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此葉修就過上了痛并快樂着的生活。
周澤楷對練習生活技能體現出了十足的上進心,做任務的時候總是心心念念這附近有什麽刷怪點可以打材料,工作日的晚上都要花半小時去烹饪點甩鍋,周末的時候就更久了。于是每天兩人一碰頭,周澤楷都會交易給葉修一堆吃的,這感覺活像是收了愛心便當出門打怪,別提多美了。
可就算是找到了游戲中成為一代食神的人生目标,周澤楷的問題還是不肯消停啊!葉修覺得自己轉移話題的方法都快用盡了,
總之,才過去十天,葉修就把自己的年齡生日口味家裏人,愛抽煙但不喝酒,不愛逛街酷愛淘寶,養過一條叫小點的狗,是不愛運動的宅男,會點兒鋼琴,認識很多大江南北的朋友等等事情給全部透了出去。這讓他不禁懷疑起了周澤楷是否通過某些渠道要到了一份題庫在随機選題,比如居委會大媽或者相親角的家長之類。
倘若這想法能被周澤楷知曉,他一定茫然得不行。誠然江波濤之前是有拜托過周澤楷打聽君莫笑的事,但沒有得到許可之前,他怎麽可能将這些信息轉告他人?更何況日漸沉迷榮耀的江波濤也已經有好幾天沒再拿這件事打趣他了。
所以他問這麽多當然不是因為江波濤,純粹是因為他想知道啊!
在那頭名為好奇心的野獸睜開眼睛之前,周澤楷從未想過它也可以如此不知餍足。它的饑餓并沒有随着一點點了解對方而有所緩解,每次問完拿到答案之後,周澤楷總會有種隔靴搔癢之感,卻又不知其來由。這讓他無所适從,只能一個一個地問下去,一旦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那便是揣了一個滾燙的山芋在懷裏,必須立刻抛出去才好,否則那個問題會成為吸入空氣的腈綸棉,瞬間膨脹塞滿他整個大腦。
或許在不知不覺間,那頭野獸已經成為了饕餮吧?
而游戲之外,工作方面,他的歌詞到目前仍舊沒有任何進展,删掉的文檔加起來能有快一千字了,可就是過不了自己這關,連拿出去給人看的欲望都沒有。
沒有靈感還要枯榨的感覺就像是在汪洋中央尋找靠岸的途徑,讓人身心俱疲,并且開始懷疑陸地是否真的存在。周澤楷關掉文檔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頭往後仰,讓酸痛的脖子剛好被托住,這讓他多少覺得舒服了點兒。就這樣靜靜休息了十分鐘,等他睜眼再撈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原來就到吃飯的時間了。
沒心情自己做,周澤楷吃的外賣,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剛好準時上線。與以往一樣,在登進地圖的瞬間屏幕的正中央就已經有了會長發來的組隊邀請。不僅如此,就算還沒組隊,周澤楷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竈臺對面的君莫笑。
【君莫笑】:來了?先做日常吧!
【一槍穿雲】:先交易。
交易頁面彈了出來,周澤楷把昨天下線前做出來的小吃一組一組地往上放。今天他應該就能做加3點好感度的蜜汁叉燒了,得提前去木蔭森林打野豬。不知榮耀官方什麽惡趣味,木蔭森林裏的豬都被玩家們戲稱為原諒豬,因為是綠色的——啊說到顏色……
【一槍穿雲】:喜歡什麽顏色?
【君莫笑】:沒什麽讨厭的也沒什麽最愛,硬要說一個的話……大概紅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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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澤楷打開手機的備忘錄,新添了“比較喜歡紅色”這六個字,再擡頭的時候對方下一句已經發過來了。
【君莫笑】:還愣着幹嘛?快來領任務。
周澤楷連忙操縱角色跟了上去,看着視角裏君莫笑的背影,那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又一次纏了上來。
——到底哪裏有問題?為什麽總覺得怪怪的,好像少了點什麽?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自問,卻依舊找不到答案,就像他的歌詞一樣抓不到頭緒。
【君莫笑】: OK日常搞定。我看看今天怎麽安排啊……任務鏈是到女巫的秘密、失落的寶藏和神聖的指引了吧?
周澤楷看了眼任務列表。
【一槍穿雲】:對。
【君莫笑】:嗯經驗最大化角度考慮的話,女巫的秘密就幹脆別做了。不過我看你今天給我的小吃一半都是爆炒肥腸,應該馬上就能做蜜汁叉燒了吧?那還是做女巫的秘密吧,畢竟要去烈焰森林,隔壁就是木蔭之森,我們可以做完順便打豬肉。
就算早已不是第一次,可周澤楷還是被對方的無微不至震撼了。他不禁打下了“師父真好”四個字,在按下回車前又想起之前對方說的別發卡,只好删掉,重新組織好語言才發出去。
【一槍穿雲】:師父最棒了!
【君莫笑】:哎我發現你的嘴最近越來越甜了,是去誰那裏學的?
【一槍穿雲】:我去木蔭拉你。
【君莫笑】:????
【君莫笑】:還學會轉移話題了?
難得做出這樣……嗯,或許可以稱得上調皮的舉動?周澤楷覺得心情愉快極了,邊笑邊等着地圖讀條,恰在這時,耳機裏傳來了“嘀嘀嘀”的聲音。
是QQ的提示音——他原來總嫌它吵,容易被打斷思路,但自上次打游戲沒看到江波濤的消息後,他思來想去還是将提示音調了回來。
擔心有急事,他退出了游戲全屏,雙擊右下角那跳動的圖标——彈出來的是他的詞作交流群。群裏的人聊的東西太多,什麽時候點開都是99條以上的消息,所以他都是接收消息但不提示的,除非有人艾特他。
而這次倒不是有人找他,是管理員艾特了全員,因為群裏久違地進了新人。新人挺活躍的,挨個叫前輩,也很會找話題,完全不會讓群裏冷場,說完天氣就很自然地過渡到大家都是哪裏人的問題上去了。
要是以往,周澤楷肯定就是掃一眼就點叉了。但是現在,他雖然沒有參與進去的意思,卻也沒有關掉對話框,只是坐在屏幕前,右手靜置在鼠标上,呆看着一條條消息冒出來,像是卸掉了渾身力氣一般。
——他怎麽會這麽遲鈍?
人們在被詢問了這方面的問題後,大多都是會反問回去的,問一聲“你呢”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甚至很多人作為發問者,得到對方的答案後,不用對方開口都會主動交換自己信息,就像群裏正在進行的對話一樣。可他問了這麽多次,君莫笑從來就沒有反過來詢問過他——沒有問他是哪裏人,沒有問他的口味,沒有問他家裏情況,沒有問他會什麽樂器,沒有問他喜歡什麽顏色……一次都沒有。甚至每每在他想要說出自己的事情前,話題便被岔開,讓他無從深入,這才讓他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除非是一問一答的采訪,否則現實生活中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更何況君莫笑不是不善交流的人,除非——
除非會長對他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的手終于動了起來,那個箭頭标志落在了桌面上的截圖上,是那天君莫笑和他說起愛情時候的聊天記錄。
他的眼珠移動,一行行掃了下去,最終停住——
“想知道對方的一切,喜好、工作、住址、口味、小動作,同時也想讓對方更了解自己。”
——而君莫笑不想知道他的任何事情。
周澤楷瞬間被沮喪的海嘯吞沒。
——難道師父……讨厭我?
他感覺指尖變得冰涼,心髒的跳動聲響得可怕,本就寡言的唇舌更是吐不出一個音節。他看着重新調回來的游戲頁面,忘記了自己要幹嘛,直到久等不到拉人的君莫笑發來了一個問號,他才如夢初醒,卻沒有發出邀請,而是霍地站了起來。
電腦椅差點被帶倒,可他顧不得那麽多了,躬着腰倉促地發出一個“等”字,就一把将游戲本推開,抓起原來那臺放到了自己面前。這臺年紀有些大的筆記本開機吭哧吭哧的,他知道腦海中的東西稍縱即逝,倘若不第一時間将它抓住他将永遠失去它,于是幹脆抓起一旁的水筆,連本子都來不及拿,直接坐下在左手手心寫起字來——
那個他久尋不到的句子,終于不期而至。
随着第一個句子寫下,所有漢字都開始争先恐後地躍出腦海。他再也不用自己去沙裏淘找,放眼望去盡是金子,他只需要在裏面找出最明亮的那些,将它們放進自己的寶箱。
等WORD終于打開,周澤楷的掌心早已塗塗改改地寫滿了字,黑色的筆跡甚至蔓延到了胳膊上。他将這些文字一個個敲進文檔,在錄入的同時又做了些許微調,然後就沉進了文字之海。這是獨屬于他的演奏會,臺下甚至連觀衆席都沒有,唯他一人站在追光裏,盡情地揮動手中的指揮棒,讓一筆一劃奏出哀傷的協奏曲。
而現在,這位沉默的指揮家捏着指揮棒的指尖在顫抖。
周澤楷對于文字是喜愛的,可同時也是畏懼的。
文字能将人的情緒無限放大,它們總是誇張的,三分感傷能渲染成十分悲痛,五分喜悅能升華為十分狂喜。若是能加上音樂,更是能突破極限,将十分化作十二分。而他們這些拼湊文字的人,在打動他人前,永遠都是将刀鋒先對準自己的心髒——要讓讀者聽衆潸然淚下,他們必然要先讓自己痛哭嚎啕。
——文字太可怕了。
周澤楷再一次發自內心地慨嘆。
——真的太可怕了。
在寫完的時候,他一絲停頓都沒有就拖動鼠标回到了文檔的最前端。他算不得擅長取名的人,總是喜歡用歌詞中的一個句子或者一個詞一個字來當标題。但是這次,他寫下第一段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好了用哪個字,一個通篇都沒有出現,卻隐藏在字裏行間的字——
《噓》。
在敲下這個字之後,仿佛是渾身都沒了力氣一般,他一下就趴在了桌子上。他的靈魂還無法從文字織就的樂章中解放,情緒起起伏伏不得安歇。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擡起頭來,屏幕都黑了。晃動了一下鼠标,讓屏幕重新亮起,周澤楷又将歌詞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然後視線便黏在了最後一段上,再也挪不開——
抵在唇上的指尖 還能嗅到纏繞的煙
他用一個音節 澆滅你舌尖火焰
每個緘默不言 不過是你的一切
他全 視而不見
這是給男歌手寫的歌。
而他寫的不是“她”,是“他”,。
光标點在了“他”字的後面,周澤楷删掉了它,在輸入法裏再一次打出“ta”,第一個顯示的是“他”,第二個是“她”,可他的手指放在“2”鍵上,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
終于,他嘆息一聲,還是摁了空格。
依舊是“他”。
他終于寫出了一首能讓自己滿意的,關于愛情的歌詞。但是它注定了不會被送去譜曲,也注定不會被唱出來。因為他不願意修改性別,亦不願改讓女歌手接手。
再遲鈍的人也能在此時醒悟——
毫無疑問,他對君莫笑,他的師父,他的會長,一個沒聽請過聲音、不知道長相、連真名都不曉得的男人動了心。他不知曉心中這徘徊不去的感覺是否就是愛,但毫無疑問他超出了友情,到達了一個他從未涉足、無比陌生的領域。
君莫笑是特別的。
只有這點毋庸置疑。
——啊,會長!
周澤楷如夢初醒,掃了一眼屏幕右下角——居然已經九點多了!他竟是一口氣寫了兩個多小時!他趕緊去撈游戲本,游戲裏他的角色依舊待在原地,那是木蔭森林的一小片空地,可是與他離開前不同的是,旁邊的環境完全變了個樣。
圍在他身邊的,是成片的綠皮野豬的屍體,他一眼望過去竟無法判斷出有多少。他讓一槍穿雲轉過身,這才在視線裏找到君莫笑。他的師父又一劍結果了一頭野豬,蹲下身撿起了掉落的豬肉,再站起的時候顯然是看到他轉了身,隊聊頻道裏立刻出現了發言。
【君莫笑】:回來了?
周澤楷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答。
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裏,君莫笑自己尋了過來不說,還一直守在他身邊,讓他不至于被木蔭森林的怪物圍毆至死。不止于此,對方肯定還有更多的考量,比如防止他在野外被人惡意PK,畢竟誰知道他的仇家會不會突然襲擊。
如此細致,如此溫柔,周澤楷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無微不至會給予一個讨厭的人,他在會長心裏必然有着一定的分量,且是正面意義的——或許君莫笑只是将二次元和三次元分得很開,被問到了不會隐瞞,但是也不願意過多打聽?
想通了這點,周澤楷心緒頓時平複了不少。
【一槍穿雲】:抱歉久等。
【君莫笑】:沒事沒事,誰沒個急事呢?我剛好打了一大堆,你再不來我包都裝不下了,我估計你以後的豬肉估計都被我一次性承包了。
【君莫笑】:事情處理完了?
【一槍穿雲】:算是?
【君莫笑】:喂喂,你這不确定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啊?
【一槍穿雲】:……有問題,要想。
【君莫笑】:拍肩。別急,慢慢來,總會想明白的。
【一槍穿雲】:嗯。
【君莫笑】:好了!既然來了,快點交易,我包裹真的爆了。收好你的材料,這可都是為師的愛啊!
……完蛋了。
看着那個字,明明理智告訴自己這是玩笑話,可周澤楷還是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能感覺到血液上湧,自己的臉在慢慢變燙。倘若他此時照照鏡子,一定會對鏡子裏的男人道一聲“初次見面”。現在在心髒中鼓動的東西是不是愛情他還不知道,但是他現在已經能夠肯定,這絕對能稱得上是喜歡。
而與他的歌詞不同的是,這兩個字沒有用上任何修辭手法。
他又看了一眼截圖。
“想知道對方的一切,喜好、工作、住址、口味、小動作,同時也想讓對方更了解自己。”
的的确确……就是這樣啊。
【一槍穿雲】:師父。
【君莫笑】:怎麽了?
【一槍穿雲】:上海人,小4歲,11月24日生,筆名省略號,口味清淡,喜歡灰色,不抽煙不喝酒,定時健身,會點兒小提琴。
【君莫笑】:……
【一槍穿雲】:要記好。
【君莫笑】:……好,截圖存着了。
周澤楷發了個“嗯”字,又覺得還不滿足,翻了翻包裹,發現還有兩個打怪掉落的禮物沒用,就立刻送了出去。看着兩人中間冒出的小紅心,他這才稍稍安心。
沒關系,他給自己打氣——師父雖然有喜歡的人,但依舊單身。
既然他已經明白了心裏的想法——
那麽就知道該怎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