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人
心髒立時就縮了一下,玉玦回身,四處尋找,那麽大的廣場,一眼望過去竟是有些眩暈。冬日的陽光很是刺眼,白色的光線底下,所有的聲音好像立馬就消失了,萬物靜止之後再四處看,哪裏還有自己要找的人。
說不上是什麽心情,玉玦怔怔站了半天然後才回身,回身的時候看見前面有人一身長大衣正低頭走路,玉玦三兩步趕上去,趕到那人身側,然後慢慢腳步就慢了,悵然若失。
悵然若失的同時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甚至對于方才的自己有些不能理解,于是就徑直往前走了,只是時不時的要看看馬路邊兒上來來回回的人。
上午的課聽的很沒有效率,好不容易下課之後玉玦決定打起精神,早上廣場上她只是看錯了人而已,誰還沒有個這種時候,如此自我解釋了一番,也就該幹什麽幹什麽了。
下午的普拉多美術館前,每隔幾米就會有搞行為藝術的人,這些人也并不都是為了賺錢,有些人是真的向人們展示其藝術的內涵,當然大多數人還是借着這種形式賺點零花錢。在廣場正東面,玉玦和來自南美的一個同學正忙活着,她的同學之間有很多人每天在各個廣場裝扮成活雕塑,經過一番打扮然後在前面放個帽子就齊活兒了,一天的飯錢就又有了着落。玉玦并不缺錢,可有了空閑的時候她也會跟着同學裝扮一番,掙了錢就給聞思修買杯咖啡,或者重新再投給喜歡的行為藝術家們,不累就站着,累了就坐着,看形形□□的人,看各式各樣的表情,參與到別人的故事裏,也很是有一些個樂趣的。
今天她又來了,滿臉塗了銅彩,連手都塗了,只露了眼睛穿了同學備的褂子就蹲在地上了,南美的同學用支架撐着在半空中做了個高難度的瑜伽動作,如此這兩人的組合在衆多活雕塑中就很是乍眼了,時不時的就有人來照個相,然後扔點硬幣或者一兩個歐元,不多會兒帽子裏就有一厚層硬幣夾帶着些紙幣了。
冬天天黑的早,就一會會兒的功夫,天都黑了,盡管美術館早已經關門,可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還是絡繹不絕,大老遠的來了,哪怕照個美術館的大門那也是要照的,這時候正是這些活雕塑們生意最好的時候,人們進不了美術館,看他們這種景兒也算是沒白來。從之前玉玦她們這攤兒上就不斷有人來合影,這會兒更是不得了,都攢成了個小堆兒大家當稀奇看呢,南美的那個在半空中懸着,于是一個個兒的游客能碰着的就只有玉玦了,正是最忙的時候,突然,一張紙幣飄飄悠悠的落在了帽檐兒上。
也是有扔紙幣的人,可是這張紙幣之所以引起玉玦注意的是這張紙幣是紫色的,500歐元,幹這行當這麽長時間了,從來沒有人給過這麽大面額的紙幣。玉玦身體不能動,能動的就只有眼珠子了。玉玦動動眼睛,然後手裏提着的紙燈籠”啪嗒“就掉地上了。
有那麽一瞬間所有的感覺器官都失靈了,手不聽使喚,耳朵也聽不見游客的驚呼聲,皮膚感覺不到冷,大腦也失了它的功能,就那麽呆呆的維持了個仰頭翻白眼珠子的動作,玉玦看見了眉眼漆黑的男人。
原來早上是真的看見這人了,原來不是自己的幻覺,可是他怎麽來的?為什麽要來?她以為,她主動要求走了之後,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她,是真的想從他的世界消失的,甚至連寧馨都小心翼翼從來不在她跟前說有關他的事。
可是現在,這分明是他,站在所有游客的最前面,穿了及膝的尼大衣,皮鞋铮亮,像是民國時期留有舊社會派頭的大資本家,腰杆挺得直直的只俯了頸子,正低頭看她。他的睫毛那麽長,路燈下那睫毛沾了一點濕氣像是閃着光,他的嘴唇依舊殷紅櫻桃一樣,鬓角依舊漆黑,只是眼角像是有了一點細細的紋路,因為這點細細的紋路,玉玦的大腦一點點有了功能。本來想張嘴的,只是喉嚨失了音兒,又有游客撿了她掉落的燈籠給她,稍稍低頭的瞬間,眼角餘光看見眼前铮亮的皮鞋消失了,玉玦急忙給游客道了謝,顧不上旁的了,起身撥開人群,所有的方向都看了一遍,那人不見了,像個鬼魂,憑空消失了。
玉玦倉皇失措,臉上還塗着銅彩,手上也還提着紙燈籠,就那麽在這廣場上驚風了一樣的四處尋找,可找不見。
一瞬間像是失去了全世界,玉玦來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緒,只是覺得瞬間心像是被挖走了。
原來這四年,有些東西還是沒變,入骨入髓了一樣,天劫,時間也無能為力,只消一眼,又會萬劫不複。
玉玦曾經常常看朋友中有戀人分手後還能哥兩好的做朋友,她知道她不行,曾經喜歡過,哪怕分手再見,還是怕再喜歡上。
找不見就算了,朋友也還懸在半空中,游客們也還注視着她,自己有了遺憾,何必要給別人留遺憾,這些游客們好不容易來這裏了,想要照張相,還是可以滿足的。于是就收拾好自己又回到先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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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生意格外好,因為那張500歐元的紙鈔,朋友一個月的生活費都不用愁了,玉玦拿了自己應得的那份兒,走遠了之後碰見一個乞讨的婆婆,将今天掙的錢連同自己口袋裏的錢盡數掏出給了那婆婆然後往回走。
邊走邊仰頭看自己呵出的氣息在眼前變成一圈圈兒的白煙,那些個白圈兒上仿佛全都是孔澤瞿的那張臉。
這四年,玉玦并沒有刻意想要忘掉孔澤瞿或者說孔澤瞿成為自己的禁忌,因為她真的忙到沒有時間想其他任何問題。寧馨每次小心翼翼的不提孔澤瞿的事情,玉玦自己也沒有主動提的必要,于是不知不覺間孔澤瞿這個名字竟是再沒有聽過了。說到底他也沒有錯,只是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她的心甘情願上,孔澤瞿唯一可恨的地方就是在知道她的感情之後給了她一段時間的錯覺,甚至往後很長時間裏,玉玦還會因為自己曾經試圖用自己發育不完全的青澀的身體去勾、引孔澤瞿而羞、恥的渾身發燙。
晚些時候,玉玦終于到家了,回家的時候聞思修已經回來了。只是她剛打開冰箱拿出食材打算做晚飯,門鈴就響了。
玉玦一個激靈,不知怎麽的,聞思修已經去開門了,可她還是從廚房跑出來,撲在聞思修前面打開了門,果然,門外面站着今天纏繞了她一天的男人。
“讓我進去。”這個男人說,沒有稱呼也沒有理由,直接就說讓他進去。
“嘭!”玉玦将手裏的門板甩上了,門板和門框相撞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外面的人沒有進來。
“怎麽了這是?”聞思修奇怪,明明外面有人,還是地地道道的中文,這麽地道的中文只能和玉玦有關,大老遠來的客人,怎麽還發脾氣将門板摔了個震天響呢!
玉玦沒有做聲,停頓了大概有十幾秒,然後轉身又将門打開,門外站着的人還站着,只是表情已經很不好了,擰着眉毛盯着玉玦,玉玦只看了這人的臉一眼,怕自己将将一下用完了所有勇氣轉身就進了客廳。
玉玦走開之後,門板開着,孔澤瞿自己進來。
聞思修關門的時候無意掃了門外面一眼,然後看見不遠處自家的園子外面來回走動了幾個人,聞思修看了一兩秒,然後将門板合上。
”孔澤瞿。”
“聞思修。”
兩個男人互相簡短的問候握手之後,不知怎麽的,客廳裏就異常的安靜了。
孔澤瞿還是穿着先前的衣服,聞思修卻是v領t和運動褲,孔澤瞿長身站着,高了聞思修半個手掌,這個時候這人臉上并沒有很多表情,就跟他尋常時候在外面那樣,保持了一個距離遠遠的看旁人,而聞思修也是同往日一樣,很平和很書生儒雅氣息的站着,一個潭深水靜,一個溫潤如玉,兩個男人各自保持了各自的身份,坐在一起端了茶。
玉玦回家之後已經換好了家居服,這個時候穿了個灰色兔毛v領薄毛衣,下身也是個運動褲,無意間就和聞思修穿成了情侶款。她的頭發也還是烏黑,v領毛衣露出了大半的頸子,也還是幹淨白皙,脖子也還是修長,只是不同的是,個兒好像又高了些,西班牙的黃油和芝士也讓她發育了不少,還有就是,她開始挂上了圍裙,然後開始在竈臺上來來回回,像個給丈夫和客人做飯的妻子。
孔澤瞿端着茶杯的手一直沒有放下,只是就那麽靠在沙發上,然後老遠看了幾眼玉玦。
“聞先生是做什麽的?”
“在下不才,百無一用的讀書人。”聞思修文鄒鄒的說。
客廳說話,廚房裏也能聽見,玉玦聽見聞思修的話偷偷笑了一聲兒,只是笑得聲音有點大,孔澤瞿聽見了,然後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