
沈判官心領神會,笑道:“對着大人也沒什麽不可講的,大人所言不差,規矩雖是規矩,但也未必不可改,上頭定有底線,超出數目,無常便會出動。”
安然搖頭道:“那你們定下的底線可有些低。”狐姥姥可是逍遙近千載的大妖。
沈判官露出尴尬不失禮貌的笑容,雖他也認同安然的話,但上司的壞話,他可不敢說。
安然也不為難他,換了個話題,“這些狐妖中,哪些是現在便可往地府去的?”
沈判官忙遞上記錄的冊子,“大人請觀。”
狐丘狐妖不少,有人不屑同流合污,向往正道,便也有人樂在其中。
安然翻過,記在心中,遞還了回去,“有勞判官。”
沈判官回了一禮,此時外間陰差将要逗留此處的被害魂魄都清點完畢。
他嘆道:“有些時日長久的,恐怕下一世會轉生為癡傻兒。”
安然沒有說話。
沈判官嘆息一聲,便不再多說,他在地府久了,也看多了這些事情,合上生死簿,與站在旁邊的黑無常一并行禮道:“大人,在下告辭。”
“等等,”安然扔出一團狐貍模樣的魂魄,“差點忘了,正主的魂魄。”
沈判官忙接了過來,他還以為早被這位大人打散了呢,沒想到還在。
安然心道打散了做什麽,該送她往地府,那裏才是好去處。
以狐姥姥的罪孽,不知萬載內有無出來的可能。
主惡雖誅,一些從犯的也被一并送往地府,但對那些明顯是被迫,身上只有零星一點罪孽的狐女,安然卻不知該如何處置了。
想了想,安然幹脆聯系了胡九娘,未免胡九娘念在同族情分上有失公允,安然又聯系了雲松道長。
雖只有一面之緣,但雲松道長不愧是能以妖身拜入正宗道門的妖族,一聽安然将事情講明,立刻便趕了過來。
三人聚頭,将狐丘一衆狐女分做幾批,該放的放,該關的關,該讓她們去贖罪的贖罪,忙活了半月,終于将事情料理完畢。
三人還算性情相投,清閑下來,胡九娘一拍手道:“走,喝酒去!”
兩人俱都答應下來,直接進平城找了個酒樓喝酒,胡九娘豪爽的推拒了杯子,直接舉着壇子往嘴裏灌。
其餘兩人也不好落後,只得都推了杯子,與她用壇子飲酒。
小狐貍偷偷摸摸喝了兩口,搖頭晃腦,分不清東南西北,一下子栽倒在安然腳旁,爪子扯着她的衣擺,在地上呼呼睡了起來。
安然:“……”
很快安然就知道小狐貍是像誰了,因而那個豪爽直接拿壇子喝酒的某人晃了晃腦袋,捂着額頭道:“雲松老兒,你怎麽變成了兩個?”
雲松道長的臉肉眼可見黑了一層。
胡九娘嘿嘿傻笑了兩聲:“變成三個了。”
雲松道長:“……”
安然不厚道的笑了出來。
雲松道長惱道:“都不知道運轉法力化解嗎?”
也不知胡九娘是真醉還是假醉,她竟是聽懂了雲松道長的話,回道:“若是喝不醉,那還喝什麽酒?”
雲松道長無言以對,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似有些道理。
然後“砰”一聲,胡九娘栽倒在了地上。
兩人:“……”
……
事情告一段落,安然便辭別兩人,離開了平城,她也無所謂去哪裏,天下之大,哪裏皆可去得。
倒是憑借着之前的名氣,安然無論去哪裏,都有人上門求助。
安然也都應了。
許多年後,安然與友人聚會,在席上逗弄友人幾歲的孫兒,順便嘲笑友人:“你瞧你,都是當爺爺的人,走出來依舊臉嫩得讓人笑話。”
娃娃臉這種事情并不是随着年歲漸長就能變化的,尤其是對修道人而言,修為深時,青春永駐都是等閑。
這便造成了餘恩的苦惱。
再次被嘲諷,他惱道:“明天我就蓄起長須。”
安然淡淡“哦”了一聲,“你确定你家夫人允許?”
餘恩頓時縮了縮脖子,不得不說,娃娃臉不讨主人喜歡,卻極得女子喜愛,他家夫人要是允許,餘恩早便做了。
安然不客氣地嗤笑出聲。
餘恩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也比你好,孤身一人,四海為家,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安然悠悠輕笑:“那是我一個人自在。”
她說道:“若有一日我不見了,你們也不必去尋,說不定是我膩了這俗世,終于離去了。”
“離去?”餘恩奇道:“你終于要成仙了?”
他早便好奇這位友人修為到底到了何等程度,然而這麽多年卻一直沒有真正窺到她底線,但也知曉,成仙對這位友人不過是輕而易舉。
安然道:“你這般想也可。”
餘恩沒太放在心上,兩人再度對飲,之後未再說起這個話題。
宴席散去,相聚的友人又散往五湖四海,等待下一次相聚。
之後再無人見過那位青袍書生。
餘恩才恍然,原來那一日便是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 日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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