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道蒼茫(四)
此語一出, 四下一片驚駭。
“族長不可!”有長老驚呼出聲。
“族長三思,”善介長老的孫兒, 這一任神祭阿寄也不由露出驚容,快速思考後道:“老朽知道族長深謀遠慮,此舉是為大局考慮, 但我新部實力萬不能與妖魔比肩。”
“不錯, 族長萬望三思而後行,我等人族不過修行數載, 遠不能與妖魔相比。”
“還請族長收回成命……”
大廳內此起彼伏,皆是反對之聲。
尚泰環顧四周, 不置可否,問道:“爾等皆做此想?”他點了幾個之前沒有出言的勇士姓名。
有人支支吾吾,有人不發表言論,有人支持, 有人反對。
阿聲也在其中。
他尚做沉思後起身行了個部落禮,面上皆是沉穩莊重, 說道:“聲記得幼時曾鬧出一樁笑話,”他将自己小時候偷偷給元君娘娘留飯食的事情道出,一時惹了不少笑聲。
阿聲繼續道:“聲當年只是稚齡,不曾得見元君娘娘仙貌, 然有爹娘教導,自忖對元君娘娘充滿敬重。”
衆人思及他言語,不禁暗暗點頭,确是如此, 雖是小兒無知,但卻恰恰反應了其內心對元君娘娘的敬重。
“然而今時,”阿聲語氣一沉,“我等外無敵手,萬裏之地皆是桃源仙境,元君娘娘事跡在孩童口中幾成傳說,我等苦口婆心教導,在孩子耳中甚為不耐。”
不得不說,人族是極為喜新厭舊忘恩負義的鐘族,他們壽元短暫,一代傳給下一代的東西極為稀少。
如今不過傳了幾代,元君娘娘救他們于絕境的故事就快要成了真的故事,傳說中萬裏之外虎視眈眈的妖魔也成了真的傳說。
“可是,”有人期期艾艾開口:“可是我等實力……并不足以對抗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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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事實。
不是沒有人意識到部落中的情況,但實力猶如天塹,是不得不考慮的一大障礙。
“那又如何?”尚泰站起身,他的實力在部落中是當之為愧的第一,目光銳利,咄咄逼人,沉聲道:“安逸的環境養不出真正的勇士,血的洗禮才能帶給人族新生。”
……
三日後,于神山下,神祭阿聲設下祭壇,族長尚泰帶領部落族人點上香燭。
薄薄的霧氣袅袅升入山間屋舍,閉關了數載的安然睜開眼眸,眸中神秘冰冷的銀光一閃而過,襯得她仿佛無情無欲的神魔。
她一伸手,拘來一縷霧氣,細細一辨,就聽到山下人族的祈禱。
“放開萬裏屏障?”
安然笑了笑:“我還以為要再等個幾十上百年呢。”
終于能出來的小五剛爬出她的識海,被她這一句差點給吓了回去——安然閉關時是小五最無聊的時間,雖然它是最近剛體會到無聊這個情緒。
它被鎖在識海裏不能出來,剛出來就聽到了這一句話。
小五的拟人态,一個胖乎乎的三頭身胖娃娃,臉上寫滿了懵逼:“你故意的?”
它露出一點恍然之色:“我就說為什麽覺得你布陣法時有些奇怪。”明明有很多別的解決方法,幹嘛非要布陣那麽麻煩,還和法則怼了一場。
安然把它抱在懷裏,伸手撓了撓胖乎乎的下巴,“布陣麻煩是麻煩了一點,但一勞永逸,他們要真不思進取縮在陣法裏也沒什麽,我有的是辦法保證陣法萬年不破。”
到那時天道也該恢複的差不多了,雖然人族依舊有敵人,但妖族總比妖魔要好多了。
小五忍不住冒出了兩聲呼嚕,意識到後忙從張開翅膀從她懷裏跑了出來,投去鄙夷的目光,“說來說去還是你太奸詐。”
好好幫忙不行嗎?非要弄出什麽考驗來。
安然只笑道:“非親非故,我已為他們考慮的夠多了。”
而且誰說她設了個小小的考驗就是不負責了,分明是太負責才那麽做。
她說着,一點靈光自指尖飛了出去,疾速飛了下去,山腳下,尚泰身軀一震,一股強大力量使他完全無法動彈。
須臾後,尚泰躬身一禮,“謝過元君娘娘成全。”
……
回到新部,尚泰就将一衆勇士又召集道大廳,告知他們元君娘娘的玉旨。
“元君娘娘賜下一道法符,可随意開啓一道門戶,出入陣法。”
尚泰掌心躺着一道散發金光的法符,“此符只有族長與神祭可用。”這二者是新部地位最高的二人。
下首一衆族人松了口氣,這個情況比他們預想的好,只要不是直接将陣法撤去,面對一整個界域的妖魔就好。
有了這法符,他們可進可退,卻是掌握了主動權。
尚泰也是心中微松,哪怕他想改變部落現狀,但也不意味着要送族人去死。
表面上他還是冷肅鐵血的部落族長,一點不給族人喘息的時間,下令道:“勇士們做好準備,半月後,我等開啓第一次攻,務必要打妖魔一個措手不及!”
下方諸人都是起身,齊聲道:“是!”
大部分人都散去,回家做好戰鬥準備,不過還是有幾人被尚泰點名留了下來。
“桑負,阿聲,致臨,”尚泰面容稍顯溫和,“你們三人在身法上是部落中頂尖一流的,我想派你們去陣法附近探查一二,尋出哪個地界适合我等攻襲。”
他溫言鼓勵幾句,三人皆是欣喜應下。
三人離去,大廳內只剩下尚泰與神祭阿寄二人。
尚泰負手望着廳內那一張請元君賜下的荒界輿圖。
空曠的室內,尚泰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知神祭心中怨我。”
阿寄不為所動,僵着臉,硬巴巴道:“豈敢怪罪族長大人。”
尚泰側首看向他,一向生硬板着的臉露出一抹笑,“瞧,你果真生氣了。”
他與阿寄年歲相仿,一同長大,又共事幾年,豈會不了解他的性子。
阿寄手中神祭的象征神杖在地上重重一敲,壓抑着怒火道:“你是在拿族人的性命開玩笑。”
“你知不知道要死多少族人。”他又将神杖重重一敲,尚泰毫不懷疑阿寄是把地板當成了他。
“我知道。”
他截下阿寄的話,阿寄始終不同意他的意見,只是他一意孤行,阻撓不得罷了。
宛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阿寄的怒火被澆滅,他冷靜下來,“你知道還……”
尚泰搖了搖頭,“元君賜下的書中有一句話,慈不掌兵,我覺甚是。”
阿寄踉跄幾步,直到靠在一張桌子上,“一定要這樣嗎?”
以他聰慧,豈會想不到法符一啓,會有多少族人死在妖魔掌下,那些大妖魔法力精深,千裏之遙瞬息而至,他們這點人手不知道能在它掌下走幾個來回。
妖魔肆虐,人族絕望之時阿寄已經記事,正因為牢牢記得那時的場景,他才一直不忍同意尚泰的提議,但理智又使他沒有強烈反對。
尚泰一指牆上挂着的輿圖,“阿寄,萬裏在荒界實在太小了,外面的地界不知道生存着多少妖魔,我們不可能永遠龜縮在這萬裏之地,遲早有一日,我們會走出去。”
他的目光深沉而睿智:“我們的力量在增長,妖魔也不可能止步不前,到那時,誰知曉孰強孰弱,我唯一所慮,便是那時人族安逸許久,可還會有幾十載前人族誓不言棄的勇氣。”
“幾十載前有元君娘娘自天而降,救我人族于水火之中,可無數年以後,可還會有元君娘娘?到那時,人族再入絕境,誰來救?”
當頭一棒揮下,阿寄面色蒼白,喃喃道:“元君、元君她……”
尚泰道:“阿寄,我人族,唯自救爾!”
……
誰也不可能依賴另一人一輩子,父母不行,愛人不行,朋友更不行。
換到一個種族身上,依舊成立。
安然早就定好心理預期,千載之內,必會離開,而且千載只是大致預估,可能八百年,可能五百年,甚至可能只停留三百年,一切都是未知。
好在她還是很負責的,并不希望自己護了幾十年的小崽子們一次戰鬥就死絕了,她給他們找了個保镖。
——争流。
做為少有的器物化形,還是百兵之首,劍,争流的殺傷力極為驚人,初步估計這個世界應該沒有敵手。
争流并沒有異議,很乖的領了任務下山去了,看得安然有些心虛。
不過下一刻,安然就理直氣壯起來了,她也不是忽悠争流做苦力,一來為她效命萬載的誓言是他自己立的,替她做事一點毛病都沒有。二來接觸外人更是對他有利無害,只憑借安然分給他的那點常識完全不夠他完善自己人格。
荒界大多數山川地陸都沒有名字,尚泰等新部族人腳底下這處也同樣沒有名字。
尚泰等人皆用了隐身法術,尚泰指着外面一處山巒道:“族人已經探明,外間有妖将三名,其餘妖魔近百,我等今日任務就是将他們斬殺。”
“妖将啊,”其中一人舔了下嘴唇,有些興奮:“某修行至今,還未見過妖将。”
陣法之內,可沒有妖将,連達到妖卒的妖魔都少有,多數都是剛生出靈智就被新部之人擒捉了去,辨明屬妖魔後,直接斬殺。
不過萬裏之內也并非沒有漏網之魚,但知曉了外間情形後,也都不敢冒頭。
尚泰沉聲道:“諸位,不可大意,以性命為重,若有不敵,允你等退走,陣法之內,他們不敢放肆。”
幾人露出驕傲之色,“元君之威,想必那些妖魔還記得。”
一打開水鏡就聽到這話的安然:“……”
她輕咳了一聲,假裝沒有聽到,瞥了一眼天穹隐在一片雲朵上的玄袍青年,認真觀看起人族第一場戰鬥。
安然在煉制法符時花了大力氣,不僅隐匿了法力波動,連光芒都考慮在內,開啓陣法時可謂無聲無息,無一妖魔察覺。
最後倒是新部族人的隐身法術不到家,率先露了蹤跡。
山峰頂端,洞府之內一派奢靡之态,目光陰狠的男子一把推開身旁的嬌豔美人,下一刻,如潮的威壓席卷洞府,吓的本想嬌嗔作态的美人驚得連尾巴都冒了出來。
“将、将軍……”
妖将一個眼刀飛了過去,美人頓時再不敢言語。
妖将一掌拍在榻上,頓時煙塵四起,他聲音嘶啞難聽:“敲鐘,敵襲!”
他想着最後兩個字,覺得諷刺無比,什麽時候人族也能算得上他們妖魔的敵人了?可幾位妖王如此吩咐,他也不敢不從。
有在他威壓下趴伏在地的小妖不得不勉力爬出,跑出去傳令。
因知曉山上妖魔并不算多,新部衆人分做兩批,一批修為稍低,留在山腳及山腰解決那些小卒,順便兼職放風。另一隊人則準備圍攻三位妖将。
暗啞鐘聲在山間回蕩,卻不覺悅耳,新部之中一個年輕的勇士皺着鼻子道:“妖魔連鐘聲都那麽難聽。”
其餘人也跟着點頭,可不是,聽着滲人。
尚泰臉色稍變,“鐘聲傳出極遠,該是有報信的作用,我等要加快速度。”
其餘人一聽,都肅然稱是。
他們之中并沒有頂尖力量,便是對付妖将都要圍攻,若再有妖王之流前來,還不如直接躺着等死。
不過他們選在離陣法不遠的地界動手,也有借助元君娘娘的力量震懾妖王的打算,賭他們惜命,懼怕這是一個陷阱,不敢前來。
雲端之上,争流盤膝而坐,膝頭橫着的是他的本體,聽聞鐘聲,指尖動了動,卻沒有阻攔,只是延遲了一下時間。
他目光投落下方。
身為兵器,又是百兵之首,争流對殺氣一樓再熟悉不過,新部衆人身上,除了越積越盛的殺氣,還有誓死不歸的無畏勇氣。
三名妖将并非都在山峰之上,只有兩名在,另一名妖将則是在前日偷懶跑去其他地界作威作福去了。
不過這些新部衆人是不知曉的,見到只有兩個妖将,也沒怪罪族人查看失誤,只道那日可能另有原因使山上多了一位妖将。
看守人族不使其出來,是件無聊的差事,常有妖将偷偷離開,其餘同僚也不當回事,反正下次就輪到我出去了。
此時兩名妖将被新部衆人圍攻,卻不由惱怒起擅離職守的同僚。
他們固然不覺得會敗,可被人族欺上門來才發覺,已經算是任務失敗了,誰知道人族之前有沒有溜出去,誰有能保證這是他們第一次出來。
此時既找不到同僚,又不能肯定人族是第一次跑出來,兩名妖将目露兇光,既然如此,只好把他們都給殺了,死無對證,誰知道他們之前失了職。
沒有假惺惺的寒暄,也沒有放狠話,畢竟妖魔一向看不起人族。雙方直接沖向了對手。
三十餘人圍攻兩名妖将,場面卻極血腥,妖将現出原形,是一頭狼和一只豬妖。
鋒銳的爪子比人族特意打造的武器還要銳利,對妖魔而言,他們的原形就是最大的武器。
有人流血,有人倒下。
即使早有預料,尚泰依舊忍不住紅了眼眶,可在下一刻,那些軟弱的淚水又被他生生壓了回去。
這是人族成長的代價。
若能以些許性命換得人族更快的成長,哪怕其中要付出的一條性命是他自己的,尚泰也欣然接受。
一個族群的發展注定少不了流血與流淚。
最後,兩名妖魔巨大的原形終于轟然倒地,尚泰持着長矛堅持站立,他環顧四下,足足少了三分之一的族人,這個代價不可謂不大。
他閉了閉眼,“收拾戰場,回族。”
盡量平靜的語氣在山巅回蕩,族人們沉默着收拾戰場,沒有一人抱怨,沒有人責備族長。
到此時,所有人都明白,族長是對的,他們這幾十年越過越安逸,哪怕口中告訴自己不可懈怠,陣法外有萬千強大的妖魔在等着他們,可行動上還是松散了下來。
不是有陣法在嗎?元君娘娘說了,千百年沒問題。
等陣法破了他們也早該不在了,後輩的事,哪用得着他們擔心。
而且元君娘娘那麽強大,有什麽妖魔對付不了?
這一次慘勝,無疑敲醒了他們。
雲端之上,争流突然睜開眼睛,望向東方,手指搭在争流劍劍柄上,氣勢緩慢調動起來,洶湧殺機起伏。
而就在他望着的方向,一個身影僵在原地。
彭海妖王在心底怒罵金鱗妖王不止,怪不得那孫子一改往日桀骜,滿口恭維,原來是早料到這處有不可敵的對手。
都怪他幾十年前閉關沉睡,不知荒界內到底發生了何事,對那人族出的大能也不甚了解,竟然被他給忽悠了過來。
彭海妖王露出一個憨憨的笑,也不管那人能否看到,小幅度往後退了一小步。
——他今天要是能平安回去,非弄死金鱗那龜孫子不可!
見那處無有動靜,彭海妖王大喜,轉身就逃,忽然,一道明亮劍光當頭斬下,彭海妖王只來及又痛罵了一聲金鱗。
雲端上,玄袍青年張手,收回長劍,從容入鞘,大袖飛舞,遺世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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