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人道蒼茫(五)
與妖魔一戰後新部沉寂許久, 不是畏懼,而是新部族內損失不小, 好在族長尚泰英明睿智,不因一時的慘烈而畏懼向前。
半載後,尚泰又派出族人探查合适地界, 突襲妖魔。
争流依舊隐在暗處保護。
這一次并無什麽妖王出現, 看守那處的妖将鐘聲傳出老遠,卻無人來救援。
顯然上次争流的出手很讓妖魔一方忌憚, 又因未将人族放在眼中,也沒多看重那些死去的妖魔, 索性不去管了。
新部幾次出手後漸漸覺得奇怪,于神山下設壇,詢問緣由。
安然沒有回複。
香燭之上煙霧袅袅,散發着好聞的清香, 神祭阿寄額角冒汗,咬牙又跳了一次祭祀舞蹈, 率領其餘年輕祭祀祈禱。
煙霧幽幽,卻沒有之前那般神秘的靈光賜下。
身後族人面露驚異,若非顧忌此處是神山山下,已然有人竊竊私語。
阿寄等了一會兒, 站直身,想再跳一次。
“不必了。”
冷硬低啞的聲音響起。
“族長,”阿寄轉過身,聲音也有些發澀。
尚泰搖搖頭, 看了眼秀麗的神山,“元君娘娘不會回複的。”
“為、為什麽?”阿寄止不住的惶恐:“可是我們做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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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我們錯了,”尚泰道:“我們不該太依賴元君娘娘。”
他嘆了口氣,現在回想起來,之前他們确實太依賴元君了,什麽都要娘娘賜下,遇到什麽困難都來尋求元君娘娘幫助。
可元君娘娘不會一直都在的。
尚泰之前就意識到這點,可新部對元君的依賴已經成了習慣,未經提醒,尚泰便忽視了過去,依舊下意識來詢問元君娘娘。
阿寄并不傻,他只是心腸比起常在外厮殺的族人要軟一些,一聽尚泰的話,立時就明白了,“可是,現在要怎麽辦?”
他臉色蒼白,握着一只鈴铛的手掌縮緊,青筋盡現。
“娘娘是我人族信仰,乍逢此事,族人……”
不必他說得太清楚,尚泰做為族長,想的遠比他深遠,他搖搖頭:“娘娘所為,我等不可心存不忿。”
阿寄點頭:“我知曉,娘娘助我人族良多。”
就在這時,天際突然降下一點靈光,尚泰微訝,卻也忙迎了上去。
阿寄也如是。
不過兩人神情都有些微妙,對視一眼,都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元君賜下的是空白玉旨,空空如也,恰說明尚泰之前所言為真。
兩人率領族人叩拜,之後離去。
山腰屋舍,藤蔓自窗戶伸入,占據着大半牆壁,小五指揮藤蔓編了個秋千,坐在上面,瞧着二郎腿,肉乎乎的腿上出現一個又一個肉窩窩,引得安然時不時想往那裏瞟兩眼。
小五道:“你怎麽又改了主意?”明明都說好不搭理他們了,又賜下了靈光。
安然在玉簡上刻錄感悟,勉強分出點心神回複它:“他們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這個時候,還是不好讓他們人心不穩。”
安然不是不清楚自己在人族之前的信仰,此刻在她身周,白色的光芒排斥在外,徐徐旋轉,若投入神識,還可聽見裏間信徒虔誠的祈禱聲。
這便是信仰。
不過安然修的不是神,這些信仰再多也于她無用。
她手指一動,飛出一個白玉瓷瓶,瓶身祥雲流轉,見風就長,從拇指大變到手臂模樣,瓶口向下,将游離在她身周的信仰之力吸收起來。
安然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收集一次。
過有片刻,白玉瓷瓶又恢複原本大小,飛入她袖中不見。
小五撇撇嘴:“你還要閉關多久?我們快些離開這個世界吧。”
這個世界太無聊了,唯二可與它交流的兩個,一個整日閉關,一個在外面游蕩,前者不理它,後者它不願意理。
這個世界它也賺不到什麽外快,實在無趣。
安然估算了一下,“再有個幾百年吧。”到了她這個層次,在各世界游走更多是歷練道心,真想進步,起碼也是閉關千年萬年起步。
這一次還是占了救下天道的便宜,得了報酬。
……
尚泰意識到安然的意思,便着手開始進行部落的改變。
最開始,新部有了自己的文化。
之前新部的書籍都是元君賜下,可尚泰意識到求神不如求己,便着手召集了一些不能修行或者說垂垂老矣的族人,培養他們記下自己的生平,記下部落的生平。
這是第一步。
接着最明顯的就是對各方面有才之士的培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修行資質,有的人可能在修行上一竅不通,但在其他方面卻有如神助,是明顯的天才。
這一類天才之前很明顯被低估了,沒有引起部落的重視。
這也正常,當生存都是問題時,除了力量,他們不會在意其他。
尚泰坐在房間沉思許久,重點理順元君要表達的意思,元君短時間內應該不會離去,這個“短時間”還是就元君而言,于他們人族來說,那該是數百年的漫長時光。
就算他猜測錯了也無妨,還有萬裏屏障在,它存在的時間應該會更漫長。
數百年,妖魔可以成長到恣意橫行,他們人族也能修行至擁有能與妖魔一戰的實力。
想通這些,尚泰心情好了許多,形勢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嚴重,關鍵還是要看他們人族的,要自強,不可依靠他人。
尚泰自一旁案上取出竹簡,一筆一劃将今日的事情記上,最後将其保存好,若數百年後他已不在,也可傳給後人。
……
新部的動作變得沒那麽焦躁,從半年一次改為一年,又改為三載。
與此相對的是人族越來越強的實力。
三十載後一次戰鬥,人族圍攻三名妖将,竟無一折損。
為此族長尚泰當晚在部落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篝火晚會。
嬌俏的少女頭戴鮮花,穿着漂亮的衣裳手拉手踢踏跳舞,舞步不成章法,卻勝在身姿曼妙,笑容甜美。
英武的年輕兒郎也放聲歌唱,方圓數裏鳥兒停駐,梳理自己順滑的羽毛,臉上還露出活靈活現的鄙夷神情。
尚泰等一衆勇士被圍在中央,時不時有人送來鮮花和烤肉,還有大碗喝更暢快的美酒。
笑聲幾乎要沖破雲霄。
雲端之上,玄袍男子膝上橫着一把外形普通的長劍,微垂下的眼簾注視着下方熱鬧場景。
倏爾一陣夜風吹來,他身側多了一身,青藍道袍雅致脫俗,安然随意在一旁坐下,踩在雲朵裏,柔軟又有趣。
“如何了?”她問道。
争流看着下方,淡淡道:“我欲轉世一遭。”
“轉世?”安然微訝,“去新部?”
争流點頭,他握着自己的本體:“我看顧他們多載,也算了解他們,你不必擔心我會長歪。”
他并不是寡言之人,也知此事必然需她同意,便索性将利弊說明。
事實上安然也并不怎麽在意,在她看來,争流有實力,也已經化形,自己不過是他的臨時主人,沒有權力去幹涉他太多。
她出于同道情誼問了一句:“可需護法?”
不出所料,争流回絕了。
安然就沒再多問。
篝火晚會之後沒有多久,部落中一名勇士的妻子被部落醫師診出有孕,名喚甘博的勇士十分欣喜,抱着妻子滿臉珍惜。
安然随意自神山投來一瞥,掐算一番,便知曉那是争流。
争流的轉世與尋常人口中的轉世不同,他本為靈族,便是轉了再多次人身,也改變不了種族,除非他願意抛卻靈體,放棄以往的修為,從頭開始修行。
比起轉世,更像是歷劫。
安然忙着修行,關注他一眼已是不易,之後就又投入了修行。
懷胎十月,瓜熟落地。
屋舍內傳出一聲嬰孩洪亮的哭聲,四周圍着看熱鬧的鄰居忙對甘博送上恭喜,又自自己家中拿來些瓜果糧食,權做賀禮。
甘博笑得嘴巴要咧到耳後,他大踏步入得裏間,就見請來的婦人小心抱着一襁褓迎了上來。
“雲大娘。”他忙叫道,眼睛一直望着那個襁褓。
初生的孩兒本來都皺巴巴紅通通的,但他和妻子都修有道法,孩子卻與其餘人不同,白嫩可愛。
雲大娘小心教導他如何抱孩子,甘博手腳僵硬無比,只抱了一會,就連忙把孩子塞給妻子。
他的妻子,單字一個夏,因修為有成,生完孩子歇了一會,也不顯狼狽,雖都是初次跑孩子,卻遠比他要靈活的多。
夏表情溫柔,逗弄了一會自家孩兒,便道:“給他取個名字吧。”
甘博一直望着孩子露出傻笑,聞言驕傲道:“我早便請族長取好名了!”
“族長?”夏微訝,卻是輕聲責備道:“怎可因這些小事勞動族長?”
她倒不是覺得自家孩兒的姓名是小事,只是族長事務繁忙,若人人都要族長取名,就是一樁煩惱。
甘博撓撓頭,承認了錯誤,轉而又小聲道:“我們不說,別人也不知道是族長取的。”
夏瞪了他一眼,甘博嘿嘿傻笑。
族長給這孩兒取名為争,大道之上,不争則退。
甘争并未顯出什麽奇異之處,頂多比別的孩童要安靜些,夏還為此擔憂過,總想讓他多與小夥伴玩耍。
後來見他不願,又沒表現出什麽異狀,便放下了心,安靜些也好,還免了他們勞累。
一晃四載,到了族內孩童啓蒙的時刻,在一衆孩童中,甘争的天賦遙遙領先,出類拔萃都無法形容。
別人需用兩載打磨根基的啓蒙篇,甘争只三日就輕輕松松邁過了坎,直接驚動了族長。
族長依舊是尚泰,他已經八十多歲了,氣血充足,生機勃勃,看去不過三十少許,精悍強大。
尚泰檢查了甘争的根骨,他道:“我欲收你為徒。”
這本是好事,甘博一向崇拜族長,自然欣然同意,誰料在甘争那處卻出了問題。
四歲大的小童白白淨淨,仰着臉道:“我不能拜你為師。”
衆人皆是愕然。
甘博立時變了臉色,斥道:“胡說什麽!”他看向尚泰,賠笑道:“族長,小兒無狀,萬莫怪罪。”
尚泰搖頭,他哪會在意這點小事,只是盡量緩和語氣,怕吓到他道:“為何?”
甘争只是搖頭,說不出緣由。
尚泰點了點頭,“那也無妨,不拜師,日後一樣可來我處請教。”
甘博急得想跳腳,那哪能一樣,族長是部落第一勇士,能做他的徒弟是多麽榮幸的事,他自己當年就求而不得,如今大好機會擺着面前,竟被他兒子給推了。
尚泰走後,甘博差點想動手。
夏攔住了他,給了他一個白眼,蹲下身,看着甘争,溫柔道:“争兒為何不肯拜族長為師?”
甘争皺着秀氣的眉頭,“不想拜師。”他心中其實有一個更大膽的答案——族長不配做他的師父,或者說,沒有人能做他的師父。
但甘争一向早慧,知道不可那麽說,就改變了一下答案。
也沒好到哪去。
不想拜師,聽起來很任性,但孩子一向都是任性的,且木已成舟,父母兩嘆了聲氣,将此事揭過了。
匆匆又是六載,甘争十歲了。
自修行後,甘争的個子一日一個模樣,不過十歲,卻已經和部落內大人比肩,就連實力,一些年輕些的部落勇士都不是他的對手。
若非怕他年歲太小,修行于他身體有妨礙,族長壓了一下,讓他将根骨打磨堅牢,恐怕甘争的實力還不止如此。
這一年發生了一樁大事。
在部落制定的一次突襲中,部落中了算計,選定的地點埋伏了數名妖将,所去族人死傷過半,這還是因為族長當機立斷,這才保全了些人。
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獲,部落活捉了一名妖将。
這名妖将貪功冒進,未與人族有過交集的妖魔又一向看不起人族,人族撤櫃之後,他在陣法閉合之前一頭栽了進來,衆人合力将其生擒了。
族長拷問了那只妖将,從其口中得知這是妖魔中一位妖王的主意,只派妖将及小妖前去,大妖不出動,遏制一下人族的成長。
事實證明,還是很有效果的。
一下子去了半數族人,損失不可謂不大。
為平人心,族長将妖将公示處死。
神情激動的人群中,甘争記下那個妖王的名字。
金鱗妖王。
與人族有過多次恩怨,且人族險些亡于他手中。
甘争在心中發誓,我必将斬其于劍下,為我人族死去英烈報仇。
時光悠悠,五載後,甘争首次上了戰場,他與一衆叔伯配合,斬殺一名妖将,之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二十載內,五次出戰,每一次都有至少一名妖将被他所殺。
又過去幾載,甘争實力越發強橫,尋常妖将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便是兩三名妖将聯手圍攻,甘争縱然不敵,也能完好無損逃脫。
甘争已然成為部落第一勇士。
五載後,部落出外突襲的隊伍又遇妖魔算計,妖将足有數十位之多,甘争一人一劍,斬殺數位妖将,護着隊伍從容離去,期間族人聯手,帶走數名妖魔性命。
此一戰,甘争聲望大振。
族長甘争欲退位讓賢,甘争推辭不從,後來部落商議兩日,決定再啓長老制,設長老一職,以供修為達到一定境界的部落勇士潛修,免其被俗物所擾。
此時的族長還是尚泰,他已現老态,卻依舊睿智,坐于座椅上想起剛才與甘争的一番交言。
時移勢遷,數十年前的制度已經不适合如今,修為越是精深,便不是只靠戰鬥就能突破的,有的道法需要潛心修行。
他深思三日,整理好諸般事宜,于部落中挑選一勇士,讓位于他,之後任長老一職,潛心修行。
部落中事務繁多,他選的那人性情沉穩,與修行上無有多少天資,恰好可處理部落事宜。
這一次,部落**是立了五名長老,不理俗世,但地位崇高,除了帶隊出去戰鬥外皆在部落中修行。
十載後,輪到甘争帶領部落隊伍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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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 40瓶;荔枝 5瓶;無念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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