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晖途

晖途律師事務所。

王嘉禾步履匆匆地踏進律所大門。今天有個很重要的接洽,是和宜華醫院那邊的人商讨陳氏制藥的藥品價格虛報問題,按理說這事應該由物價局出面調停,但宜華這邊态度之堅決,大有不跟陳氏撕破臉皮不罷休的架勢。

“這是以後不想合作了啊……”他嘀咕道,“私立本來口碑就不好,還淨瞎整事……”

辦公室的門虛掩着,王嘉禾輕輕推開,看到畢淮趴在電腦前。

“這麽早啊?”王嘉禾随手在畢淮腦袋上揉了一把。

“喲,老王。”畢淮睡眼朦胧地直起腰,“幾點了?”

“7點。”王嘉禾看表,瞥了畢淮一眼,“你這是整晚沒回家?”

“昨個出院和朋友吃飯去了,我那哥們手給劃傷了,忙活到半夜,”畢淮伸個懶腰,“我想起來有些事情,直接回事務所來了。”

“你剛出院能有啥事。”王嘉禾不解地看他,“律所現在是很忙,但是還沒到要把傷員叫過來幹苦力的地步。”

“……”

畢淮不再同王嘉禾說話,低下頭仔細研究手中的材料,長時間的住院讓他感覺思維混沌,這不是一個好兆頭,趁着最近還沒有工作,他需要迅速地将狀态調整過來。

畢淮從小的理想就是當一名律師,這不得不說是他父親的影響。他的父親就是一名很有威望的金牌律師。畢德音的大名在十幾年前的律師界如雷貫耳,不管是剛剛入行的新手還是摸爬滾打多年的同行,提起他都豎大拇指。作為刑事辯護律師,畢德音的客戶從位高權重的顯貴、揮金如土的巨賈,到殺人如麻的惡棍、平凡卑微的百姓,無一不包。他行走于人世間最陰暗的角落,替那些苦苦掙紮于罪孽中的人發出吶喊聲,對正義與公平自始至終一片赤誠,退休後轉從學術研究,傳道授業,依舊力所能及地發熱發光。

自己怕是這輩子都趕不上了。畢淮苦笑,生為畢德音的兒子,這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不幸。

王嘉禾約的宜華私立醫院的人已經到了,此時正在私人辦公室說話。來人是一位幹練的中年女士,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長發盤起绾在腦後,氣質非常淩厲。他想到王嘉禾總是一副憨憨的樣子,對上這位說不定會吃什麽苦頭。

畢淮起身涮了兩個茶杯,泡好茶向辦公室端去,他對這個案子還蠻好奇的。

“扣扣”

“請進。”

“兩位喝點水。”畢淮露出職業化的微笑,将茶水送到二人面前,“介意我旁聽嗎?我是王律師的助理。”

媽耶,我哪敢請你當助理。王嘉禾心頭暗叫。

幹練女士看了看畢淮,點頭,“請坐吧。”

“徐墨麗女士,”王嘉禾伸手介紹,“這位是畢淮畢律師。”

“幸會。”

徐墨麗接着被畢淮打斷的話題開口,“其實這個事情并不複雜,我覺得王律師您不要想多了。往小了說這不過是一起經濟糾紛而已。我們醫院進行的不過是合理的索賠。陳氏制藥價格差打得過分了,不要因為我們是私立醫院就什麽都往陰謀論上靠,這樣對我們并不公平。”

王嘉禾沉穩道:“徐女士是內行人,按理說這種事情應該比我們要清楚。陳氏制藥采取的是高開模式而非傳統的底價結算代理模式,需要走有GSP資質的醫藥公司走貨過票,陳氏在這方面的資源就不用我多說了。在這種模式下廠家與代理商之間簽訂有結算底價,超出結算底價的高開發|票,剩餘部分由代理商開費用發|票到廠家結算。這就是兩票制,陳氏制藥從出廠時就高開,這就意味着從源頭上我們幾乎找不到真實的‘出廠價’。”

徐墨麗颔首,“這些我懂,但是如果出廠價和中标價之間差價太大也會被查出虛報價格以牟取暴利吧?”

王嘉禾微笑,“這就不得不提陳氏制藥的運作手段了,你說的情況一旦被發改委查處,直接就影響到三率,藥品的營銷就會出問題。陳氏制藥的人手段非常,直接将高開高返由商業公司去運作,至今沒有被降價的風險。”

徐墨麗咬牙:“王律師,您到底是哪邊的?”

王嘉禾笑容更深:“這個案子裏,我是您最忠誠的夥伴。”

“那您為什麽一直在為陳氏說話。”

“我是想用這種方式提醒您,從陳氏制藥的高開高反來找他們的錯處,是行不通的。這方面從現行的法律來看是沒有問題的。”

“那我們用什麽辦法?”

“出廠價。”王嘉禾換了個坐姿,“如果我們能找到真實的出廠價格,陳氏就沒戲唱了。”

“砰——”突然間門被人打開,三人一齊向門口望去。

陳汀蘭站在門口,氣喘籲籲,“對不起打擾了,畢淮,我哥有來找過你嗎?”

“你不是……”徐墨麗指着陳汀蘭,“陳代理?”

陳汀蘭看向徐墨麗,扯出一個微笑,“徐主管你好。”

“真有意思,你哥不知道避嫌嗎過來我們律所。”畢淮翻個白眼。

“真的沒來過嗎?”陳汀蘭追問。

“出什麽事了?”畢淮皺眉。

“我一直聯系不上他,手機放在公司,人就不見了。”陳汀蘭焦急道,“今天有個重要會議,他一直沒出現,我哥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出事了!”

“你先別慌,陳郁青是個智力正常的成年男子。不會說丢就丢。”畢淮分析,“要麽是臨時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沒來得及跟你們報備,要麽……”

“綁架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畢淮拉着陳汀蘭,“我們出去談。”

陳郁青一路順從地跟着綁架他的人。面包車開了很久,失去視覺使他有些昏昏欲睡,也無從判定時間。但是聽車窗外的聲音,大概是到了郊區。

至少三個小時了。

車終于停下。綁着他的人拽着他手上的繩子,拖着他不知向哪個方向走。地面好像不太平坦,他磕碰了好幾下。

鐵門拉開的聲音和鎖鏈聲。

“人帶到了?”

“對。”

陳郁青被推進一間屋子,有人領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黑頭罩被拉開,強光刺進他的雙眼。他眯着眼睛,不适應地搖頭。

“陳總。”

半晌他終于看清眼前的場景,他所在的屋子教室大小,沒有什麽擺設。他的面前大概5米的地方放着一張椅子,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坐在上面,男人坐姿優雅,面帶微笑,竟然身着一身軍|裝。男人身邊站着一個穿着黑色皮短裙和過膝高跟靴的女子,那女子——更确切的說是女孩,一臉的肅殺之氣,兇巴巴的盯着他。

“不必緊張,我只是想請陳總來聊聊。”男人說道。

“您請人的方式真是特別。”陳郁青咳了兩聲。

“給陳先生松綁。”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成賀東。是成玲玲的父親。”男人緩緩開口,語氣中帶着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嚴。

“成玲玲?”陳郁青詫異,“她不是N師大的學生嗎?”

“陳總好記性。”

“您找我前來又是為何?”

“陳總就不要和我裝糊塗了。”成賀東道,“玲玲入選研究計劃後是要到你的制藥廠做藥物研究的吧。”

陳郁青明白了,這其實是一位父親痛失愛女後的過激反應。“我也很遺憾令愛最終以那樣的方式離開了您。但是如果僅憑這點就懷疑她的跳樓自殺與我們有關系,恕我不能接受。”

成賀東眸色一沉,目不轉睛地看着陳郁青的眼睛,眼神中的陰鸷無所遁形。陳郁青毫無畏懼地迎上去,目光坦坦蕩蕩,心思明澈。

那女孩突然發話:“我看他撒謊!給他嘗點苦頭他就肯說了!”

“茵茵。別鬧。”成賀東沒有轉頭,繼續緊盯着陳郁青。“陳先生好像确實是不知道。”

陳郁青苦笑,“我知道的不比您多。實話告訴您,研究計劃的問題我也一直在查,但我找不到頭緒。”

“這麽說你承認研究計劃出事與陳氏制藥有關系了?”成賀東眯着眼。

陳郁青低頭,長達半分鐘的沉默後,他擡起眼,“我查研究計劃是有私人原因的。”

“什麽私人原因?”

“我的一個朋友,曾經是研究計劃的候選人,他……”陳郁青痛苦地回憶着,“自殺了。”

“程澈?”

“您的消息真是靈通。”陳郁青難以忍受似的撇眉,“我很想給他一個交代,就像您對您女兒一樣。”

“說說你知道的。”

“13年,程澈作為最受矚目的N師大物理系研究生加入研究計劃,後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科普:GSP是Good Supply Practice 的縮寫,以為産品供應規範,是控制醫藥類商品以防止質量事故發生的一整套管理程序。

底價結算代理:以藥品底價購買,現貨現款成交,打款發貨。

高開高反:高開票高返利。

三率:流通差價率,期間費用率,銷售利潤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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