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道蒼茫(二)

另一邊, 安然起遁光返回那處山谷,谷中衆人依舊都在原地未動, 見她獨自歸來,臉色都有些蒼白。

安然沒給他們東想西想的機會,袍袖一揮, 數股靈光裹着衆人自裏飛了出來, 尚且能站立的都是醒着,重傷的已然昏迷。

“阿爹!”

“兒子!”

“和兒!”

“……”

善介在地上晃了兩晃, 穩住心神,又一次道謝道:“多謝元君大恩。”

“無妨, ”安然笑了笑,“此間尚需你處理,且去吧。”

善介忙小心翼翼道:“那小老兒為你安排一處居所?”

安然點了點頭。

善介很是高興,忙招呼來一名**歲的孩童, “寄兒,帶元君去我屋舍之中。”

寄兒年歲雖不大, 長得卻已有半大成人模樣,聲音洪亮應了。

“元君娘娘,您随寄兒來!”

孩童心中無畏,看着安然的目光多是新奇與感激。

将安然帶入屋舍之中, 寄兒又去抱來山谷中最好的食物,捧到安然面前。

安然看了一眼,她沒經歷過蠻荒時代,卻也看得出山谷中的食物着實簡陋, 她搖了搖頭,溫聲道:“我不需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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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兒怔住,“不必進食嗎?”

安然點頭,又笑道:“去忙你的吧,無需在意我。”

寄兒暈乎乎出去了。

山谷中央,善介正指揮部落百姓将受傷的勇士安排妥當,又派人給還完好的勇士解釋情況。

一名婦人突然痛哭一聲,“長老,阿涅救不活了!他要死了!”

她身邊地上躺着一人,衣衫破爛,皮膚上不知被何種妖魔的爪子抓出了道道血痕,善介低頭在他鼻間探了探,已然是出氣多呼氣少。

婦人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情,見他如此,頓時又想落下淚來。

部落中沒有多少懂得救治的部民,善介猶豫要如何說,寄兒突然走了過來,也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阿涅,“爺爺,能不能請元君救救阿涅叔叔?”

善介皺眉斥道:“胡鬧,不可常去驚擾元君,元君幫我們救下部落勇士,已經是大恩德了。”

“可是,”寄兒面上隐含憂慮:“不止阿涅叔叔,那麽多人,不找元君娘娘的話就都要死了。”

善介神情動了動。

寄兒又忙勸道:“爺爺,元君娘娘救了他們,總不能讓他們都死了,那樣娘娘豈不是白救了人。”他覺得,元君娘娘一定也不希望他們死了的。

他這話似有些道理,但善介一想當年看到的黎部記載,那些仙人并不如何将凡人性命放在眼裏,雖不如妖魔殘忍,可在某些方面,仙人與妖魔一般無情。

屋舍裏,安然睜開眼睛,确實是她疏忽了,蠻荒時代不同以往她經歷的時代,這裏并沒有多高明的醫師,甚至醫道都沒有開啓,不是有病就能治的時代。

甚至在數百年和妖魔争鬥的時間裏,有一大批人族并不是死在和妖魔拼殺的前線,而是受傷後無法痊愈,不治而亡。

她想了想,從袖子裏取出一瓶丹藥,目光一凝,丹藥等級開始下降,效用也減半,再減半,直到她隐隐察覺到适合人族服用。

她起手一抛,抛到站在外面的善介兩人手中。

同時傳出它的使用方法。

冷不防手心多了一個不輕的瓶子,善介先是吃驚,後又想起該是元君所贈,想到元君原來已經知曉了他們的意圖,善介又喜又愧。

他在門外行了個部落大禮後,帶着寄兒折返回去,匆匆将丹藥給一衆傷得不輕的勇士服下。

……

安然确定好要布陣的材料,起身遁往天中,估算好距離後,在山谷萬裏之外停下腳步。

她閉目感應片刻,萬裏之中差不多只有一位妖王,麾下妖魔不計其數。

她隐匿身形,花了足足一日才将布陣的衆多材料埋了下去。

之後她站于雲端,盤膝開始掐法訣,一道道法訣伴随着點點靈光飄了下去,飛去固定的地點,隐于山川地陸,河海平原。

又是三個時辰。

天中雲氣越聚越多,烏壓壓幾乎在她頭頂,悶悶雷聲似要貼着她的頭皮轟下。

安然面容平靜,手上動作卻越來越快,幾乎要到了肉眼也無法看到的速度,靈光越來越盛。

又是一刻鐘。

最後一道法訣。

安然掐得卻極慢,每一個動作都變得緩慢困難,這一步,消耗的法力幾乎是之前數倍。

轟——

雷聲去山巒震動的聲音一同響起,震動雲霄,紫色的粗壯雷霆轟然落下。

安然不知何時站起了身,她負手而立,玉容泛白,看向下方,以她腳下這座山峰開始,山巒地陸依次震動,轟隆隆的聲音傳至遠方。

雷聲更響。

她以數種珍貴材料布下一處大陣,幾乎輸送盡了自己所有的法力,将山谷向外方圓萬裏皆納入保護範圍,自此後,非她允許,任何妖魔,不可入內。

天道意識被禁锢,現在代天行刑的是此界法則——被更改過的法則。

偏于妖魔,不重人族。

這樣的陣法自不被法則所允許。

雷霆猙獰,攜帶着幾要毀天滅地的威勢落下。

安然舉起了一把劍。

争流劍。

她屈指敲了下劍身,笑道:“争流道友,卻要勞煩你與我一戰法則了。”

劍身輕顫,發出一聲低沉鳴聲。

【何懼之。】

安然一笑,“不錯,有何可懼!”

她揮劍指向蒼穹,她當過将軍,于戰場厮殺;當過叛逆,斬落神祗頭顱;做過天使,在地獄泯滅惡魔意識……

但與一界法則為敵,尚是頭一遭。

安然從來平靜無波的眸底深處燃起一簇簇火焰,火焰蔓延,連綿成無盡的戰意。

在雷霆轟下的那一刻,她唇角帶着點笑意,身與劍合,一道明亮的劍光轟然迎了上去。

界中無論是妖魔還是尚存的人族,此刻都聽到天穹一聲巨響。

“發生了何事?”

妖魔此刻最想問出這話,他們心頭都無端升起一絲慌亂,仿佛有什麽岌岌可危,即将失去。

一頭龐大無比的妖魔從火山口爬出,無盡的岩漿流淌出來,四周一片妖魔慘嚎。

那只妖魔,或者說是火山妖王,他同樣龐大的目光死死盯着天穹。

那道巨大的紫色雷霆組成的柱子依舊在天穹,哪怕隔着萬萬裏也能看見。

火山妖王揮了揮爪子,再伸開時,手心裏有一只小些的妖魔,妖魔搖着尾巴,恭敬不失谄媚拜下:“強大高貴的火山妖王大人,有什麽事是小妖有幸為您效勞的。”

火山妖王似對他的态度很滿意,點了點龐大的腦袋,隆隆聲響傳出:“東厚,最近有什麽事情發生?”

東厚轉了轉眼睛,“大王,大事沒有,小事倒有一樁。”

火山妖王一瞪巨目:“還不快快說來。”

東厚忙谄媚笑了笑,“這便說,這便說,半月前,金鱗妖王屠殺人族不成,失了手,您說好笑不好笑,那些個人族能有什麽本事,一只小妖就能盡數殺了,金鱗堂堂妖王竟然還讓人逃了。”

金鱗妖王一向和火山妖王不和,他故意貶低,火山妖王果然哈哈笑了起來,岩漿噴發的速度更快。

火山妖王目光陡然一陰,一指遠方:“你可知那是什麽?”

東厚咯噔一下,知他說得是什麽,賠笑道:“小妖法力低微,怎會知曉。”

火山妖王哼了一聲,一把将其扔了出去,“既是不知,要你何用!”

東厚身影靈活,在落在岩漿之前竄了出去,火山妖王性情喜怒不定,随時翻臉,東厚早便領教過對方的脾氣。

火山妖王見狀怒吼一聲,心情更是不佳,再往遠處看去,紫色雷霆中一道明亮劍光忽上忽下,不要太顯眼,他又是一聲怒吼,忽而沖了出去。

火紅的身影無比顯眼,在天穹飛遁。

界中數處角落,無數雙目光望去,金鱗妖王坐在自己的洞府內,嘲諷一笑:“蠢貨就是沉不住脾氣。”

他并沒有将那日情形所出,衆妖魔只知他失了手,連他沒看清來人身影都不知道,妖魔之中可不友善,其餘妖王都是他未來敵手,金鱗妖王可沒那般好心。

此時他可以肯定,那紫色雷霆中的劍光必然是那日之人所為。

“也好,”金鱗妖王摸了摸白骨王座,他并不認為自己那日會輸是實力不濟,一定是那人太過狡猾的緣故,“就讓那蠢貨先去探探路。”

安然身與劍合,在雷霆之中穿梭,再暴戾的雷霆在她面前都不堪一擊。

雷雲翻滾,風聲暴躁,似也在表達憤怒的情緒。

安然很享受這種感覺,她每次到達的世界尚無法控制,已經許久沒有酣暢淋漓的打過一場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心緒,争流劍一聲輕鳴,倏爾速度又快了一分。

火紅色的身影急馳而來,在半空顯出身形,可還沒等他說出什麽,雷霆中分出一道劍光,輕輕一斬——

龐大的身影墜向地表。

“那是此界妖王?”安然現在的狀态與争流劍交流極為方便。

【許是吧。】

争流劍的聲音低啞。

“很弱,”只是他們分出的一道劍光就輕易将之殺了去。

“相比廣虛界的合體尊者。”

她很快意識到,妖王之上應當還有更強的妖魔。

争流劍沒有出聲。

半個時辰之後,一道幾要奪去太陽光輝的劍光斬向雲海,雲海終于再也無法重新聚合。

劍光分開,顯出安然手執争流劍的身影。

紫色雷霆失去根源,争流劍吞吐出數道劍氣,四下一掃,雷柱便無力散去。

天際一片清明,安然足下踏風,摩挲了下争流劍劍柄,擡頭看向更深遠的天穹,“接下來,便該去那處了。”

争流劍劍身閃過一道光亮。

安然輕笑了下,縱光往上飛去。

金鱗妖王洞府,他目光死死盯着天際,保持這等狀态已經許久了,見那道光芒離去,他才微微出了口氣。

那人是誰?

火山妖王竟不是她一合之将。

豈不是說那日他也是在生死邊緣游走一圈?

……

極高極遠之處,這裏無有任何生靈,只有無窮無盡的罡風,□□凡胎一觸即死。

安然此身已為仙體,在此處尚算輕松,她繼續往上飛遁,速度卻是慢了下來。

一千米,兩千米,五千米,一萬米!

安然也不知道自己飛行了多遠,她只是憑借着感應,知道還不夠,還不夠,那就繼續飛吧。

終于,一道意識感應到她的存在,迫不及待投了過來。

【幫我!】

【幫幫我!】

她頓了一頓,順着它的來處飛了過去。

這是一處莫名之地,玄妙無比,只站在此處,無盡的大道玄妙就往身軀之中灌注過來。

安然也險些沒有忍住。

她深吸了口氣,“我尚無力幫你。”便是有,也不能在此時出手,這邊一有動作,始作俑者那處就有感應,她并不能保證能敵得過那人。

天道意識沉默了會兒。

【盡力。】

安然點頭:“好。”

她擡起争流劍,一股股法力注入進去,争流劍幾要顫抖。

【堅持住。】

她傳了一道意識過去,自來危險伴随着機遇。

不久,這處莫名空間內的天道氣息纏繞上劍身,安然見狀,法力不停,幾乎要把所有的力量都注入進去。

她之前與法則相鬥,收獲不小,恢複了一些實力,此刻毫無保留注入争流劍。

争流劍劍身幾乎要看不出原貌,無盡的法力将之包裹。

終于,安然舉起争流劍,全力斬了下去。

咔嚓——

一聲輕響,在安靜的莫名空間裏極為明顯。

安然此時不能斬開禁锢天道的束縛,但只斬開一個缺口卻是無妨的。而且這般後天道意識可自行掙脫,只是時間後很久,也許萬載,也許萬萬載,好處時始作俑者很難察覺,因為天道可以動用自身力量迷惑他。

【謝謝你。】

一個比之前更清晰的意識傳了出來。

安然挑眉,看了眼外表沒變,內裏卻大不相同的争流劍,對天道意識道:“你既有了餘力,第一樁事,便是恢複此界人族的修行道路。”

當初那人魔染妖族,使他們變成妖魔,又更改此界法則,斬斷人族修行之路。

本來當妖族踏入修行一途後,人族也會漸漸發現自己的修行方法,走上修行一途,但那條路卻被人提前斬斷,使得人族面對妖魔幾無還手之力。

天道意識飛快道:【好。】

沒有多久,安然就産生了一股玄妙的感應,模模糊糊間,她覺得自己體悟到了什麽。

她知道這是因為她待在天道意識最為關鍵的所在,天道意識有所動作時她也一并感受到了。

很快,那股感應便停止了。

天道傳出意識:【已經恢複。】

安然點了點頭,又看了眼争流劍,知道再不走争流劍就該忍不住在天道的空間內化形了,到時只怕天道再念着他們的情,也會忍耐不住把他們踢出去。

她道:“事已畢,我們該走了。”

天道意識猶豫了會,莫名空間內飄出兩縷氣息:【送給你們,多謝。】

大道氣機,還是純粹無比的大道氣機。

安然飛快收起一道,另一道打入争流劍體內,笑容燦爛:“也謝過你的贈禮。”

說完,安然就急匆匆轉身出了莫名空間,幾乎是剛一出來,争流劍就自她手中飛出,天際雷霆凝聚。

這一次非是法則作祟,甚至也不是此界天道,而是大道所為。

也是争流劍倒黴。

此界天道剛剛脫困,尚不能執行雷劫,大道有感,自行降下雷劫,渡得過,自此脫物為靈,是為靈族,大道之前風光無限,渡不過,萬事皆休。

……

山谷之中,善介捋着長須站在屋舍之前,望着谷中祭臺。

那日元君自天而降,落于祭臺之上,自此谷中衆人便視此祭臺為聖物,哪怕它簡陋無比,只是幾個族人随手所搭,也沒人敢輕視他分毫。

此時祭臺之前正有數人圍坐。

元君已有好幾日未歸了,他們不是擔憂元君一去不返,事實上元君出谷之前将此行目的說得清楚——元君是要去布一陣法,将人族護佑其中,若能成,自此後人族不必再時時擔憂妖魔威脅,恐慌明日部族将亡,人族将會迎來一段時間的平穩發展階段。

盡管元君沒提此中危險,他們也不知曉陣法是何物,可幾日前山巒震動,天降雷霆,谷中衆人知曉必與元君有關。

那天際無數雷霆,只看一眼,無數人族便覺刺目無比,何況親身經歷。

谷中衆人便自發在祭臺前為元君娘娘祈禱。

後來雷霆消失,元君卻依舊未歸,谷中衆人疑心元君是受了傷,尋了地界養傷。

他們心思單純,對安然滿心敬意,從未想過元君會抛下他們離開,因而圍在祭臺之前,更不肯離去了。

善介曾勸過他們,也只換來分成兩批人輪流在祭臺前祈禱的現狀,另一批人則在谷內谷外建造屋舍,以及其他建築。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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