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說甜就甜
鄭念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來。
但是她來了。
腦子裏一團漿糊,各位神經坐着站着吵起來,卻有一個非常明顯的聲音下令:跟着林聲。
于是她也不曉得自己有什麽目的,但是就跟着來了,她像是變成了林聲那樣的體質,好像被風吹得麻木感知不到任何感覺,但是腳在動,跟着前面的于清風和林聲一直走。她知道那不是凍的,是大腦當機後所有諸多感官的切斷,傀儡般照着設定程序行動。
她幹嘛來這裏呀,就是因為林聲來了嗎?她丢下自己,和別人一起去了。現在進了院子,穿過院子裏草木擁擠的大道,通往燈火輝煌的大廳。
二樓也亮着光,窗戶顯映着陸陸續續的人來人往,大廳裏的燈光閃爍着,讓畫面一格一格地定下來,在眼中形成一幀幀豔麗的卡頓,男生女生的大笑與叫喊傳出來,穿插着面向窗外安靜夜晚的嘶吼式告白。
她看着半邊身子伸出窗外的男生,那樣大膽地說出自己的心聲,年輕氣盛的加持似乎使他說的話宛如神谕,說了就得以成真。當他轉過身,後面的女孩子就抱起他的臉又深又重地吻他,較為清淨的二樓也便響起一陣默契的哄鬧聲,直到兩個人分開才結束。
鄭念初在這種勇氣的感染之下,突然也很想做同樣的事。發了瘋地奔上去,找到林聲,歇斯底裏地向她訴說,這幾年裏點點滴滴的動心,可以事無巨細地描述到深夜兩點,不,直接用一句話就好,一個吻就好。林聲會知道,她會明白自己長久以來懷着的是什麽樣的情感,壓抑又狂放,熾熱且滾燙。
那濃烈的,唯有火山噴發時的岩漿可以比拟的專屬于林聲的情感。她們應當像樓上每一對鮮活的情侶,在衆人的祝福與起哄中接起甜蜜蜜的吻,将這迸發的熱情持續燃燒直到天光破曉。
“妹子,帶學生證了嗎?”
鄭念初從瘋狂的想像中拔離,注意到了面前瑟縮着跺腳的兩個男生。他們守在大門口,耳朵尖在門燈下照得通紅。
她不能。
太唐突了。
“其實他們辦這種活動挺有意思的。”于清風看了兩眼大廳裏熱鬧的人群,“想得也挺周到。”
“謝謝你陪我來。”林聲平靜地說道,沒有一點欣喜之意,與歡樂的大環境有些違和,惹來于清風詫異的一眼,他還沒來得及奇怪,肩膀傳來一記不算輕的拍打。
他嘶聲着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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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霸也來了啊,自己一個人?”原來是位同班同學,旁邊居然還有一位可愛的女孩子,兩個人看起來是情侶。真是沒想到啊……
他扶好眼鏡,說:“不是,我是和……”說着轉過頭,卻發現林聲已經不見了,他轉了一圈視線,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發現她紅圍巾的尾巴,然後連這一點顏色也消失在拐角。
溫柔的班長,居然也有不周到的時候。
于是他謅了個緣由:“我就是順路來看看,我家在這附近。”
湊過樓下的窗戶往外看,栅欄和植物相互掩映,身後混亂的燈光直射出視覺上的幹擾,也造的出一個隔離的環境來。人們走過就帶過零星的光影,看不清面目,甚至看不出身形,都分不出走過的是人是狗,是車還是手電筒掃動時一閃而過的光。
只有到了二樓這些東西才清楚起來,通往大門的大道,外面偶爾走過的行人,以及站在大門外的鄭念初。
暖氣打得很足,她拿掉脖子上的紅圍巾,又褪下乳白色的外套,米色的毛衣一點都不紮眼。她走近窗簾掩蓋的窗戶前,撥開最不起眼的一角。
她到底在樓下看什麽呢?要麽進來,要麽回家,何必在冷冷清清的門口杵着,也不見她與人交流,完全是站成了一尊雕像,一個雪人。
外面那麽冷呢……
兩個男生的提醒讓鄭念初想起現實中的處境。人要活在世上,顧忌的東西真是太多了。她就是再浪漫主義,親人總不能棄之不顧。人世的各種牽扯,各種關系,彙聚成溫暖又桎梏的網,她從中得了多少愛,就要在自己身上綁多少繩索。既是牽絆,也是束縛。
她只要一想到事情被人發現後,叔叔阿姨和爺爺的表情,一想到那樣的畫面,她就動不了。熱血再熱,也終究會冷下來的。
“哎哎你別哭啊!”其中一個男生馬上走上前來,掏出紙巾給她擦臉。可是,一湊近他就不好意思伸手,好像是趁人之危占便宜似的。
鄭念初眼神望了過來,眼淚一直淌着這件事是在別人說了之後她才發現的。
見她沒有接的意願,另一個湊上來的男生卻沒那麽多顧忌,扯了哥們手裏的紙巾果斷地擦上她的臉。
“不用學生證也行,我們認識你,你進去吧。”
“對對對,”被搶了紙的男生馬上附和着,“我們就跟你開個玩笑。”
鄭念初搖搖頭,站在那裏一句話沒說。兩個男生等着他開口等了有一會,就見她轉身離開了。
“不是因為我們吧……”男生不自信地問同伴。
他哥們昂頭:“放心吧,肯定是和男朋友之間有什麽事。”
“靠,什麽男的這麽沒品,多漂亮的妹子啊。不過好像沒聽說鄭念初和哪個男的走的近過啊。”
“啊……那難不成是鐘子希?”
“她不是說不來了嗎?”
“不清楚。你要是喜歡你現在就去追。”
說完就見鄭念初回了頭,隔着很遠的距離,輕輕地說了句謝謝。她的頭發柔順,在路燈下閃閃發亮。明明是白雪公主那樣的人,在兩個男生心裏卻染上了賣火柴小女孩的傷感顏色。
她的視線擡起來,落入一扇寬闊的窗口,明亮的燈光打出路過人的影子。
鄭念初抽了抽鼻子,今年的聖誕夜大約比去年更瘋狂。他們有了更大的場地,不計後果的周末,天時地利,值得瘋狂。
但與她無關了。
終于走了。林聲放下窗簾,放任自己的後背靠在牆上,從上面看下去,她的背影蕭瑟,單薄得像是禁不起下一陣風。
然而鄭念初禁住了,狂風呼嘯着,比下午在窗戶縫隙裏的嘶吼更直觀,更叫人驚懼。鄭念初一一禁受着,不過是風罷了。
那些在整個城市翻飛着肆虐的風吹亂她的頭發,阻礙她的步伐,她索性也不回去了,在每一個路口随着直覺轉彎。
眼淚還止不住地淌着,一點點熱度出了眼眶就迅速冷卻,氣溫和狂風争搶着,看是誰先将它吹幹,或凍結。
臉上麻木的沒有感覺,只有新的眼淚掉下時有恍惚的十分之一秒的溫度感知。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這個下雪前的夜晚,淮海市從小小街巷裏陌生,越來越陌生,這大概都是她從未涉及過的區域。
她為什麽會哭,因為她發現林聲是知道的。
林聲是因為知道,才會和別人到那裏去,不打一聲招呼,一轉眼就不見了。和別人約好,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那個路燈下顯得很奇怪的笑,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太多太多細枝末節的語言講述着這個不必證實的事實。
林聲是知道的。
她知道了還要這樣做,為什麽。
其中的原因鄭念初一點都不想深究,她覺得今夜的風也好,寒冷也好,都恰好封住她的思緒、大腦,什麽也不必思考,從這一條路到下一條路,只要走就好。
可是,可是。
林聲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她從為見過這樣絕情的林聲,尖利的像一把刀,知道戳向哪裏人會最痛,知道她哪一個穴道是死穴。她一直知道林聲有多清醒,從不跟風,有自己的見解和思考,像一個大腦發展完備的成年人。
她夠獨立,也夠鋒利,當她把見解的鋒利放到感情上來,也是一針見血得可怕。鄭念初不僅僅的恐懼不是單調的一個方面,它從各種各樣的角度湧來,彙成一種複雜的恐懼,不僅是從未見過的這一面的林聲,還有以後的相處,她想她絕對不可能釋懷。
可比起恐懼,她心裏難過的情緒竟然更重。那悲傷使她聽不見,看不見,麻木地行走在陌生的街巷裏。
等她再轉過一個轉角,她猛然發現哪裏不對。
這邊太偏僻了,已經走了很久卻不見一個行人,穿街走巷時只有遠遠一盞路燈照的人拖着長長的影子走路。
她警醒地察覺到不對,卻不敢往後看,堅強地任由漸漸微弱的風風幹她最後的眼淚,她腳下不停,按捺住心中焦急繼續往前走。
雪花順應着天氣預報準時地落下來,星星點點地像一整個世界布滿了星光。她不動聲色加快了速度悶頭往前走,找尋着人多的地方或者一條安全的出路。身後卻依然如影随形,緊跟不放。
她再一次快了起來,如果還不能甩脫,她就跑。
可是身後的人比她更快,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
鄭念初緊急之中胳膊肘蓄力,準備出其不意。
跟蹤者的力道蠻橫,避開她的肘擊,将她推靠在牆上,背部受到輕撞。
遙遠的路燈發出的光到這裏幾近平行于地面,來人的臉隐在陰影裏覆過來,不容抗拒地親上她的唇。
撞入眼中的,赫然是一雙溫柔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