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勇敢

終于走了。

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鄭念初正是這樣的人,她的很多行為林聲完全可以預測出來。

她既沒有立場,也沒有奔上來的勇氣。即使看出了自己已經知道她的喜歡,故意做出誤導,她也不會面對面質問自己,不會不計後果地沖上來像屋子裏這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們一樣赤、裸地告白。

不求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只求十幾歲的年齡裏這樣大膽綻放過,劇烈反應的熱血得以噴湧,冷卻,平息激躁的靈魂。

鄭念初不是這樣的。正如林聲也不是這樣的。

狂歡的人們裏沒有一個走到這個偏僻的牆角,他們在燈光下眼睛輝映着溫暖的黃色光芒,亮得像一面清晰明亮的鏡子,林聲盯着這面鏡子仔細地觀摩自己,她看到鏡子裏自己冷色調的靈魂。

年少的這些癡狂都與她無關。

戀愛這種事,有什麽必要呢。尤其是在初中高中這樣雙方都并不成熟的時候。憑借着走到一起的,不過是校園春天傳播的荷爾蒙病毒。多數是因為別人在談戀愛,才慢慢養成的畸形風氣,談起來太容易了,幾乎每一場都是一見鐘情。

草率,跟風。也往往無疾而終,好似成年人潇灑來去,還要笑着說以後做朋友。

事實上,成年人才不幹這樣的事。

鏡子們的熱鬧和牆壁的冰涼形成對比,身後傳來的是外界一點點滲進層層建材的冷意,像她的色調。她的色調這樣冷,鄭念初怕是也暖不到哪裏去。甚至林聲想過,鄭念初比她還要冷些。她曉得中學時不必去做這樣用盡全力卻不得善終的事,時候到了,自然就有了,水到渠成。倒不如專注些,花在學習上多好。

可是初見時,沒有人告訴她們,這樣的情愫會在她們兩人之間産生。

這真的太奇怪了,林聲發現這和預想中完全不一樣。她應該像虞嘉月那樣,說斷就斷,異常幹脆。她的自制力自控力比虞嘉月還高,為什麽男孩子換成了鄭念初就不一樣了呢。她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和成熟半點不起作用,只如同她手中抓着的無根的稻草,随着她一同往沼澤裏深陷。

她自己墜落了,又不甘心,抓着沼澤邊上鄭念初的腳,一點點拖下來。如今鄭念初和她沉溺在一起,周圍都是致命的危害,她願望達成卻開始良心發現,覺得難過,覺得歉疚和心疼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時光也不能再倒流,這些可笑的恻隐之心已是于事無補,只充作純粹的精神懲罰,折磨她一個人罷了。

可現實如此,鄭念初決斷如此,這所謂的恻隐之心,所謂的良心發現更是畫蛇添足般可笑了。她不能靠着這些歉疚與心疼做添加的砝碼壓過自己的克制,将心中喜歡或爆發,或流淌給鄭念初看。那這些情緒,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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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和責任感與良心混雜到一起,在怪異的沼澤裏發酵,讓林聲這樣決絕地幫鄭念初斷掉念想,看到絕情,也讓她的心一次又一次的自責,怨她自己為什麽手段這麽強硬幹脆,連一點餘地都不留。

她鋒利的言行與表情,會讓鄭念初多難過啊,難過之後,又有誰去安慰她呢?

罷了罷了,做都做了。事已至此,願從此以後也都能成熟一點,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吧。

她感覺有些累,從牆上滑下來,蹲在地上,又感覺有些冷,便把膝蓋抱住。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歡樂的人們有些遙遠,他們傾斜着身體,扭曲着,巨大,又遙遠。

身後的窗戶往上看,天是濃郁的純黑,擠在側視的牆與窗框之間,一條狹長的暗夜。鄭念初的模糊的身影就隐隐約約出現在那到狹長的天色裏,後面是長長的,孤獨的路。

鄭念初就這樣向上走,與林聲越來越遠了。

林聲靜靜地看着,腦海裏的臆想映射在奇特的熒幕上。

她……

她猛地爬起來,從沙發上草草抓起外套和圍巾,一邊快步下樓一邊穿。

外套的拉鏈突然卡住,她急壞了,幹脆敞着前襟往外跑。圍巾一圈一圈從脖子上粗魯地繞過去,一層一層纏住頭發也無所謂。

沒有人告訴她該往哪裏去,她就靠直覺,靠落了薄雪的花白地面清淺的腳印,馬不停蹄地朝前趕。

不想管明天會怎麽樣,明天的事明天再說。至少今天,今天晚上,這樣一個适合狂歡的晚上,鄭念初需要她,她也需要鄭念初。

當她回想到鄭念初落寞的背影,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沖出來,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十六歲少女,在面對着情感的時候,奮不顧身地奔跑。相信那是真的,相信那是遇見了就要糾葛一輩子的,純粹,純真,勇敢和瘋狂。

面前就是陽光,是一整個冬天的救贖,為什麽要後退。

少女啊,勇往直前吧!就算面前是巨大的暴雪,是滔天的狂風,也不要怕,也不要躲,你的燈塔在那裏,你的明日在那裏。

生命中擁有這樣一種指引,抛開你累贅而冰冷的理智,追随命定的沖動與本能!

終于,她看見了鄭念初,她向她狂奔,用超越一切的速度,她飛撲過去,有不容抵擋的力量。

她,強硬而又溫柔地擁抱住她,強硬而又溫柔地親吻。

巨大的煙花在頭頂綻放,遠處的年輕人吶喊着,為這古老的節日慶祝,也為自己的青春慶祝。

有多少稚嫩的感情發芽,生長,迸裂,綻放!

所幸曾遇見你,抓住你,在我灰調的生命裏,有這樣一抹水晶,折射出全部的色彩,鋪滿天際的彩虹。

鄭念初反應過來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給林聲拉拉鏈。

林聲:“……”

她跑得急,現在依舊有些喘,也多虧這段疾跑,她敞着衣服竟然也沒有覺得多冷,只嘗到刀子似的風好像帶點鹹味,洶湧地灌進她喉管裏,跑的時候只覺暢快,現在停下來就發現嗓子發幹發緊。

鄭念初的手也很抖,和拉鏈磨了很久才拉起來,順暢地滑到胸口,然後被林聲握住手擋住。

“我們明天晚上跑步吧。”

鄭念初被阻斷後,就松開拉鏈上的手:“嗯。”

她雖然松開了拉鏈,可是林聲沒有松開她。她們就手牽着手面對面站着了。

漸漸的,跑步燃起的熱量被大雪一點點消耗掉,她們便沒那麽熱了,雪花落下來,絲絲涼意。

鄭念初想起那天犯傻的念頭,下雪的時候會不會有星與月,之前說沒有,那是理科生的現實主義,現在拿文科生的浪漫主義來看,漫天的雪花明亮,不正是繁星嗎?

“只是确實沒有月亮了。”她說。

“什麽?”

“我在說,如果下雪的同時有星星也有月亮該多好。雪和星星很像,只差月亮了。”

“沒有嗎?”林聲笑着問。

“啊?”

“沒有月亮嗎?”

鄭念初眼神四處瞟,難道是說路燈?

林聲更燦爛地笑起來,突然說:“我不是你的月亮嗎?”

哪想鄭念初錯愕之後搖搖頭。

林聲就有一點點氣她不解風情。

鄭念初:“你是我的太陽。”

是我,黑夜中一盞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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