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道蒼茫(一)

安然閉上了眼。

微涼的風拂過她的耳畔, 在她指尖打着旋,帶來這個世界的消息。

這是一個落後的、蠻荒的時代, 部族林立,妖魔橫行,人道偏居一隅。

這是一個對人族極為不友好的時代, 妖魔憑借着強大的身軀, 和與生俱來的力量占據着大陸上廣沃的土地,人族先賢前仆後繼, 方在大陸一角給人族争取一片居所。

然而那依舊不是桃源。

人族血肉是妖魔最愛,他們嘶吼争鳴, 他們戲耍玩弄,他們享受着人族的恐懼與絕望。

就在一載之前,妖魔終于放棄了戲耍,又一次對人族發起進攻, 各部落首領浴血奮戰,送走了部落中的老弱病殘, 以及一些孩童,希冀他們能為人族留下最後一絲血脈。

風聲嗚咽,似乎也在為走投無路的人族哀鳴。

她自祭臺上走下,似乎是此間人族最後一處密地的首領——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上前, 他拄着拐杖的手劇烈顫抖,最後竟是一把扔掉了拐杖,撲倒在地上,神情激動中似有帶着悲傷。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滅!”

祭臺周圍靜了一瞬, 下一刻,數百百姓随着老者一起叩拜。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滅!”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滅!”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滅!”

安然擡頭穿過郁郁蔥蔥的山谷看向遠方,看到了萬千妖魔在大陸嘻戲,看到了巨大猙獰的妖魔在和部落勇士玩鬧,是的,只是玩鬧,那巨大的綠色的眼瞳透着殘忍熾熱的神色。

玩鬧夠了,妖魔懶懶伸出爪子一揮,那名男子神情驚慌,動作卻一刻也未停,最終驚慌化作決絕,男子大喝一聲,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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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眼望向天穹,看向凡人目不能及,妖魔意無法去到的地界,那裏,一個本該強大的意識被禁锢着,它感應到安然的目光,安靜一瞬後,發出求救的哀嚎。

那是此界天道。

有人囚禁了此界天道,改換了法則,使妖魔壯大,人道衰微。

大道唯一,天道無數,每個天道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順其自然,有的偏愛某一種族。

此界妖魔橫行,人道幾近泯滅,若是天道意識如此,安然即使憐憫他們,也不會去改天換地,最多付出一些代價将他們轉挪他界。

可若是有人故意為之……

安然垂下眼,看着數百雙麻木疲憊的眼睛重新綻放出生機,她微微一擡,只一擡手,便将這數百老弱病殘托起。

“起來吧。”

仿佛帶着無盡慈悲與憐憫的溫柔女聲在山谷響起。

一陣微風吹來,拂動青藍道袍的衣擺,在這不該屬于此界的色彩中,數百百姓紅了眼眶,一個個低聲哭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似要将這數百年的委屈哭出來。

在這座山谷中,沒有任何其餘的聲音,一切鳥雀蟲魚都有可能成為妖魔的眼線。

安然沒有動,她只是看着這些人。

老者只紅了眼眶,勉強沒有失态,他在安然幾步遠處跪下,額頭觸地,恭聲道:“黎部長老善介,參見天女娘娘。”

安然再度将他托起,“不必多禮,”她突然心神微動,若有所思道:“你們喚我為天女,可是曾見過和我一樣的人。”

善介依舊垂着眼睛,并不敢與她對視,拘謹道:“善介未曾見過,只是部落曾有記載,五百餘年之前,有一群神仙降臨,于凡俗一游,複又歸去。”

安然心中無端升騰起一股滔天怒火。

這怒火并不是她的,而是此界天道,她身在此界之中,實力越高,越容易受到天道感染。

她将這股怒火按下,對善介道:“我要查看你的記憶,可否?”

“查、查看記憶?”善介一時愣住了。

安然點頭,認真道:“這件事很重要。”她懷疑那些人就是此界異狀的罪魁禍首。

善介為一方部落長老,很快就分析清楚利弊,恭敬道:“天女娘娘盡管查看,不知小老兒要如何做?”

“不需你做什麽,”安然一指點向善介額頭,善介身軀一抖,神情迷茫。

記憶從這一刻開始倒流,祭臺,黎部,中年,少年,孩童,出生。

然後是他的父親。

安然施展的并不是尋常的查看記憶的法術,而是一種尋根溯源之法,從後輩着手,可看到祖輩的記憶。

父親,祖父,高祖,先輩……

十年,百年,一百年,兩百年……

直到五百一十五年之前。

那時善介的那位先輩是黎部一位普通少年,他們生活在山野之間,依靠打獵為生,部落的青壯年每日清晨踩着露水進山,在黃昏夕陽尚在天際時回返。

那一天并無什麽不尋常,真要說的話就是那天出去打獵的隊伍收獲不小,打了兩頭猛虎一只野豬,還有其餘兔子狐貍等小動物。

他們擡着獵物興高采烈回了部落,部落裏的孩童拍着掌歡呼,少女們投來熱烈欽佩的目光,直把隊伍裏的年輕小夥看得臉熱,年長的婦人打趣輕笑。

部落圍成一個圓圈,只留下一個進入的入口,一群人堵在入口氣氛熱烈,就在這時,自部落外傳來刻意的腳步聲,一群人擡起頭,看到了永生難忘的畫面。

七個人,一名男子行在前方,三男三女分做兩側跟随。

男子廣袖寬袍,豐神俊秀,神情平靜從容,跟在他身後的三男三女也皆是不凡容貌,男子氣宇軒昂,女子羅裙飄帶,玲珑貌美。

他們穿着部落從未見過的華美衣裳,有着蠻荒之地從未見識的禮儀姿态。

那男子微微擡首,看向天穹,似是透過了這術法看到安然,與她目光輕輕一觸。

那目光幽深莫名,隐含邪異,一觸即分。

法術突然散去。

善介身軀又是一震,面上隐現一絲痛苦,眼看着就要倒下,安然起手在他面上一撫,又渡了一絲靈氣過去,善介面容肉眼可見紅潤起來,似乎連華發都染黑許多。

善介感覺腦海裏似乎多了許多東西,他一禮道:“天女娘娘……”

安然從沉思中回神,嘴角一抽,講真,她忍這個稱呼很久了,天女,可指天上的神女,稱呼她對也不對,反正安然是不怎麽喜歡。

她止住善介的聲音,“莫要如此喚我,你若願,喚我一聲元君即可。”

元君可稱女仙,修真界中也有拿元君稱呼女修的,比仙子更顯尊重。

善介從善如流:“是,元君。”

善介又道:“真人如此大神通,不知可否救一救我部落勇士?”他拜了三拜,因從她的反應中看出她似不喜人桂她,便沒有跪。

安然嘆息一聲,她直接從上一個世界飛升而來,此刻處于仙階,神識一掃,便知此界情況。

她袍袖一揮,帶着善介縱入雲中,山谷中的衆人目光驚訝,之後卻是驚喜無比。

“仙人!是真正的仙人!”

有稚童一直被母親護在懷中,此刻也忍不住掙了出來,目光炯炯望向天空,“阿娘,天女娘娘去做了什麽?”

母親眼眶中不停流下淚水,在兩頰劃出兩道長長的淚痕,但她依舊笑着對孩子說:“娘娘帶善介長老去救族長他們了。”

稚童睜大眼睛,他抓着母親的衣袖:“真的嗎?天女娘娘聽到我們的祈禱,下凡來救我們了?”

“真的,”母親摸了摸他的腦袋,目光溫柔無比。

她在心中道,是真的,這不是夢,天女娘娘聽到了他們虔誠的祈禱,下凡來救他們了。

一刻之前,山谷中的所有人都心懷死志,他們知曉,部落的勇士擋不住妖魔,這處山谷也延續不了他們多久的生命,但他們承載着人族最後的希望,盡管絕望,也不能有絲毫表現出來。

他們在山谷設下祭臺,為勇士祈禱,為自己祈禱,為人族祈禱。

沒有一個人離去,從昨天到今晨。

還好,奇跡發生了,他們等來了希望。

迎着刺目的陽光,數百人又是落下淚來。

……

此界地獄廣闊,不輸廣虛界,但大半疆土被妖魔占下,安然乘渡虛風,只用了一刻鐘就到達黎部率領的各部勇士與妖魔征戰所在,離那處山谷委實算不上遠,尤其是對有法力的妖魔而言,更是不必耗費多長時間就能尋到。

此界人族當真是被逼到了絕路。

安然心頭再度升騰起怒火,此火燃自心田,源于自身,天穹某個意識在劇烈顫動,似是回應。

安然按下怒火,一縷神識往天穹升去。

她帶着善介長老站在半空,可憐善介一把老骨頭,先是被她尋根溯源,又被她帶着在天中飛遁,踩在柔軟的雲朵上,善介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夕。

好在下一刻他就被沖天的妖氣驚醒,“元君?!”

安然示意他往下看。

善介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白骨王座,“金鱗妖王?”善介臉色煞白,又是恐懼又是憤恨。

他哆哆嗦嗦往另一邊看去,果然見得許多小妖魔正猙獰嘶吼,與部落勇士鬥在一處,而那些稍大的妖魔都圍在白骨王座周圍,嘻嘻笑着看那邊場景,時不時還點着評論兩句。

善介看了一圈,沒找到自家族長身影,他吸了口氣,“元君,懇請您出手。”

他神情哀戚,也不顧安然不喜跪拜,跪倒在地,許是他覺得除此之外無法表達心中情感。

安然沒有管他,目光投落在白骨王座上的金甲男子身上,男子英挺威武,金眸神秘尊貴。

但那是普通人的視角,在安然眼中,金甲男子靈臺蒙塵,本是出身不凡的妖獸,卻被生生魔化成了害人的妖魔。

她五指伸出,放出道道靈氣,飛到下方一衆疲憊戰鬥的勇士身上,環繞了一圈,就在他們驚駭目光中将他們卷起,沖入安然袖中。

“是誰?!”

金鱗妖王霍然起身,金眸狠厲,妖氣與魔氣混雜在一起,不倫不類,卻極具殺傷力,他的威壓毫不顧忌放出,身周一瞬間死去千百妖魔。

他卻尤是不管,金眸望向那群部落勇士飛向的方向。

安然将軟倒在地的善介收入袖中,再一望下方,将那些慘死後尚未被妖魔吃盡的殘破身軀也一并收起。

此舉毫不意外惹惱了金鱗妖王,他大吼一聲,手中出現一只斧頭,斧頭在他手中越變越大,金鱗妖王用盡全身力氣将巨斧往安然所在方向扔出。

似乎看到了敵人被砸死的場景,金眸中露出殘忍興奮的神采。

安然心下一冷,卻是運轉法力避開,用時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将那巨斧裹住。

金鱗妖王看不到安然遮掩的身形,但卻能看到巨斧被縛的模樣,他先是露出一絲錯愕,接着連連冷笑。

“本王的東西豈是那麽好拿的!”

那巨斧詭異非常,被縛時一動不動,金鱗妖王說出那句話後,巨斧卻像是收到了指令,突然調轉方向,順着白練來處飛去。

安然動也未動,又是伸出一指,一點靈光飛出,落到巨斧身上,倏爾化成一張靈網,将巨斧輕巧網住,靈網收縮,巨斧左沖右撞,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出去,只得随着靈網越變越小,最後變成半個巴掌大,飛入安然掌心。

金鱗妖王大驚失色,向空中叫道:“你到底是何人?快快還本王淩霄玉斧!”

安然看了看掌心巴掌大的小斧頭,通體漆黑,倒确是像墨玉模樣,她翻掌收起,半點沒理會下方叫嚣的金鱗妖王。

雲氣遮掩間,安然目中殺機隐現,卻最終又沉了下去,一道遁光折返。

金鱗妖王看不到她的身影,卻能感應到那股足以威脅他的強橫氣機離開,腦海倏爾一陣清涼,冷汗泠泠。

“大、大王?”

身側一只妖物戰戰兢兢道。

金鱗妖王眉頭狠狠一皺,極為不喜自己此刻狀态,非是他心中懼怕來人,而是妖軀對強者的自然反應。

他冷哼一聲,粗聲粗氣道;“何事?”

那只妖物經不住吓,尾巴突然跑出來一只,原是一只豺,豺聲音止不住發顫:“大、大王,可要回洞府?”

金鱗妖王狠狠瞪他一眼,被那雙金眸一瞪,豺發出一聲慘叫,在地上不住打滾:“大、大王,小人知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金鱗妖王冷聲道:“此等貪生怕死之輩,死有餘辜。”

其餘妖物也都一聲不吭,大王心情不好,豺沖上去本就是找死,能平息大王一絲怒火,也算死得其所。

金鱗妖王在原地站了許久,終于下令道:“回府!”

只是他未能成功拿下那群凡人,還不知道其他妖王怎麽嘲笑他呢。

這般一想,他身上氣機便有些控制不住,周圍又傳來一陣慘叫。

金鱗妖王閉目細聽,煩躁心緒稍稍平複。

作者有話要說:  人道蒼茫,妖魔橫行。

晚安(?ω?)?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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