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道蒼茫(六)

一架飛舟隐匿身形, 只有真正的大神通者才能看到淡淡的輪廓。

飛舟之上,玄衣冷肅的男子自懷中取出一枚金符, 往前一送,庇佑着人族百多載的陣法悄然洞開一道門戶。

甘争默運法力,飛舟悄無聲息穿行而過, 身後門戶再度合上。

見事機順利, 飛舟上打坐的衆人也默默松了口氣,站起身, 來至甘争身側。人族被暗算了幾次,不可能沒有防備, 剛才若是出現一點偏差,甘争便會運轉飛舟折返。

以他的實力,其餘人不動反而更好,免得人心不一, 還拖累了他。

好在事情是順利的。

衆人下意識運轉法力,望着不遠處的妖魔駐地, 殺意勃發,彙聚一處,沖天而起。

新部越來越重視後代的培養,其中了解人族過去, 培養對妖魔的恨意是重中之重,絕不可出現自家人在前線殺敵,後頭還有親人拖後腿的情況。

甘争手握長劍,腳下一踩, 無邊法力注入其中,飛舟以比之前迅捷百倍的速度往前沖去,須臾,飛舟越變越大,自裏跳出無數人族,悍然殺入妖魔駐地。

“人族,人族!”

“敵襲!人族來了!快起來!”

“人呢!快去禀報……”

熟悉的鐘聲響起,新部一方面不改色,鐘聲次次都響,但從始至終沒有過一次有人救援,他們對妖魔的薄情也算有了新的認識,久而久之,他們也不當一回事了。

駐地內一片亂糟糟的,小妖們四處亂走,尖叫聲刺耳,甘争分出一部分人手清理小妖們,帶着其餘人在駐地內穿行。

人族殺入妖魔駐地的次數也不少了,甘争輕巧轉過長劍,薄薄的劍身劃過妖魔的脖頸,輕而易舉帶走一條性命,劍身纖塵不染。

甘争一路走着,一邊估算這個駐地的妖魔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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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法方圓萬裏,想要在陣法外面全部安置好人手,其中要耗費的人力物力實在不小,駐地實力如何,全看負責這片區域的妖王手下勢力,以及重視程度。

這個駐地布置只是尋常,可見并不如何受上面妖王看重,四周裝飾也只是等閑,要麽是這裏的妖将不愛奢華享受,要麽就是實力一般。

他們的人沒有探明這裏的情況,實際上這些年妖魔那裏越來越不好探查了,有大能設下禁制,人族清靈之氣一靠近,駐地內就有察覺。

只能憑借運氣選擇攻襲地點,不過勝在出其不意,勝算還是他們高些。

甘争倏爾擡首,山巅一道渾濁氣機急速降下,山間青翠樹葉肉眼可見在幾息間枯黃飄落。

不是個好對付的。

他做了個手勢,跟來的族人立刻意會了他的意思,在另一位族人的帶領下,轉道去了一旁躲避。

那道氣機未停,攜帶着無邊殺意向甘争而來,他向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左手在劍身上一拂,清脆的劍鳴響起,輕而易舉沖破了妖将苦心營造的勢。

族人一個恍惚,心神一陣清明,這才恍然剛剛是中了算計,不禁心下駭然,剛才他們竟然沒有一個察覺。

一個身材高大的族人黑着臉道:“都給我提高警惕!妖魔地界,還敢放松!”

“阿聰……”

其餘人有些不好意思,總不能說他們不是放松,一直謹守心神,但還是中了招吧。

太丢人了。

阿聰瞪了他們一眼,将他們的話都給堵回肚子裏。

管他到底是什麽原因,此時此刻,不給甘争拖後腿才是他們最該做的。

另一邊,真正的戰場中央,雪亮的劍光驚豔衆人目光,一擊之下,縱使未擊中對手,卻也毀了大半駐地。

阿聰極有先見之明的吩咐族人離開,去找尋其餘妖将,偌大一個駐地,最少也有兩名妖将,他們拿下一個妖将的把握還是有的。

妖魔之流就慘多了,光是在這一擊之下死去的就有五成之多。

說到底,無論是哪個種族,底層成員還是最多的。

一擊不中,甘争神情冷靜。

“敢問閣下何人?”他問道。

那名妖将終于顯出真身,一身黑灰長袍,五官陰郁,勾起一邊唇角,多出幾分邪氣:“何需問姓名?早晚是要死的人。”

甘争看他片刻,緩緩點頭,一抖手腕,八道劍氣自劍鋒飛出——說得不錯,早晚要死的人,管他是誰。

八道劍氣從各個方向襲來,封鎖了妖将身周所有去路。

任他再能耐,也必得正面迎擊。

妖将灰眸閃過一絲詫異,接着神情鄭重許多,妖魔沒那麽多法術手段,多是直接拼原形,拼血脈,血脈高貴,自然更強,血脈低劣,一生已經望到了頭。

劍氣若有若無,也不如之前那道劍光明亮,妖将卻能直觀感受到孰強孰弱,考慮了一下,他沒有直接硬抗,身形一晃,頓化虛影,自劍氣包裹中走了出來。

身形再度化實,妖将笑的得意。

甘争神情不改,心意一動,劍氣再度圍了上去。

妖将故技重施。

甘争不為所動,依舊指揮劍氣圍上去,他是不急的,若所料不錯,對方那個法術所要耗費法力不小,而他自幼修行劍術,如他半身,指揮起來幾乎沒有消耗。

退一步講,他是攻方,對方守禦,要說誰最着急,也該是他,一次失誤,甘争就有把握傷了他。

是傷,僅僅是傷,甘争心下有感,對方的實力絕不只是妖将,有沒有摸到妖王的邊他不知曉,但确實是他多年來遇到的最強者。

他黑色深邃的眸底藏着一池潭水,遇強愈強,潭水翻湧不止,彰顯出他此刻不同以往的激動心緒。

一個時辰并不算久,駐地內另一名妖将已經被人族圍攻殺死,其餘小妖魔也盡皆斬殺,人族在阿聰的帶領下,啓了族中賜下的法符,躲在離陣法挨近的地界觀戰。

有法符在,可最大限度掩藏他們的身形氣息,好保證他們不會被哪個妖王一巴掌給拍死了。

天中還在玩着你攻我守的戲碼,人族中一人敲了敲将他們罩住的罩子,“這法符長老研究出來了沒?要是我們每次出來都能帶幾張,就不必怕被妖魔發現蹤跡了。”

阿聰給了他一個白眼,目光注視天中,說道:“你小子可真會想,比族長他們都能想,法符名喚空間折疊術,只聽名字就曉得有多難學,咱們部落中可沒有能将它畫出來的人。”

法符是安然賜下,這麽多年,她與人族聯系漸少,但還是根據情況時不時賜下些人族所需之物。

這法符便是其中之一。

空間折疊,将法符罩着的人單獨放于一處空間內,與現世分隔,法符效力過後,裏間之人會自動掉落出來,毫發不損。

十分好用,就是不好畫。

為盡量減少人族傷亡,安然才畫了二十來張法符,賜給人族。

人族出一名修士不易,成長到獨當一面更不易。

又是半個時辰,妖将終于露出了一個破綻,甘争冷靜無比,抓住這個機會,一道前所未有的強大劍光自劍鋒飛出。

效果也極顯著,妖将直接被斬斷一條胳膊。

也就是胳膊被斬落的瞬間,甘争發現了一絲不諧。

他立刻明悟,這名妖将是假扮的,雖不知對方是怎麽知道他們會來攻襲此處的,但毫不意外,對方是沖着他們來的。

既視我人族為敵,那便就是敵人。

甘争目光陡然變得比之前還要冷酷幾分,宛如一道道劍氣組成的飛刀直朝對方而去,紮得人遍體鱗傷,偏那妖将還能笑起來。

他是真的笑了,滿滿的邪氣幾乎要溢出來,對方一點點撤去身上的僞裝,從金色的長發開始,金色的眼眸,穿着低調的黑灰衣衫也掩飾不住他的高傲。

俊美妖異的面容此刻才與他的氣質兩合。

“許久沒有人讓本王受這麽重的傷了,”他任由斷掉的臂膀滴血,低低笑道。

身後的黑氣翻湧滾動,如山般巨大,如潮水來時勢無可當。

甘争心底冒出一個名字。

“金鱗妖王?”他輕聲道。

金鱗妖王微訝,勾起唇角笑得肆意,“竟認得本王,既然如此,給你留個全屍好了。”

他又一頓,“忘記你斬了本王一只手臂,全屍就算了,本王可允你死得快些。”

他說話間,法力一轉,斷掉的傷口倏爾止住鮮血,大妖失去身軀雖對法力有礙,但回去過後運轉法力,三五日就能重新長了出來。

不過顯然,金鱗妖王很記仇。

甘争能夠看清璀璨的金眸之下滿滿的惡意。

難看,難聞。

不止是他的樣子,還有他的氣息。

甘争一向不喜口舌之争,他自認說不過對方,此時更沒有心情和他争一時之快,他名為争,卻只對道途執着,其餘諸事上都是興趣寥寥。

他只做充耳不聞,直接一劍斬了上去。

……

神山之上,景色秀麗,各類開了靈智的飛禽走獸在山間走動,生機勃勃卻不顯吵鬧。

山林中央,被飛禽走獸們下意識敬畏者的屋舍中,身着青藍道袍,雅致脫俗的女子睜開了眼睛。

有妖王靠近。

安然眼中厲色一閃,不過一百多年,便是人族有她相助,也絕沒有誕生能戰勝妖王的族人。

她正準備起身,心頭卻閃過一絲異樣,便止住了動作,掐指推算,頓時“咦”了一聲。

她望算出的方向一望,就知道了緣由。

原來是争流。

争流自然不在她的預算範圍內,不過有他在,想必人族無憂。

盡管如此,安然還是分了絲心神時刻關注那邊戰局。

轟隆聲響震天動地,山巒崩塌,河水倒卷。

兩人的戰鬥實在太過激烈。

金鱗妖王的心情大起大落,從輕視到警惕,他又躲過一道劍光,冷笑言道:“莫怪他們推了本王過來,原來人族中出了你這樣的妖孽。”

可不就是妖孽,金鱗妖王看得出他的骨齡,不到百歲,這等妖孽,他平生未見。

不由得,他生出一絲嫉妒。

他修行數百年才有此修為,資質已經算是頂尖,不料還有人在他之上。

甘争無視他眼中的殺意,對他的話卻是若有所思,難怪會出現妖王,原來是妖魔已經感受到了他們的威脅,不準備再坐以待斃了。

為什麽會是金鱗妖王,這也很好理解,族中史書有記,一百多年前差點将他們人族趕盡殺絕的就是這一位妖王,不管是行未盡之事,還是妖魔推他來送死,金鱗妖王的到來都稱得上理所應當。

妖魔可沒有什麽同族愛,何況妖魔原形千奇百怪,也非是同族。

心緒轉動不過一剎,甘争手上的動作從未止歇,劍光一道接着一道,連續成線,他的劍光威力不小,哪怕是金鱗妖王也不敢小觑,不一會兒就疲于應對。

安然只關注了片刻就不再看了,結局已定。

妖魔在她看來有太多缺點了,尤其是荒界被人為造就的妖魔,缺點更多。

攻擊方式單一、沖動易怒、不修心境、不通道法……

甘争能斬殺金鱗妖王一點都不稀奇。

……

一聲吼聲震得修為稍低的人心神晃蕩,恍惚間似也感受到了聲音主人的心情——不甘、怨恨、難以置信。

一條巨大紅鯉自天際落下,金色的鱗片片片碎裂,殘存在身上的破爛不堪,紅色的鮮血蜿蜒流淌,在低矮處彙聚成溪流。

一片雲朵飄來,玄袍男子落在地上,袍袖飄擺,神情平靜望了那殘屍一眼。

袍袖一震,無論是那殘屍還是鮮血都盡數被他收起。

妖王的血肉,可都是大補,拿回去給部落裏的小崽子補補身體,不能浪費了。

……

金鱗妖王的死使得荒界很是平靜一段時間,或者說,妖魔平靜了一段時間。

散布在人族陣法附近的妖魔駐地十室九空,唯一一個還是因為地處偏遠,消息不通。

人族很快就得到了這個消息。

“妖魔将駐地裏的人手撤走了……”大長老尚泰沉吟良久。

族長平梁見狀也收斂了笑容,問道:“大長老,可有不妥?”

他也在心中思考,妖魔收回了人手,與他們确實有妨礙,一是不能再磨練族人,不可否認,戰鬥中的一次進步可能比苦修數載都來得有用,日後族人修為會稍稍受到影響。

二來便是此舉妖魔那方所代表的含義,平梁不會傻傻的以為是妖魔懼怕他們了,那才是真可笑,妖魔一方有多少妖王?初步估計至少有兩位數以上,只死了一個妖王,于妖魔而言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

“許是不想惠利我們,”尚泰沉聲道,“妖魔當也能看出我們在通過戰鬥磨練自身,又是在自家地盤附近,占據主動,我們除了最開始,之後少有傷亡,妖魔不欲再做無用功,且還是使我方得利的無用功。”

平梁點頭,“大長老所言甚是,不過此舉與我人族也并非全然有害。”

尚泰投來鼓勵目光,他眸中有歲月賦予的滄桑,這位帶領人族發展壯大至今的族長,睿智不言而喻,被那雙眼睛注視着,平梁如同之前無數次一般激動難安,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少年,而不是肩上擔着一族重任的族長。

平梁理了理思路,說道:“我人族雖然通過攻襲妖魔駐地來磨練自身,可相應的,人族實力也暴露了出去,妖魔那方必然對我人族實力了如指掌,既然駐地已經撤走,我人族不必再前去攻襲,正好可以沉澱一段時日,待實力更上一層,再做打算。”

尚泰聽明白了他潛藏的意思,甘争已經有了斬殺妖王的實力,說明他們人族不再弱小的可以一指碾死,人族,可以進入新的發展階段了,之前的種種制度都需調整。

尚泰也贊同他的話,贊賞望了他一眼,“你考慮得很深遠,也很負責,我們這些老家夥不理事,這些還需要勞累你負責。”

平梁受寵若驚,連忙擺手,“此是晚輩該做之事。”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定位,雖心有城府,但這個時代到底還是實力為尊,實力不足,難以服衆,但有大長老這一句話,他之後大可放手去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争流:大補,收起來,不能浪費了,帶給族裏的小崽子吃。

金鱗妖王:……!!!

金鱗妖王:來人啊!這裏有人虐待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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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念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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