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明天

“呼……”她們聽到對方的氣息,在一扇關上的門隔絕之後,安全的地帶裏。

寂靜的卧室裏林聲和鄭念初不自覺地竊笑着,她們自己沒感覺到自己的表情,但相處日久,她們太容易互相感染和共情,看一眼對方眼中的模糊倒影就很快意識到,她們是一樣的表情。

夾雜在慶幸之中的是兩個人各不相同的負面情緒,飽含着危機感,愧疚感,患得患失。像一場沒有準備的考試,勝負全押在前夕的突擊上。

你總要去考慮的。

不可能接受那種突如其來的情況,措手不及的姿态只會将一切拉入最可怕不堪的境地。被動地由着事态往糟糕的方向急轉直下,會使一切都無法拯救。于是迫在眉睫的思考就此開始,雙方互不幹擾卻互相裹纏。

她們不能離開對方去想這件事,即使是冷情如鄭念初,抛開了自己的私念,也仍然要幻想一場相安無事,使得林聲不會失去她。因為她知道,林聲不想失去她。

更不用說林聲。她大多時候勝券在握,就算面對大人也從不因年齡落了下風,她自忖勘得清別人的心,無論何時都會因為有把握而更加執着,或說固執也沒有錯。她喜歡鄭念初,她打定了要和鄭念初在一起,無論上學還是以後,無論淮海市還是燕城。

“明天就是臘八了。”

鄭念初下意識地接道:“是嗎。”

一抹熟悉的笑意在林聲臉上顯現:“對啊,你怎麽連這個都忘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和小姨家一起過,畢竟算不上什麽太重要的節日,前陣子冬至也是一起吃過了,往後還有小年,按理說是不會了,可明天周末呀,人人都有時間,大冷的天聚在一起才好呢。”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還念叨着要去找爸媽問一問。

“林聲。”鄭念初打斷她。可林聲看着她不說話,她有不知道該說什麽。像是一團團好的線漩渦狀裹在線輪上,只在線頭亂了好幾圈,看着整整齊齊,沿着馬上就要找到起點,可翻了半天就是找不到,沒有頭緒。

索性用她一貫的方法,快刀斬了開來,總能給針孔一個可以接引的線頭。“怎麽辦。”反正無論她說什麽,林聲都能明白。

可林聲最怕她這樣一刀切,既冷靜又淡漠。像她曾經幹脆地剪了頭發,到現在也只長到肩頭,又像她前陣子身法利落地逃避,直接說要分開睡。那麽她是不是也有可能,在以後用同樣的方法,為了不讓這個家因她有什麽矛盾而頭也不回地離開呢?

她幹得出這種事來。

她扶過鄭念初的肩,瞳孔倒映着的鄭念初似掩映在一團淺灰中,那灰是薄霧,是愁緒,是一切不好的令人不喜的東西。“明天再說,至少過了臘八我們再說。你知道我會處理好的,你相信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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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素來很有說服力,這說服力源于她向來能夠做到自己立下的承諾。于是在一陣近乎自我審視的注視之後,鄭念初斂下眼睑點點頭,算是表了信任的态度。

“好。”

無論如何,她總是相信林聲的。

談妥了這些,糟心的事都可以暫且擱置,今天到明天都是輕松愉快的日子,周末,節日,連最嚴厲的家長都要有所放松。房間裏突然松懈下來的氣氛裏就隐約滲進來家家戶戶節日前的和暖氛圍。

林聲掌心仍是鄭念初的肩頭,包裹在一層一層冬季衣裳裏。心情輕快了,連身體似乎都在回暖,她又恰好聽見鄭念初問:“那我們現在做什麽。”

林聲聽了遲疑片刻,陡然一笑,對上鄭念初疑惑的眼神,眼睛裏閃着光:“接吻好不好。”

“啊?”鄭念初的臉上迅速泛起一陣粉意。

正在這是,門被敲響了,林聲敏感地發現鄭念初肩頭發緊,眉心也跟着折起一道淺痕。

她眨眨眼安撫道:“放心,鎖了的。”

她悠然起身去開門,門外是林征望,告知她們明日喲啊去小姨家吃飯。她便往屋裏一扭頭:“我就說吧。”

“呵呵,”父親笑着,又叫她倆,“你媽煮了梨湯,快出來喝一碗。”

冬日裏喝冰糖炖的梨湯,聽起來讓人頓覺寒意,實際上又燙又甜,實在是暖。原是傅淮寧煮給自己丈夫的,這幾日突然咳嗽起來,講課也不能停下來休息,林聲和鄭念初是平白沾了光。

“知道了,就去。”

她轉身朝屋裏走,林征望順手把門帶上了。

“喝不喝?”她彎下腰,問坐在椅子上的鄭念初,這樣的動作讓鄭念初呢覺得自己被包圍,環繞着的是一圈的林聲。

當然喝啊,她嗯了一聲。

“可是我剛才沒親到。”林聲又笑着,笑容裏怎麽品都是狡黠的味道。

鄭念初再一次羞紅了臉:“你現在,怎麽老是這樣啊……”

“你是不喜歡嗎?”

“也沒有吧。”

“那是喜歡?”

“就……還好。”

“那就是喜歡了。”林聲蓋章。

鄭念初擡起頭發出微弱的抗議:“喂,不要這樣自說自話啊……”

微訝的眼神平複,後面的話都緘默于好似融了冰糖的吻裏。

“怎麽還不來,這大冬天涼得可快了。”傅淮寧皺着眉。

“我就跟你說,誰喝誰盛,伺候她倆幹什麽。”

“就會馬後炮你,我瞧瞧去。”傅淮寧撂下碗走過去,門沒有鎖,一小道縫隙清晰地透着裏面的光。她直接推開:“你們……”

空氣凝滞着,像一把把冰錐,戳破了屋內兩人的胸腔,大量的空氣兇猛湧進去,又四面八方地漏出來。

嘭。

門被摔上了。連同屋內二人迅速鼓起後陡然破裂的心髒。

這次關得很死。不需要伸手就能确定鎖舌牢牢嵌在屬于它的囚籠裏。

房間裏氣息凝固地壓抑着,宛如濃墨色的膠質粘稠。不過短短幾秒匆匆而過,這次她們竟連對視都不能了。脆弱地擁抱在一起,靠在對方的肩上,溫暖不孤獨,又擁有各自獨立的空間。

你知道眼神的接觸是比身體更露骨的相交方式,連靈魂都要攪在一起。

寧靜的夜和寧靜的室內,外面的動靜,兩層牆壁也阻攔不了。她們聽到令人窒息的沉默,響應着林征望一句又一句的詢問,最後轉入主卧門後。

傅淮寧的歇斯底裏,壓制後的聲嘶力竭,殘存理智管轄下的自我怨怪,以及對家族重複悲慘命運的哀嘆與憤怒。是一場風暴,一場冰雹,響在相擁的兩人耳側。

過了很久,連暴風雨過後的嗚咽都已止住,林征望來敲門,又是由林聲打開。兩張椅子只孤零零坐了鄭念初一個人,她低着頭,往這裏偏,視線看的卻是地板。

“能……談談嗎?”

“明天吧。明天再說。”林聲拒絕道。

林征望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應答,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有高于未成年人的家庭地位甚至學校地位。可他仍舊體貼地應允了:“好,明天再說。”

明日,正是臘八。

可是到了所謂的明天,林征望急迫地敲開林聲的門問她:“念初呢?”

林聲睡眼惺忪,歪着頭很不客氣:“桌子上那麽大一張紙看不見嗎?”

那個刻薄的林聲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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