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豆
變化是顯而易見的。鄭念初是局內人,沒有鏡子無法得知自己的神态表現,敏感如林聲在第一時間就有所察覺。
“赤豆糊!”樓下傳來吆喝,聲音不大,甚至可以說穿越了那麽遠的距離已經很微弱了。可是虞嘉月聽得見。
她從上樓時就聽見了,看見了,聞見了,冒着熱騰騰的白氣,飄飄然要把叫賣田粥的小販籠到天宮中去。香,甜,濃,燙,它是冬季無上的珍寶。
如今其他人談着周末的企劃,叽叽喳喳的聲音傳不進她的耳朵,她為樓下的叫賣者專一,對夢中的赤豆糊寄情日深。
“你就這麽念着一碗粥啊。”瞧見虞嘉月的哀怨,虞三月難以理解。
“早知道我會這麽惦記,之前就買了。”
買了直接在外頭喝完多好,眼下阿姨就在外間,她就更難去買這些外食。可是不去吧,渴望一分壓着一分,壘起瓷實的雪球了。這渴望沉甸甸的,壓着她對自己的良心。郁結五內,十分誇張。
虞三月事不關己,說得輕松:“現在去買也行啊。”
鄭念初卻直接道:“有什麽好猶豫的,喝了再上來。”
虞嘉月要生氣,就聽小販又吆喝起來:“最後兩碗了啊!”
對赤豆糊的渴望馬上壓過阿姨的态度,虞嘉月堅定起來,滿懷一腔情愛向着樓下沖去,連傅淮寧的喊聲也棄之不顧,英勇地像要就義。
林聲罕見地沒有說話,只是一如既往溫和地笑。
她說不出來對鄭念初的附和。當她聽見那句猶豫,這句話便也如同點醒了虞嘉月一樣點醒了她。戳到心窩上來,她自信還沒有這樣的氣度把暗藏的心思毫無芥蒂地拿出來調侃,盡管沒有人知道她調侃的是哪些東西。
虞嘉月失魂落魄地回來,滿臉懊悔。
赤豆糊是她一天的遺憾,是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是失之交臂的朱砂痣。她的猶豫造成了這樣的惡果,連希冀都無可希冀了。鄭念初說的沒錯,一定要當斷則斷。要麽非常幹脆地斷了對赤豆糊的绮望,要麽就無所畏懼地奔向它。她的猶豫致使她将一上午都活在這樣的懊悔中。
虞三月借鄭念初的話來笑她,說她優柔寡斷,不虧不虧。招來氣哼哼地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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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念初轉頭看向林聲,對上她沒有焦距的空洞笑容。她剛要疑惑,那張臉又有了生氣,有神的眼珠盯着她,笑意盈盈。她便也斂了眸子,彎了嘴角,以最默契的笑容回敬。
如果很多事情都像虞嘉月剛才面對的兩難問題就好了,林聲想她一定會很果斷。可是結果相差太多,無論虞嘉月選哪一種,最終的結果壞到極致也無非就是受阿姨兩道冷眼或者一天都對赤豆糊念念不忘。
算的了什麽呢?
虞三月:“如果想喝,中午煮一鍋不就是了,眼巴巴地盯着外面的,也不怕阿姨又說你,到時候中午吃完飯冒了熱氣,再貪涼吃個水果喝口飲料,又成了赤豆糊的不是了,你就瞧着吧,大人饒不了你。”
“阿姨煮的紅豆湯和赤豆糊能一樣嗎!你這個姐姐怎麽當的,不想着滿足可愛妹妹的需求,還說三道四的,和樓下那缺德老太太沒差。”
“你這個妹妹又好到哪裏去。”
“哪裏不一樣?”林聲問。
虞嘉月:“阿姨要煮,肯定煮一鍋紅豆粥了,沒有小元宵,也沒有桂花香氣。我說句紅豆湯沒準就要惹她生氣,要說我好好的飯不吃幹嘛非好這一口,一邊淘了兩把紅豆煮起來。我哪還敢再提別的要求。可是讓我喝紅豆湯我是不願意的,我現在心心念念的都是赤豆糊,別人都不行。”
“咦,我知道一個人會煮。”林聲賣起關子,用更輕快的表情阻擋自己再将鄭念初拿出來三番兩次地思慮。
聰慧如虞嘉月,馬上意識到那個人是誰。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上了頭,有林聲一句鋪墊當臺階,馬上忘記了曾經一切不快,滿腦子赤豆糊赤豆糊赤豆糊的虞嘉月,聞着想象中香甜的氣味身段放得足夠低,堪稱有奶就是娘。她撒嬌道:“求求大好人救救我吧……我有眼不識泰山,以後再也不敢跟您計較了。”
鄭念初其實沒做過這個所謂赤豆糊。但是她相信林聲,林聲說她會,她就一定能做。虞嘉月就這樣祈求着她,她雖感到有趣,卻仍無動于衷。轉而望向林聲,面帶微笑,等待她的首肯。
就是這種情形。
鄭念初等着她的意見,眼角含笑,全天下說話都不管用,就算虞嘉月跪下來求她,也許她都不會點頭。可她明知道林聲是什麽選擇,還是這樣,必須要聽她說出來,享受兩人之間隐而不宣的默契。微妙的默契。
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有,沒有這樣明目張膽。林聲不知道那天鐘子希和鄭念初還談了什麽,但是這種變化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
她們陷入了一種戀愛前的暧昧,鄭念初有所感知,卻又不去确認。理所當然地模糊着身份,知己?姐妹?戀人?
心照不宣。
誰和她心照不宣呢?林聲并不是。林聲既想揭開這種游戲的幕布,将一切昭告天下,又想在幕布後完成一場血腥而沉默地屠殺,将一切扼死在昏暗之境中。
她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态度來應對,欣喜之中夾雜着憂慮,便好似向着樂土飛奔的路上,她本義無反顧,天使雨精靈分列兩旁為她頌歌,山花随着她的腳步鋪滿山路,可是突然,她緊急地剎住腳。
面前是一堵冰冷堅硬的玻璃牆。
她捂着出血的額頭,熱血從創口流下,很快冰涼凝固,澆熱她的沖動與熱血,止住她再一次蠢蠢欲動的腳步。沒過多久,創口結痂,她就忘卻了面前有一堵牆,繼續以一往無前地态度迎接那片近在眼前的樂土,極樂之境,巴別塔頂與天堂。如此周而複始,然而除了一層又一層的血痂,沒有任何變化。不僅固執而且偏執,蠢笨得不像她。
最大的問題是,這堵牆正是她親手建築的。
如果她能果斷……這不可能,她根本無法果斷。畢竟結局并非輕描淡寫,濃重到她無法承受。
珍珠樣的小湯圓買回來了,一個一個粘在一塊兒,點綴着寒霜,并一小袋已然拆了封的桂花藕粉放于一處。小小的粥鍋裏咕嘟咕嘟地滾着小泡,頂起蓋子輕輕抖動,鄭念初拿勺子攪了攪,又攪亂林聲一腔思緒。
虞嘉月聞着滿屋子霸道又淺淡的熟紅豆味道,歡喜地轉着圈,還跟爺爺詳細地介紹這赤豆糊的新鮮之處,談論得爺爺也笑呵呵地跟她一起盼着。
忽聽得樓下的老太太又閑不住,大冷天蹲到外面攔着她認識的人給人添堵。少女們聚到窗臺邊上,在紅豆溫暖香氣裏旁觀八卦,卻發現被八卦的主人公正是她們認識的人。不止認識。
“虞堂啊,不是我說你,你家裏的是二姑娘,先了姐姐結了婚,挺不好聽的。”
虞堂又不是老師,本身戾氣也夠重,當即反擊:“我讓你聽了,老不死的耳朵還沒聾呢。”
“你瞧你這人,我是提醒你呢,淮安結婚比她姐早人家也就說兩句,可那些事也別鬧得沸沸揚揚的啊,你家老二嘉月,沒準跟她媽一樣,招惹了第二個鄭風呢。”
鄭念初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一愣,她不明白……
嘭!
一個花盆在老太太腳邊不遠處炸開來,碎片蹦了老遠,把老太太驚得哀哀大叫着直直往後挪了好多步。“要死了要死了!”
所有注意到這場争執的人都不禁眼皮子一跳,心裏着實吓了一瞬。除了虞嘉月。
“有些人可得注意,随便說話是要遭天譴的。這自己叫雷給劈了也沒什麽,可別連兒子也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