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親近

換了新的學校新的教材,老師的教學方法和理念肯定也不會相同,鄭風曾以為怎麽着也要點适應的時間,頭一個月難免會成績下降。自家女兒的成績一向不錯,給他長了不少臉面,遇到這種情況,他先是安慰了自己一番,再尋思着等成績下來給鄭念初好好說說。

哪想月考成績出來居然還不錯,這天他也終于閑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頗有些得意洋洋。

“我這個女兒随我,聰明着呢。”

念初的媽媽也很聰明,溫婉中透着些古靈精怪,鄭風之前沒見過這樣的人,像他兒時偷看的金庸筆下的女性角色們,卻比她們更溫婉。漂亮,可愛,連那點脾氣都可人喜歡,很快他便發起攻勢,兩個人最終結成連理。

但他沒說随她媽。這種随口而出的話,就是誇誇,得意得意,沒有人在意這話說得是不是不夠嚴謹,他也不必在尤敏面前無端提起亡妻。大約是從前作為第三者對于妻子的忌憚,每次一提尤敏就要生氣,說出的話句句帶着刀子,應付起來實在麻煩。

這種快活的時候,鄭風犯不着為了一句随意的誇獎觸她黴頭。他品了一口酒,緩緩最近連天的勞心費神。

尤敏也只聽他說了這麽兩句,廚房裏炖湯的鍋有了反應,她叮囑他少喝兩口,就進去看看。鄭念初适時從自己房間出來,徑直走向廚房,幫着端菜盛飯。

“去坐着去吧,”尤敏一擺手,淡漠地說,“這裏用不着你。”

用不着就算了,鄭念初神色淡淡,若無其事地坐到鄭風旁邊。

“得感謝感謝你們班主任。”父親說。

“嗯。”

“我這最近也騰不出時間,給你點錢,你看着給征望家那孩子……叫什麽?”

鄭念初擡頭看了他一眼,又落下去:“林聲。”

“哦,給她買點禮物。”

“嗯。”鄭念初簡短地應了。

“還有,”他又道,“給你傅爺爺,就是林聲的外公,買點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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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鄭風胡嚕一把頭發,啧了聲:“算了,你不會買,我去買吧,到時候你送過去。”

“知道了。”鄭念初看着莫名其妙的父親,回答道。

飯桌上,父親多喝了兩口酒,仗着酒精地助興,又提了提他今天高興的事。

“哦,”尤敏笑着說,“我就說怎麽最近中午都不回家吃飯了,還以為你在外面玩野了呢。”

鄭風聽她說這種話,很來氣:“她不回家你也不知道找一找嗎?”

尤敏幹脆換了冷笑:“她不回家不是也沒告訴我嘛,我再打電話找着了,她沒準還嫌我煩呢。”

鄭念初桌子底下拉了父親一把,把他燒灼了酒氣猛漲的暴怒情緒壓了大半。

尤敏猶嫌說得不盡興:“不回家的是你自己的閨女,你都不知道,指望着我來管,我還真就是你家保姆呢。”

戳到自己的痛點,鄭風還真就沒了理。情誼歸情誼,道理歸道理,拿情誼來駁道理,怎麽着都有點說不過去。女兒是他和亡妻的女兒,不是尤敏的女兒。兩人關系一直都不大好,平時雖然不吵架,但也沒互相露過笑臉,好似兩個全然陌生的不相幹的人。

不,連陌生人都不如。

他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女兒,也沒有協調好這個家裏除他之外的另兩個人,這都是失敗。

鄭風把自己往椅背裏一摔,嘆息今天酒喝多了,幹紅的酒精度真是不做假,燒得他頭疼。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他接了,快步走到陽臺。

飯桌上反倒相安無事起來。

很快,他匆匆挂了電話,直接來到玄關,套上了外套。

“飯也不吃啦?”尤敏關切地問。

“約到人了,到那邊吃。”說完就出門了。

“哎,”尤敏嘆道,“你爸就是來往多。”

鄭念初……鄭念初還惦念着父親沒給她錢呢。

她一直等到晚上才等到他,桌上的菜都涼了,她懂事地端去廚房裏給熱一熱。

鄭風想,挺好的,鄭念初只要不跟尤敏一起,兩個人都挺好的。女兒懂事,妻子體貼。怎麽一見了面就不能好好說話呢?

撿了兩碟父親喜歡的菜,鄭念初熱好了端上桌。父親胃裏塞了些酒,菜沒吃上多少,正慢慢地吃着。一邊吃,一邊問問鄭念初學校裏的事。

問過這些問題,鄭風禁不住感慨起來,以前的鄭念初可沒這麽好聊天。雖然現在也是問一句說半句,回上一兩個字,但明顯是願意跟你談話的,也不是一味地敷衍。沒想到他官途不暢,落到這樣境地,居然也會有額外的驚喜。

他搖頭苦笑。

鄭念初見父親吃着問着,就是落不到正題上去,只能主動提及:“明天也會去找林聲輔導,中午就不會來了。”

“哦。”父親點頭。

鄭念初差點急了,你“哦”什麽呀,不是說好給錢買禮物的嗎?

“哦對。”父親終于想起來這麽一茬,放下筷子,“得給林家那個姑娘買禮物。他進了卧室,在鄭念初希冀的目光下拿了一沓子錢出來,給了她幾張。

思前想後地又給了她十來張:“禮物不用買太貴,就你們小孩子能用的,該用的,不能胡亂買。剩的錢你自己留着,我不太沾家,你阿姨要是有哪裏沒照顧好你,你也別讓自己受委屈。”

今天一天的溫情都讓鄭念初發愣,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觸了。父親不知道受了哪門子的刺激,一舉一動讓她好像回到了母親剛去世他說“相依為命”那時候,盡管沒兩天尤敏就來到了這個家,做足了女主人的姿态。

主卧的門開了,尤敏從裏面走出來,問:“她明天晌午回來嗎?”

明明近在眼前,她偏偏要用第三人稱,擺明了不想跟鄭念初有什麽交流,一種不尊重的态度顯而易見。

“最近應該都不回來吃飯。”鄭念初今天也是轉了性,她越不想跟自己說話,自己就越要跟她說話。

“呵,”尤敏笑了一聲,“那不錯啊,好好學習。”

她當然開心,鄭念初中午不回來,她眼不見心不煩,心情都順暢了不少。看着丈夫眉間奔波的疲态,又想到了之前跟鄭念初提過的那件事。

“在學校都交了什麽朋友了嗎?”她破天荒地問起鄭念初。

鄭念初奇異地看了她一眼:“一兩個吧。”

“你現在在學校,接觸的都是跟你差不多心思單純的孩子,多結識一些,以後都是能用的關系。”

跟少年人說這些,等同于跟初入官場充滿抱負的人談論如何攬錢,年輕人聽都不願聽的,鄭念初理都不理她。

但尤敏哪會這麽容易打發,她輕易不跟鄭念初說話,每次說話都是有緣由的。

鄭風雖覺得她後半句不大中聽,但長久浸淫在那種環境中,短時間也說不出來什麽不好,就認同了前半句:“你阿姨說的對,多交點朋友。”

多交些朋友,也許這種陰測的性格就能夠改改好。

“我聽說燕局長的兒子,叫長爍的,不就在你們高中部。聽說人不錯,你多結交結交。”

正題彎彎繞繞的,這才來了。

鄭風哪還不明白她打的什麽主意,當下就生起氣來:“你又從哪裏聽的?”

“我——”

“你要是整天沒事閑得慌,就趕緊出去找工作!三院這幾天就在招護士,上了班,也省得你天天在家想七想八,淨出些歪點子!”

“呵,”尤敏沒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地,看他有了難處,提出這麽個可是試試的主意,竟然還惹他生這麽大的氣了,“行,我不說話了,你愛怎麽弄怎麽弄,我出的都是歪點子,都是馊主意。”

她轉身進了卧室,砰,用力摔上門。

鄭念初看得有些目瞪口呆,雖然沒笑,嘴角也忍不住柔和起來,她有點開心。見到父親維護她,開心,見到尤敏在父親面前吃癟,也開心。她把父親給的錢卷吧卷吧塞兜裏,想到這些錢,就又有點開心。

鄭風平了平怒氣,看着女兒,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不少。感受到這種孩子氣的親近,他也輕輕笑了,心中感慨頗多。

“你先別給她,等我這兩天買了補品,你一齊帶過去。我……”他停了停,“我就不去了。”

長發披散在枕頭上,落在床單上有柔和的弧度。映着一張白皙的臉精致又好看。鄭念初的眼睛裝着如星的燈光,看向手腕上串着金色星星的頭繩。黃銅的星星在黑色繩索上晃動,閃爍的不知是燈光還是室外的星光。

在禮物之前,她還有別的東西要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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