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男女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玉玦腦裏旁的已經沒有,就只剩下這樣念頭,鞋都沒穿就跑出來了,那會顧不上穿鞋,這會也顧不上腳疼,只是悶頭跑,畢生最大的恐慌仿佛就是方才,就是現在了。

孔澤瞿剛抱起那孩子,那小東西就像被摁了開關一樣的哭上了,從上樓梯到最後攀着拐角看他的那麽長時間裏,那小東西仿佛沒有哭鬧這個情緒一樣很安靜的在他的小世界裏,可是等他抱起來的時候瞬間就炸開了,他手足無措,他只僵硬的維持了那麽個抱孩子的動作,壓根不知道怎麽讓那小東西不哭,甚至下意識的想要呵斥,然後,然後那孩子就跑來了。

那麽一瞬間孔澤瞿有種難以言說的心情,本來帶了滔天的怒火的,她背着他生了個小東西不是麽,整整兩年他丁點都不知道竟然,他怎麽能不生氣,只等着看見那孩子的時候要收拾的,要教訓的,或許還要大發雷霆打板子的,總之不能很平靜下來。然而,然而,她那麽對着她父親張牙舞爪的說話試圖維護他,盡管他算不上什麽好人,可在許家這件事情上他自認他已成為聖人,況且,況且什麽?況且他已經兩年沒有看見過她了,兩年時間比想象的還要長些,孔澤瞿心道,然後剛知道有孩子的震驚和因為被欺騙而起的火消下去大半,然還是帶了火氣的,總之是很沒能平靜的。

他還因為小東西的哭鬧慌亂的時候,那孩子冷不丁就出現了,還穿着學士服,跟不是真人一樣的那麽出現了,出現的時候如果沒有孩子,孔澤瞿覺得他必然要說不出話的,那孩子已經完全長大了,像個大姑娘一樣,明媚,明亮,明妍,一瞬間殘存的那些個怒火已經忘記了,剎那間出現的欣喜他自己都沒能控制,可是那孩子撲上來從自己懷裏将那小家夥搶走是怎麽回事?除了用搶、奪這一類的字眼孔澤瞿想不出其他什麽字能說明那孩子一瞬間的動作,她還那樣倉皇,臉瞬間白掉搶了孩子就轉身,仿他是奪命的仇人。

一瞬間所有情緒都上來了,什麽跟她父親維護他,什麽幾年沒見之類的,這些個都沒了,長久沒見,見了之後第一面竟然是這樣的,甚至他還将小孩子的哭鬧都算在了她身上,迫不及待的逃離,一句話都沒有,這就是她兩年沒見他之後的第一反應?

不悅至極,因為這個這人身上都帶了戾氣,臉是完全冷掉了,眼睛都沉下去,他那麽從樓梯裏走出來的時候整個客廳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聞思修因為一連串的沖擊大腦已經很不能連貫思考,尤其不知道為什麽孔澤瞿從家裏冒出來,只本能站起來也準備往出走,可方又聽見玉玦父親說的話,猶豫一番終究留下。

客廳的門還開着,孔澤瞿看一眼,然後看客廳裏的其餘人,緩慢說了句“小哥,好久不見。”

許從易也是很久沒看見孔澤瞿了,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用盡了各種辦法想要見上孔澤瞿一面,可是怎麽都見不上,如今竟然在這裏見着了,他出現的過于突然,鬼魅一樣。

孔澤瞿那麽說了一句,許從易沒有立刻回話,頓了頓才說“是挺久沒見。”

兩個人像是平常那樣打過招呼,就在許從易以為孔澤瞿多少要給他些交代說些什麽的時候她竟然就那麽往出走。

“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許從易強壓着自己情緒這麽說了一句,看孔澤瞿背影情緒複雜。他原本是滿腔的冤枉和憤懑的,我為你孔家做了這許多,你竟然就這麽突然的毀了我家族所有,原本以為看見孔澤瞿該是仇恨極了的,可這時候卻連那仇恨都發不出來,大約是那人過于雲淡風輕的打招呼了。

“有的,請好自為之。”孔澤瞿背身說,方才在樓梯間他自然是聽見了所有,他向來很不能說些體貼的話,對于照拂別人情緒也天然的沒有這方面才能,只對于什麽觸犯了自己很是敏感,且一定要讨回來,于是就這麽一句。

他這麽一句,許從易先前壓着的東西終于出來了,站起來是個和孔澤瞿拼命的架勢,他到底是比孔澤瞿長十多歲,從小也是長在孔澤瞿父親身邊,也到底一生風光榮耀,被這樣對待哪裏能忍得住,格開聞思修和妻子的手就要撲上去。

身後的動靜兒孔澤瞿自然是聽見了,只他已經是半眯着眼睛搜尋外面往出走,院子外面很看不出玉玦的身影,大約那孩子已經逃得遠遠的了,看方才她那樣子,真是一丁點都不願意見他,哦,對了,那孩子還說了死都不會來找他。

真是長大了,志氣也長了許多,孔澤瞿越是這麽想,越是惱火,最後險些沸騰起來,身後什麽事一概沒功夫管了,先前說了,他自認對于許家是仁至義盡,要不是念着那地方到底生下了玉玦,南洋許家當然是沒有了。

然臨出去的時候大腿擦過那放小孩兒的小推車,孔澤瞿步子一緩終還是說了一句“你知道我的脾氣,現在你們還頂着南洋望族的名頭。”說罷就往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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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從易喘着大氣被架住了,孔澤瞿最後一句尤其讓他沒再動彈,正因為他知道孔澤瞿的脾氣,沒徹底讓許家消失他以為事情還有轉彎的餘地,現在看他神情,沒讓許家徹底消失也大約是因為玉玦。

他認識的孔澤瞿決計不會因為誰而留下一丁點情面,該是要慶幸他為了玉玦而沒讓許家消失麽?當然許從易更決計不會相信許家消失最根本的源頭是孔澤瞿因為玉玦的,他以為孔澤瞿是因為發現了他做出的那些事,雖然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可那人是個只要有背叛的想法都不能忍的人,他以為是這樣的,到現在你若是跟他說許家消失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孔許兩家不能結親,他一丁點都不會相信。他只是以為孔澤瞿容不得背叛,然後順便還要搶走玉玦。

再怎麽要拼命也終究改變不了什麽了,孔澤瞿的意思是他已經違他一概原則手下留情了,于是許從易終是沒了其他動作,只看着孔澤瞿從門裏出去,是個找人的樣子。

晚春時節,已經是近中午時候,陽光活潑潑的灑在這裏那裏,一切被照的很是明亮,孔澤瞿出門之後眯着眼睛四下搜尋,沒看見玉玦的身影,往外走了幾步,本想着要找人的,只是還是站住了,外面這麽大,那孩子有心要逃跑的話,他哪裏能找見,于是止步,站在屋檐下看那草坪的長勢。

站着看了好一會,這人蹲下了,是個很平和的樣子。只腦裏一直映出方才那麽短時間裏那孩子的模樣,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五官更分明了些,長得很好,看着兩年裏沒有他她過的挺好,那小東西也被養的很好。

孔澤瞿腦裏,玉玦自始至終都是個孩子,他總是潛意識裏認為玉玦是個孩子,不管玉玦多大年齡,他總是認為于他她當然是個孩子。對于玉玦生出來的小孩兒,孔澤瞿暫時還很不能花費些心神想他什麽,血緣什麽的他這裏總是反應的很慢,他只是覺得那小孩兒陌生,陌生的讓人恐懼,又因為那小孩兒的照片過于和自己小時候肖像,孔澤瞿一時之間只是覺得這種事情詭異,恐怖。

這麽心思流轉了一番,孔澤瞿壓下煩躁繼續蹲着,時間在他這裏總是過得比旁人慢一些,于是兩年時間就像是被拉長了數倍,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他好容易來了,那丫頭卻是要逃出去,真的是要好好收拾了。

時間對于心思重的人就是很慢,那樣的人每一秒都會細細拆出來想出很多,于是孔澤瞿蹲在屋檐下覺得眼下他恐是在經歷畢生最漫長的時間了。

這中間聞思修送走了玉玦父母,家裏沒有那多的房間,況且眼下這屋裏有了孔澤瞿就跟戰場一樣,玉玦父母送出去當然是最好,玉玦父母走的時候孔澤瞿依舊蹲在屋檐下。他那麽穿着正裝,裏面的襯衣在陽光下發着光,他整個人也是天然發光的模樣,就那麽個樣兒他在屋檐下那麽坐着。玉玦父母出門孔澤瞿很是心平氣和的讓人家走好,沒有得到回應看起來也沒有什麽所謂,坐了半天他已經出離憤怒等等情緒了。

太陽在最當中的時候,孔澤瞿終于擡眼,草坪外面那路上終于有了人影。

玉玦沒有走遠,就在屋子後面,抱着孩子坐了很長時間,心亂如麻,心亂如麻。心跳的聲音過于大了,連她兒子都聽見了,小家夥伸出手兒摸她心跳的地方,睜着烏溜溜的眼睛是個懵懂的樣子。

玉玦彷徨的簡直要死掉,我怎麽辦,孩子怎麽辦,他來了怎麽辦,往後怎麽辦,會不會把我的孩子搶走,會不會不要這個孩子,這是我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他來了,他怎麽來的,不是來不了麽,怎麽突然來了,我都斷了念想了,現在來要怎麽辦,他怎麽還是沒什麽變化,是不是瘦了些,怎麽會瘦呢,那麽個男人怎麽會瘦呢,每個月都要送來些血,不是說對身體沒有什麽大礙麽。

就這麽腦子裏雜七雜八的念頭越來越多,玉玦險些将自己逼瘋,最後終是覺得要回去了,孩子到點兒了要吃飯的,總之無論如何孩子是她的,于是她就那麽出現了。

拐過彎兒,那麽冷不丁的又看見了他,方才做好的心裏措施瞬間傾塌,那人就那麽坐着,垂眼看不出情緒,只是低頭垂眼的動作一如她往日裏看過的那許多回,玉玦一瞬間眼睛發潮,猛地咬住嘴唇才抑住自己,世事當真不可預料,她都斷了念想了,可猝不及防他又來了。

猶猶疑疑往前走,看那人擡眼,玉玦止步,也看那男人,漂亮的,捉摸不透的,多年如一日長相的那男人。然後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只往前走,走到離他很近的地方,玉玦站住了,膽怯,害怕。

孔澤瞿依舊維持着坐着的姿勢,從路的那一頭他一直看着這孩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好些遍,然後終于人到他跟前了。離得距離近了,孔澤瞿能聞到這孩子身上的氣息,和記憶中的不很一樣了,她看起來很緊張,小心翼翼,充滿戒備的往前走,只眼睛裏戒備中還帶了些熱切,因為那點小心翼翼和戒備,孔澤瞿很是不悅,垂眼,看見這孩子光着的腳上滿是泥土。

寬大的學士服垂在腳面上遮了些白嫩,只五根腳趾頭格外清晰的亮在外面沾了許多泥土,這會兒腳趾頭正不自覺的收縮小貓爪子一樣扣着地面,像是察覺他正在打量,那腳趾頭收縮的跟厲害,互相開始糾結。

孔澤瞿擡眼,玉玦咬着嘴唇漲紅着臉蛋看着別處,于是孔澤瞿終于起身,本來要伸手接過孩子的,只是玉玦已經先一步要進屋。

孔澤瞿看趴在玉玦肩上的小東西,那小東西又和初見的一樣那麽打量他,轉身也往屋裏走,看那小東西一忽兒別眼裝作沒看他,一忽兒又忍不住看他,忽然就生出了些樂子來。

聞思修送玉玦父母離開之後他自己也沒回來,這兩人糾糾葛葛這麽多年,眼下看起來不是個能讓別人插手的樣子,于是也就沒回來。

這屋裏終就剩下兩個大人和那小娃娃。

玉玦自始至終都抱着自己兒子,一點都不敢撒手,孔澤瞿從剛開始到現在對于孩子一句話都沒說,即便她口口聲聲這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可怎麽能否定他是孩子爹的事實,她大約是知道一點孔家的事情,這種老家族若是有了孩子,自然是不能養在外面,萬一孔澤瞿要把孩子領回去,她一定要和孔澤瞿拼命,于是就連進去換衣服的時候都抱着孩子。

孔澤瞿看在眼裏什麽都沒說,只自己坐在沙發上,他原本想着若是這孩子出現,他絕對要收拾的,包括隐瞞孩子的事情,包括剛才抱着孩子逃開的事情,可見着人了,收拾人的想法就淡了,見着人了,看見這孩子的樣子了,忽然就覺得大約她怎麽着這回他都不收拾了。也還是看見她防着他的樣子生氣,可生氣歸生氣,總歸是做不出什麽。

玉玦脫了學士服出來,穿了家居襯衫,頭發也绾起來了,臉就顯得格外小巧精致,孔澤瞿靠着沙發一言不發只盯着她看,玉玦頭都不敢擡,一方擔心孩子的事情,一方又壓着自己,看那人半眯了眼睛,自己額上不自覺的沁汗。

已經是中午,大人孩子都要吃飯,玉玦一點兒都不餓,可那人無論如何要吃飯的,于是開始做飯,心神回來時候,知道只要孔澤瞿在這屋裏,孩子暫時會好好兒,于是她自己在廚房裏忙活,放孩子自己玩兒,其實她有些好奇那人和孩子在一起是什麽樣。

孩子對于大人之間什麽自然是不知,小人兒自己一個人這裏那裏的摸索玩兒,孔澤瞿還坐在沙發上沒動彈,等玉玦在廚房裏好一陣子之後看客廳裏,就見小孩兒攥着那人的手指坐沙發跟前玩兒,那人伸長胳膊讓小孩兒攥着手指,垂眼打量小人。

一大一小之于對方都是新奇的,兩個人看起來都是小心翼翼的互相試探着,玉玦看了半天,然後低頭又幹自己的事情。

“吃飯了。”玉玦開口,客廳那邊的一大一小就都一齊過來了,小人在前面搖搖晃晃往她這裏跑,大人跟在後面也朝她這裏走。

玉玦俯身抱起跑她跟前的孩子,坐椅子上給孩子喂飯。

從頭到尾孔澤瞿還沒跟玉玦說一句話呢,這個時候也依舊沒說話,拿了筷子就開始吃飯,吃了半天看玉玦依舊給孩子喂飯,孔澤瞿看半天,終于開口“我給他喂?”

是個疑問的語氣,不很肯定的樣子,“不用了。”

于是孔澤瞿就繼續吃自己的了。

這一桌上完全就是個尋常一家人的景況了,玉玦因為這個眼眶發熱。

飯後玉玦依舊放孩子自己玩兒,孔澤瞿吃完飯也去客廳了,因了先前的情景,玉玦再沒管那一大一小的事情,等收拾完廚房,卻是發現客廳裏大的那個已經不在了,只有兒子一個人在角落裏玩兒。

一瞬間身體就僵住了,那人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已經是走了?

“怎麽走也不說一聲兒?”玉玦站在客廳裏低低這麽說,還是如常的客廳裏,突然就空曠的不得了,少了方才還在的那人,缺口怎麽就這麽大。心口都發涼。

站了半天終究沒忍住,終像是脫力了一樣那麽蹲在地上了,地板被“啪嗒”“啪嗒”砸的聲響。

怎麽這樣害人,走都不說一聲,玉玦無聲說,喉嚨堵的氣都要喘不上來。

好半天之後站起身,擦了眼淚看孩子,小人正看着自己,玉玦走過去抱起孩子,心道我就只有你了。

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到點兒了要吃,到點兒了要睡,玉玦抱着孩子上樓,該是孩子午睡的時候了,然上樓才發現,自己以為已經走了的人正躺在床上,閉眼睛睡得正好,已經熟睡。

轉瞬間天地掉個一樣,就那麽站半天,玉玦又抱孩子下去,哄孩子睡在沙發上,然後再上樓。

床上男人睡得很沉,眉眼全放開了,長長的睫毛那麽硬剌剌的橫着,鼻息均勻,玉玦伸手虛虛在半空中摸這人眉眼鼻唇,然後悄悄低頭輕抿了一口。

孔澤瞿睡得很沉,到了晚飯的時候都沒有起來,睡覺的點兒依舊毫無醒來的跡象,玉玦輕手輕腳抱孩子進去的時候燈都沒開,只睡在二樓小客廳的沙發上。

半夜時候玉玦突然醒來,然後察覺自己正被人抱着,瞬間清醒,摸上抱她的人頭臉,然後悄悄沒了聲息。

燈都沒開,黑暗裏被放在床上時候玉玦覺得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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