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縱
“這麽快。”林聲把鄭念初的衣服分門別類,挂在自己的衣櫥裏。小小的衣櫃頓時顯得滿滿當當,裝滿了琳琅的寶物。
鄭念初已經回來了,長長的頭發堪堪被毛巾遮着,屬于林聲的睡衣穿在她身上,背後正一滴一滴地落着水,垂直打濕後又左右暈開。
五月的下旬,白日裏溫度夠高,穿着單件的長袖都有出汗的可能,到了晚間這個城市就從山那邊刮來陣陣清涼的風。鄭念初的頭發是濕的,幾十上百根地裹成一條,在涼風下只晃動着細細末梢的水珠。
林聲忙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桌子上吹風機早已經通着電躺着了。
“你還沒在我家洗過頭發呢。”林聲說。
确實是沒有的,鄭念初多少次中午與周末留在林聲的家裏,到了下午都會回家。也有宿過夜,卻真的沒有在這裏洗過頭發。
鄭念初問她要吹風機:“我自己來。”被林聲輕輕一擡手避過去了。
“我沒有打理過那麽長的頭發,怕你感冒,就把吹風機先備上了,可得讓我試一試。”
鄭念初的頭發又長又黑,還很密。林聲見過這些潮濕發絲幹透時的樣子,烏黑柔順,閃爍着光澤,長長的直垂到腰際,紮成一束是也是世上最美的馬尾,搖曳時給人以愉悅的律動和弧度。像瑰寶,叫她垂涎。
倘若她把梳子放上去,就會像廣告裏一樣,往下滑,可是又太濃密了,會挂住可憐兮兮的梳子。這個時候就需要林聲稍稍地幫它一把,讓它滑完這架滑梯。
現在頭發濕透了,那麽長,那麽多,林聲把它們捧起時都能感覺到根本無法忽視的重量。
她先是拿那塊可憐的毛巾去輕輕地擦,吸幹多餘的水分,然後撩起長發放了一塊幹毛巾墊着,鄭念初的頭低下去,露出白皙的後頸與流暢的肩線。這樣林聲才能放心把掌中濕發放下。
正如她所說,她沒有打理過這麽長的頭發。鄭念初本來發量又多,吹幹大概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她怕她的自告奮勇使對方感冒。
“平時洗頭要花很久嗎?我還沒有留過那麽長。”
“嗯。”
“我倒是很想要長頭發,可是我的頭發很愛分叉,長不了那麽長。那天你剛轉學過來,我就一眼相中了,我就想要這個人做我的朋友,就算我沒有長頭發,可是我朋友有啊。”她拿過梳子要理一理這三尺青絲,那麽厚的頭發,要分幾層吹才行。“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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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林聲停了下來。鄭念初很急切,後來什麽呢?為什麽不說話了,她很喜歡聽林聲說這些東西,說一句,她就好像嘗到一點甜味,這淡淡的甜可以塗抹掉很多苦澀,讓她暫時不去注意。
林聲卻換了有些疑惑的語氣:“你頭發怎麽那麽澀?沒洗幹淨嗎?”
鄭念初低下的頭就再往下垂一分。
“怎麽回事啊……”林聲埋怨着,撂下梳子,拽起鄭念初又回到浴室。“真是的,以前都是保姆給你洗的嗎?到我家連洗頭都不會了。”
“不是……”她家現在哪有什麽保姆啊。
林聲不聽她辯解,把她拉到一只凳子上坐着,讓她後仰,脖子枕在洗臉池的邊緣。“這怎麽行,我們再來洗一次吧。”
鄭念初把住她的手腕,避開她探究的眼神坦白:“洗發水好像被我用完了。”
水汽氤氲的浴室裏,林聲莞爾一笑,笑容在溫熱的空間裏也帶着暖融融的溫度。“我說呢,你也不跟我講,就只顧低頭。”
她越過坐在凳子上的鄭念初伸長了胳膊夠到洗發水的的細脖子給勾過來,果然所剩無幾。
“夠的,先給你洗了。”
她把剛剛擦過的頭發放進瓷白的水池,放水打濕。大片黑色的水藻在水裏飄搖,平時挺大的池子現在看來甚是局促。
一邊洗一邊說:“以後不能這樣了知道嗎?”
從鄭念初的喉嚨裏傳來一聲低沉的“嗯”。林聲甚至看到她白皙纖細的脖子上聲帶的振動,再往上,對上她與頭發一般烏黑的眼眸,就這樣睜着,看着自己。
那裏面滿懷信任,親近,珍惜,任何的,一切一切的美好的事物都在裏頭閃着光輝。
那一瞬間,她很想去親她。林聲甚至會想,鄭念初也是想自己去親她的。但是這種想法真是太詭異了,她讀別人的洩露的情緒頭一回出現了錯誤,緣于她的主觀臆想,林聲一下就看破了。
她蓋住鄭念初的眼睛,說:“你閉上眼。”
一直都很聽話的鄭念初卻問:“為什麽?”
林聲語氣鎮定地搜刮着合理的理由,很快給了她回複:“水和泡沫等下會蹦眼睛裏,小心一點。”
手掌下,鄭念初長長的睫毛扇動,在她手心輕輕刮了一下,那雙好看的眼真的閉上了。
林聲紊亂的心跳這才有時間平複,等她再看,閉上眼睛的鄭念初竟也是一副獻祭的姿态,信任,親近,珍惜,那些一切美好的,從眼神裏提現出來的事物完全沒有因為薄薄一層眼皮的遮蓋而淡去,它們如陽光,明媚地彰顯在她的眼睑,她的眉宇,她的唇頰,甚至每一根濕透的發絲。
她終于情難自已,低下頭,輕輕地親吻在光潔的額頭。輕笑着解釋自己出格的行為:“真聽話。”
如願以償地聽到安靜的浴室裏鄭念初漏了一拍的心跳。
洗發水确實已然見底,但是家庭裝的大瓶子還茍延殘喘着呢,林聲擠了很多,直到确實擠不出來,又倒了水用力晃了晃,才把這長長的黑發洗完。
辛勤的一條龍服務很到位,接着又是毛巾擦拭,吹風機吹到幹了大半,最後拿梳子梳好。
“這樣才對。”柔順的,涼涼的頭發,在這個時候擁有世界上最好的觸感,讓林聲愛不釋手。她丢下木梳,就拿手指梳來梳去,它們就像時間一樣在她指縫裏無聲流動。
過了會,她說:“我出去一趟。”撈了錢包,打算就趿着拖鞋出門。
鄭念初也想去。
“頭發還沒幹呢,別在感冒了。”她又貪婪地牽起一縷頭發,随着她往門邊後退的步伐,長長的發絲一寸寸淌過她的掌心,最後從高空墜落,在鄭念初腰際游蕩。“你就在屋裏待一會,我很快回來。”
門輕輕地帶上了。房間裏只剩鄭念初一個人。一個人的時候忍不住胡思亂想,忍不住自我檢讨。
剛才林聲親她那一下,她太高興了。班裏玩得好的朋友一對對的,平時也都親來親去。林聲則十分克制,沒有這些親密而顯眼的小動作。這一下,真是空前,讓她覺得新奇又喜歡。
周邊人們表達親密的動作越來越泛化,以前只對情人,後來父母兄姐,朋友閨蜜,而林聲還在從前的時代,有一種克己複禮的故舊之感。
然而這些高興都不能阻擋自怨自艾的侵襲。她垂下頭,烏黑的長發包圍着她,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籠子。
林聲真的很快就回來了。
“我去買了洗發水。沒有被我媽看見。”她向鄭念初眨眨眼。
只要林聲對她笑,這一秒裏,鄭念初就會無法自抑地感到快樂,無論有多大的陰雲籠罩着她。
這天晚上,鄭念初閉上眼是那些細節,睜開眼月光裏也還是那些細節。她背對着林聲,搖搖晃晃的洗發水瓶子和擦頭發的毛巾,吹風機和傅淮寧的僵硬态度,通通在她心裏走馬似的來回播着。
這一家子都是好人,林聲的媽媽也不例外。
淩晨四點鐘,窗外的蟲開始鳴叫,帶起一兩聲微弱而遙遠的蟬鳴。鄭念初推開門,頂着一雙徹夜未眠疲憊的眼睛離開。
吃早飯的時候,傅淮寧一直眼神示意林聲,可林聲頭低着吃飯,什麽也沒看見。最後還是爺爺問:“念念還不起啊,再不吃粥要涼了的。”
林聲很尋常地哦了一聲說:“她出去了。”
林征望接着問:“去哪了?”
“不知道。”
傅淮寧也是坐不住:“說都沒說就走了?”
“是啊。”林聲喝完一口粥,擡起臉來,好像還很奇怪他們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啧,這孩子。”傅淮寧眉頭一皺,不知是生氣還是擔心。“出門也不知道說一聲。”
林聲見狀添了把柴火:“可能是在她家習慣了,反正也沒人在意她。”
傅淮寧被怼得啞然,當即就朝林聲剜了一眼。
晚了,這記眼刀白白給了林聲頭頂的發旋。
到了中午,傅淮寧做好飯,還沒見鄭念初回來,不由心焦起來。三個大人又圍着林聲問了一圈。
林聲只說不知道,還說大概是有事。等傅淮寧再問是什麽事,她就還說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問一下嗎!”
林聲就很理所當然:“人家的事,我幹嘛管那麽多。”
她說得心平氣和,大人們卻坐不住了,尤其是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