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長生仙途(一)
原身名喚于安然, 出身有些奇異,父親是三大魔宗之一的萬魔宗宗主, 母親卻是道門正宗羅源宗弟子。
原身生長在萬魔宗,至今沒出過山門,也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安然翻了翻她的記憶, 除了修煉之外乏善可陳。
原身是個寡淡的性子,身在魔宗, 雖被父親封了個聖女的名頭,卻也顯得與萬魔宗格格不入。
此界正是修行盛世, 魔道有三宗,仙道有七派,仙魔隐隐對峙,約摸三千載就有一次仙魔大戰, 決定下一個三千載氣運誰主。
氣運之玄妙無法表述,通俗點來說氣運越多, 愈得天道鐘愛。
上一個三千載已經過去兩千載有餘,氣運在仙道,魔道因而不得不龜縮于西南偏僻之地,立宗于十萬大山, 而東北、及中州盡是仙道之所。
此界修行練氣為始,之後是築基、金丹、元嬰、出竅、分神、合體、渡劫,直到大乘圓滿飛升。不過大乘尊者一般不會出山,都在深山潛修以應對飛升天劫, 各家山門主事之人多是渡劫尊者。
比如于安然的父親萬魔宗宗主于曲江,時人以萬魔尊者稱之,他便是一位舉世罕有的渡劫尊者。
想到此,安然不禁陷入思索,這裏有個極值得玩味的事情,于曲江讓自家女兒做萬魔宗聖女,可一直讓其修行的卻是羅源宗的基礎心法。
于安然如今歲不過五十,日前成就了金丹,不過原身雖資質高絕,卻在成就金丹的最後一刻被心魔所趁,隕落而去,恰在那一刻,安然投入此身之中。
時機巧妙,才未使于曲江發覺。
安然內視己身,經脈內流轉的是純正得不能再純正的靈氣,此刻她已能肯定,于曲江生下這個女兒必有算計。
不然堂堂一個渡劫尊者,豈會那般容易就有子嗣誕下,必然是用了什麽手段。
原身之母宋绮,人稱一句绮雲仙子,是羅源宗的一位合體尊者,且其身份不止如此,她還是羅源宗一位渡劫尊者之女。
而在明面上,她已經失蹤有近百載。
這其中,不難相信又是一樁天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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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侍女進來躬身一禮,道:“聖女,宗主有請。”
安然從座上起身,她伸手在面上一拂,金色的面紗罩在面上,隐去了容貌,頗有幾分魔宗的神秘特色。
這張面紗是一件珍貴的寶器,等閑合體尊者都不能看破。在萬魔宗,于安然聽從于曲江的命令,從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
侍女在前方帶路,身着黑色袍服的萬魔宗修士或是颔首致意,或是低身行禮,很快到了于曲江的宮殿。
萬魔宗在十萬大山內占據有三分之一的地盤,于曲江的宮殿坐落在其中一座極高的山峰上。
宮殿外的守衛恭敬一禮,沉默着拉開殿門。
安然獨自走了進去。
僅從外表來看,很難以想象于曲江會是天下三大魔宗之一的萬魔宗宗主,殿內空曠,只有一香爐一蒲團,坐在蒲團上的年輕修士更是外表清隽斯文,可道一句“蕭蕭如松下風,軒軒似朝霞舉”。
“父親。”
她面無表情拜下,見到于曲江的這一刻,安然才知道他為什麽非要真生個孩子,越是靠近他,安然越能感受到源自血脈的悸動,還是發自內心的親近。
這非是什麽好事,安然猜測于家該是有什麽來歷比較特殊的傳承,比如什麽神魔後代之類的。
她再大膽猜一下,修為高者可以直接控制修為低者性命,當然,要是直系血親。
這意味着于安然是他天然的棋子,只要他的修為高于于安然,他便永遠不需要防備她的背叛。
她的心微微一沉,性命不由己的感覺總不會太好。
于曲江伸手虛虛一擡,使得面前的少女緩緩直起身,他只打量一眼,便知曉了她的修煉情況,目中閃過一絲滿意。
“然兒,”他溫柔說道:“為父有一樁事要交給你去辦。”
……
羅源宗的靖虛真君從北州海域歸來,帶回了一名金丹女修,據說這女修是绮雲仙子之女,靖元真君外孫,甫一入山門,便使得坐定中的靖元真君醒來,驚起一片嘩然。
金明殿內,幾位真君元君正在殿內議事。
靖元坐在右側第一個位置,他手中緊緊握着一塊留影石,神情微有些怔愣。
好在到底是一位渡劫尊者,很快就收斂好外露的情緒,聲音冷靜道:“此确為我兒投影。”
靖明真君扶了扶額,頭疼萬分,不得不軟和語氣道:“師兄莫要着惱,非是我等不信阿绮,只是——”
“我知曉,”靖元真君擡手一止:“魔道興風作浪,狼心未改,小心些不會錯。”
靖明真君松了口氣,他為羅源宗掌教,有些時候這個位置當真不好坐,他道:“師兄諒解就好。”
他又看向靖虛真君,“靖虛師弟,你可否再說說你是如何遇到的阿绮之女。”
“自是可以,”靖虛真君無疑是個溫和的性子,淺笑打趣道:“靖元師兄你可是得了個好孫女,師弟遇到阿然時,她一人對敵五位同階修士不落下風,将其一一斬于劍下。”
當然,靖虛真君之所以關注這些小修士的打鬥,不是因為安然的優秀,這還不被他放在眼裏,真正使得靖虛真君停下的是安然身上純正的羅源宗心法氣息。
他本以為是宗門內哪個後輩,尋思着自家人總不能被別人欺負,本都打算等她支撐不住了順手幫一把,誰知她勝了。
勝了不說,她一擡首,露出與宋绮足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宋绮失蹤百載,靖元真君甚至請動了宗門後山的大乘尊者,結果仍舊不得。
“我跟了那丫頭三日,”靖虛真君坦然道:“那孩子是半年前到的北海,出海,獵獸,出售妖丹,會畫一手精妙符術,并無異樣。”
他本是想再等幾日的,但考慮到靖元師兄已經等了許多年,還不如早些帶回宗門,便是有問題,他就不信在羅源宗還能翻了天不成。
靖明真君最後道:“阿然當是阿绮之女無疑,既入吾門,便是吾弟子。”
他看了眼看似安穩,實則內心激動的靖元真君,語氣中帶了些笑:“師兄,日後莫要忘了帶阿然來拜見我們。”
靖元真君沉默看着他,一言未發,身形卻已化風而去。
留在原處的兩位渡劫尊者紛紛失笑。
“靖元師兄還是這個悶葫蘆性子,”靖虛真君溫聲笑道:“阿绮之女歸來,師兄該放寬心了。”
他這句師兄一語雙關。
既指靖元真君終是能對女兒的擔憂,又指靖明這個掌教之前擔心的靖元會因此而起心魔,如今兩者都可散去了。
靖明感慨,他這個師弟還是一樣的七竅玲珑心。
話題的中心正在客院靜坐,倒也不是裝模作樣,她自來此界心下便有感修為的重要,她若能一舉突破渡劫期,也就再不懼于曲江的威脅,不必來行這違逆本心之事。
這并非妄想,安然不與此界修士,她不需按部就班修行,只要适應法則,便可自然而然恢複到此界最高修為。
直到她察覺天邊一道浩大氣機正往此處而來,便緩緩收攏靈氣。
柔和清風拂動窗外靈樹枝葉,屋內多出一位青藍道袍的修士,他目光複雜無比,“你便是阿绮之女?”
……
安然沒想欺騙別人的感情,尤其是一位愛女甚深的父親,但明顯,目前為止她不得不按照于曲江說的做。
她只能日後盡其所能回報靖元真君待她的好。
一轉眼,她已經在靖元真君的含光殿內住了三月。
一名值守弟子觸動門外禁制,“宋師姐,真君有請。”
沒錯,安然又改姓了。
離開萬魔宗,安然就被告知自己多了一個勵志又悲催的身世,在那個故事中,宋绮被魔宗弟子所害,不僅修為盡毀,還失憶了,不知來歷,流落到了北州,後結識當地一位低階修士,為其生育一女。
但沒有料到,宋绮遇人不淑,那名修士家中已有道侶,欲納宋绮為妾,宋绮不肯,帶着安然逃離。
北州雖也在仙門治下,但北州靈氣不豐,只有修行起來不那麽看重靈氣的劍宗才在那裏落腳,而劍宗的性子又是萬事不管的,因此那處多是些小門小派,算得上魚龍混雜,母女二人走得遠一些,便徹底擺脫了那名修士。
之後數年,安然帶着母親輾轉北州各處海域獵殺海獸求生,直至一年前宋绮傷重再度惡化隕落。
萬魔宗的勢力不小,畢竟是三大魔宗之一,安排的也稱得上□□無縫,那名低級修士,還有遇人不淑的母女,都确有其人。
這些時日,靖元真君便是在處理此事,靖元真君不僅将昔日欺辱過他女兒外孫的人給處理的,甚至還聯合劍宗,将北州裏裏外外給肅清了一遍。
可謂大手筆了。
劍宗雖萬事不管,但要是有人樂意效勞,他們還是願意出劍磨砺劍鋒的。
安然對沖冠一怒為女兒的靖元真君很有好感,她起身理順袍服,對值守弟子道了聲謝,便走出房間往正殿而去。
靖元真君正在等她,也未曾多說什麽,袍袖一振,便裹着她飛出含光殿,未有多久,眼前再度一陣亮光,安然知道是到了地界。
她擡首一看,面前是一座恢宏宮殿,上書“祖師堂”。
果然,靖元真君道:“此處是祖師堂,我羅源宗歷代掌教及飛升仙人牌位皆在此間,你稍後與我前去拜見,拜過之後,才真正算是我羅源宗之人。”
他難得說這麽多話,解釋完便住了口,帶她入內。
看守祖師堂的也是一位靖字輩的渡劫尊者,道號靖顯,兩人見過禮後便引他們入了內殿。
安然依禮一一拜見祖師。
靖顯真君目光隐晦一瞥祖師像前的一柱香,青煙袅袅,未有異狀,他笑意更深:“靖元師兄你這孫女資質高絕,不知打算為她尋個怎樣的師父?”
他只差兩眼寫着“看我怎樣”的字眼了。
靖元淡淡一笑:“自是收入我座下。”半點不給靖顯毛遂自薦的機會。
靖顯真君稍覺遺憾,他平生沒什麽愛好,唯獨好為人師了些,羅源宗內只他弟子最多,光是入室弟子便有上百位,好在他還知分寸,知曉親傳弟子之位不可輕許,不然羅源宗衆位尊者都要去教教他規矩了。
從祖師堂出來,靖元真君又帶着安然趕往藏寶閣。
站在藏寶閣前,靖元真君沒說什麽,起手一抛,扔給看守長老一面令牌。
“去吧,只有一個時辰,取一件你喜歡的出來。”
靖元真君輕描淡寫說完,輕輕一推,安然感受到一陣下墜感,再一睜眼,便發覺又是一處界空。
“小世界?”安然感受了一下,“大手筆。”
她深吸了一口氣,宗門之中以小洞天做藏寶閣的,可見這處藏寶閣該有多珍貴。
不過安然并不會刻意空手而出,不然才是浪費了靖元真君的一番心意。
腳下是一條玉石鋪就的走廊,走廊盡頭便是金碧輝煌的藏寶閣,走廊不長,十來步就能入內,安然卻沒有動。
她閉上了眼。
這是幻術,眼睛會欺騙人,聽覺也會,唯有心不會,若是順着走廊往前走,永遠也到不了藏寶閣。
須臾,安然再睜開眼,身處虛空,四周漂浮着被禁制籠罩的寶物,禁制散發着各色光芒,安然沒有貿然去碰,誠然此處是羅源宗藏寶閣,沒什麽危險,但架不住這些寶物有靈性啊,萬一它不喜歡你怎麽辦。
這裏的靈性不一定是真的能化形而出,實際上修士基本不會允許自家法寶化形。
能夠化形,便不能再單純的稱之為法寶,它會像人一樣成長,會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鬥法的時候,若是法寶不配合你該怎麽辦?哪怕法寶不能違逆主人性命,可只一剎那的延遲在鬥法中都尤為重要,可能就是決勝的關鍵。
不受控制的存在,修士很難容忍。
但不能化形,不代表沒有靈性,有靈性的法寶,能夠更好的被修士祭煉,加深修士對法寶的掌控。
安然放出神識,試探着去觸碰這些法寶,有些法寶輕輕避開,有的圍繞着她的神識轉圈,有的在往她飛來。
安然的神識等級很高,藏寶閣內幾乎一大半法寶都輕輕顫動起來,往她周身靠攏。
人慕強,法寶也是。
安然連忙收起了神識,知道它們不抗拒自己就行了,她可沒打算把這些都帶走,而且也帶不走。
只能帶走一件,安然思索起來自己缺什麽,實際上萬魔宗聖女是不缺法寶的,但為了配合編造的身世,她都不能拿出來用,身上只有一些普通的法寶。
身為修士,不說常與人鬥法,但也免不得,安然想要一件攻擊法寶。
她做好決定,便放出這個念頭,此間的法寶都很有靈性,一知她心意,攻擊法寶就擠了上前,其餘諸物都退了去。
一刻鐘後,安然面前擺放着五件法寶,兩把劍,一根鞭子,一把刀,還有一對雙錘。
禁制未除,五件法寶在她面前繞了個圈,盡情展示自己。
安然托着下巴,沉吟良久。
準确來說,安然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一樣技藝,可能第一次學的時候不會,第二次也不會,但第三次第四次呢,總有一天會學會的。
安然便是這般。
她猶豫着尚未下決定,突然五件法寶劇烈顫動,不知為何突兀向四周逃竄,安然還沒有反應過來,五件法寶原本停留的位置多出一把劍。
有道是返璞歸真,大道至簡,這把劍外表平平無奇,像是坊市內十幾塊靈石就能買來的、用最下等礦石鑄就的劍。
但安然卻挑了挑眉,用像是對待平等生靈的語氣問:“你欲如何?”
那把劍依舊靜靜懸浮在她面前,一縷神識探出,向她清楚地傳達了一個意識——
【帶吾出去,吾為汝效力萬載。】
萬年歲月換取自由?安然輕笑道:“挺劃算的。”她伸出手,握住了劍柄。
……
藏寶閣外靖元真君靜靜站立着,看似沒有一絲修為的看守長老突然問道:“那是你孫女?”
他問的毫不客氣,語氣也未有絲毫尊敬。
靖元真君點頭,俯身一禮:“聞尊者。”
羅源宗內,能使得渡劫期的靖元真君如此恭敬的,唯有三位大乘尊者。
眼前這人,便是其一。
聞尊者随意揮了揮手,嫌棄道:“靖元你還是這般無趣。”
靖元真君默然不語。
“行吧,”聞尊者抽了抽嘴角,都不知該說他到底是尊敬師長還是無禮了。
“你既然大方到把進藏寶閣的令牌都給那丫頭用了,想來她便是你孫女了,但願不是和你一樣的性子,否則可不好找道侶。”
他搖頭晃腦,一副為晚輩考慮的慈愛師長模樣。
靖元真君看了他半晌,沒說話。
聞尊者見這般都沒引得他出聲,徹底沒了興致,悻悻坐回原處。
一聲玉罄輕響,一個時辰到了。
藏寶閣前亮起一陣白光,聞尊者好奇這女孩取的是什麽寶物,随意一眼瞥來,卻是直接愣在當場。
安然一身之前入內的藍紫道袍,只手中握着一劍。
“你、你你你……”聞尊者霍然起身,顫顫巍巍伸出一指,“争争……争流劍!”
“天道啊,你竟然把争流劍帶了出來!”
他再也顧不得,直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身化一道遁光往主峰而去。
争流劍……
靖元真君在心中念了兩遍這個名字,覺得有些耳熟,但此時卻顧不得想這麽多,也化一道遁光追了上去。
主峰金明殿。
今日的值守弟子分外倒黴,眼見着一道遁光直直往這處而來,妾遁速不見絲毫減慢,他正要上前呵斥一聲“主峰重地,不得擅闖”,便感覺到那道遁光擦着他的耳朵入了殿內。
值守弟子愣在原地。
盡管聞尊者已經收斂靈力到了極致,值守弟子還是覺得一陣寒意傳遍四肢百骸,僵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又一道遁光落在階下,從中現出一位道人。
“還愣着幹嘛啊?快見禮!”另一位值守弟子恨鐵不成鋼地推了他一把。
“見過靖元真君,弟子這便入內通傳。”他沒追問之前進去的那位是誰,總歸是他們管不到的存在。
而此時金明殿內,安然正面臨着人生一大尴尬時刻。
——她把人家祖師爺的佩劍帶了出來,還許諾要給它自由。
——哦,還有,那把劍還承諾要為她效力萬載。
作者有話要說: 安然: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這生意劃算,不知道這生意裏面還有坑。
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