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靠岸
狹窄的樓梯很少有人通過,她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也許就環繞在林聲的耳朵裏。畢竟,已經孤寂地響在她心裏了。
四月早間的春風涼涼,灌給人恰到好處的清醒。可她越清醒,就越控制不住地難過。
林聲是這樣想她的。
她們曾經朝夕相處,默契到令雙胞胎羨慕,而現在,林聲是這樣想她的。
巨大的委屈砸向她的心髒,使她呼吸為之一滞,胸口沉悶。
蘸着至親的血吃甜蜜的糖,這種事,她連想都不敢想。她本以為叔叔他們出了事,林聲能明白她的感同身受,明白她有多難過。只是怕林聲撐不住,才藏起來一部分,好讓林聲能夠有所依靠,勉力成為她的支柱。
她們不能光是抱在一起哭,時光終究是要往前走的,越是出事要處理的東西就越多。
可是林聲不需要,甚至以這樣誅心的言論來傷她。她向她敞開了懷抱要擁抱對方,來的卻不是溫暖的胸膛而是冷酷的利劍。
冰涼的大廳裏,形形□□的人腳步沉重或匆忙,眉頭多是一樣的褶皺。這天太陽晴好,視線穿過玻璃們能看到一地明亮的光和黑暗的影,植物們頭頂都是耀眼的金色花。
鄭念初被那葉尖的光刺痛了雙眼,眼淚源源不斷地留下來。她突然停下了腳步,不過一瞬,轉身朝來路折返,停在了電梯面前。
她不能就這樣離開,林聲一定很需要她。
眼淚還淌着,時不時抽着鼻子,真是可憐兮兮。沒有路人注意到她的不尋常,除了滿眼逡巡的騙子,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心事重重。她抹掉眼淚,堅強地等着電梯。數字緩緩地往下降,她卻從電梯牆的模糊倒影裏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猛然轉過頭。
林聲,就站在她身後。
她的委屈好似有地方發洩了,開閘洩洪一樣,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淌。
林聲握緊了手。“念初……”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得以暫時放下這幾日壓在心頭的沉重,轉而擔憂面前的鄭念初。“你……”
Advertisement
電梯在鄭念初身後打開,她卻往前挪邁出一小步。“你怎麽能……林聲你怎麽能……”
她的眼淚打在林聲心底,酸得她上前摟住她安慰。“是我錯了,是我不好,我自以為是,我昏了頭。”她替鄭念初抹眼淚,卻越抹越多。“不要哭了。”
鄭念初卻出乎意料地,強硬地推開她的手:“是你叫我哭的!”
我?
林聲支着被打開的手愣了愣,腦子轉了一會兒,才猛然回想起那個月夜下的小巷,自己抱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和後背。她對鄭念初說,沒事,哭吧。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順着鄭念初的話,說,哭吧,哭吧。
話一說出來,應着鄭念初的嗚咽,她才想明白,哭是多好的發洩方式啊,為什麽不呢?
也不需要管旁人的目光,人對于陌生人總是健忘的。即使他們年少時曾在一個教室裏共同待了幾年,随着年月一歲歲長大,回憶裏大約也只是個模糊的影子罷了,還不知道多少年能想起那麽一回。
所以他人的視線,指指點點,都是不必在意的塵埃。
林聲拉着鄭念初回到樓上,魏阿姨連同幾個人正在和小姨說着話。聽到腳步聲看過來,她和小姨很是怔愣。
“喲,是念初啊?”只一頭長發就很具辯識性了,有人認出來,“終于知道回來看一眼了啦?”
鄭念初也不辯解,略一點頭,悶悶地說:“嗯。”
說話人的丈夫看鄭念初哭紅了眼打起圓場:“說什麽呢,燕城那麽遠。”這不能算是個道理,別人牽強地說出來,是要給念初一個臺階下。
妻子有點生氣,不依不饒:“再遠那也是養了很久的呀,個麽老人家當親兒子的閨女待的呀”。
當面摻和人家家事,而且當事人都沒說什麽,丈夫不由感到一陣尴尬。兩個人拉拉扯扯地到別的地方溝通去了,其他人見無法探望便幹脆地離開。傅淮安言說去看看爺爺,對着鄭念初溫柔地笑了笑,爾後也走了。
她們倆就湊在窗口往裏看,怎麽看怎麽覺得玻璃有點髒,不大清楚。
“一定會沒事的。”鄭念初紅着眼睛說。
林聲一直飄蕩的心便像靠了岸,觸到了安穩的地面。說來也奇怪,醫生和她說這話竟都沒鄭念初的管用。對于鄭念初,她唯心得厲害。
“是啊,一定會沒事的。”
她們坐在亮藍色的椅子上,低溫透着衣服蔓延到皮膚。“其實,我沒有很難過。”林聲說。
鄭念初轉臉,眼神裏傳達的都是不信。
林聲就輕笑着,右手握着左手,掌心傳給指尖溫吞的熱度。“真的,家裏有爺爺,到了醫院小姨和嘉月都會來,三月也快得空了。”
聽着她說話,鄭念初抓住她的右手,握在手掌中,收進衣袋裏,撐得口袋鼓起一大團。“對不起。”她說,“是我太較勁了沒有回來陪你一起。我知道,我已經不小了,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才是,可是我一直沒有去想,固執地等年限。是我,是我不好,我小心翼翼,總是不顧及你的感受。”
“我也是。”林聲把頭靠在鄭念初的肩膀。那不厚的,如今支撐着她的肩膀。“我們都變懶了。”
其實那不是懶,是安穩。如果有這樣沒有硝煙的溫和方法,其它的路都讓人畏縮。
她們謹慎小心,林聲怕傷害到鄭念初,鄭念初怕傷害到撫養她的長輩。林聲便只能顧忌着她的顧忌。多米諾骨牌的每一個環節都被保護着,顫顫巍巍地矗立。那麽在這其中犧牲的,身體的微微起伏讓鄭念初感受到了這一刻的真實。
她們之間冰封的時間終于緩緩流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