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改變發生的靜靜悄,如果不是留了心,并不會發現房間裏多出來的某些東西,或者說不是留心,而是李航偷窺了房間櫃子頂上的鐵盒子。
那裏面保存了劉洋從小到大所有的秘密,他從出生起就難以得到父母毫無保留的關愛,患得患失之下将美好的東西統統藏起來,期望可以永久的保留。
李航在他的盒子裏看到了新的東西,一張寫着‘德’字的紙條,一個他見過的筆記本,還有一支顏色惡俗的粉藍色鋼筆。
他明白了應當是發生了什麽,但這件事情總是讓人難以接受,難以相信,所以他寧願視而不見,期望時間可以将那點微末的心意掩埋,變成陳年往事,老來笑談。
相信一個人半途而廢,總比堅信一個人堅定不移來的容易。
高三的時間緊迫,每個人的休息時間都壓縮到最短,李航也開始睜眼刷題,閉眼睡覺的生活,并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倒騰什麽。
張黎午休的時候照常和劉洋在一起,兩個人也偶爾會說點題外話,生活上的些微瑣事,有趣的見聞,也會發發牢騷,講一些廢話。
剝去了針鋒相對的光環,他們也就淹沒在莘莘學子中,和所有普通的應屆高考生一樣。
如果一切順利,他們本該在高考結束的時候碰見,相互過問成績,憂慮又充滿希望的談論未來,然後留下彼此的聯系方式,等待着未長成的情愫慢慢破土而出。
也許會彼此相愛也說不定。
畢竟都沒有犯下十惡不赦的大錯,也沒有留下什麽再見既會淚流滿面的傷痕,甚至沒有明确自己心意,只是如果失去聯系從此陌生,就會非常的失落。
一個人從小到大有過無數的願望,長大一歲,願望就會稍稍的複雜一點,最後變成難以追逐,割舍的東西。
劉洋在成績出來後鼓起勇氣給之前的班主任打電話,他的口氣踟蹰,扯了半天的閑話才問到正題:“您知道張黎,對,年級第一那個,他考的怎麽樣,報了哪一所大學?”
班主任顯然對他的印象很深刻,哎呀一聲:“張黎呀,他沒有參加高考啊?”
“什麽?”劉洋愣在原地,拿着電話的手用力的貼近耳朵:“沒有參加高考是什麽意思。”
班主任很可惜:“聽說是家裏出了事,給學校打了個電話,之後就聯系不到人了,你們要是聯系上了可以給我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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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又叮囑了幾句才挂,劉洋沉默着,聽着電話裏的篤篤聲心煩意亂。
分離的突然,毫無預兆,年少時總是對意外措手不及,即使心裏挂念,尋找無果之後只能踏上正軌。
一個人窮極一生尋找另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執念,除了童話裏背負着宿命的王子和勇者,世界上畢竟凡人最多,何況少不更事容易忘懷,何況天下之大,我并非非你不可。
此一別便是多年。
一別多年,往往是指時間過去很久之後,久到足夠一個人積累沉澱,開始适應社會,融入社會,為了某些目的奮鬥打拼,大部分人無可奈何但求糊口,少部分人有目的有計劃的前進,越是堅定的人,越不容易不快樂。
劉洋站在畫廊中對自己的畫作侃侃而談,他的面前圍着一圈觀衆,蛤白的燈光下,青年氣質斯文,彬彬有禮。
“劉先生,我聽說這次的畫展是有題目的,為什麽臨時取消了呢?這風險可不小。”問話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士,聲音明亮,目光鋒銳。
劉洋笑笑:“臨時決定的确太倉促,但對于這次的畫展來說無題是最合适的,對此大家應該都有感覺,而且這也是我們共同商量的結果。”
他眨眨眼,有些促狹:“不然即使我再胡攪蠻纏也不能逼着參展的六位大師取消展會題目吧。”
女士被逗笑了,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句話,然後撕下來遞給劉洋:“劉先生,約一個專訪吧。”
劉洋看了一眼,笑着回答:“八月底吧,近期我要出去采采風,走的比較遠。”
女士道:“好,到時候我們會聯系劉先生的工作室。”
女士滿意的離開,劉洋把寫着私人電話的紙條揣在口袋裏,并沒有要聯系的打算。
李航在前幾天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要不是實在走不開,他現在應該已經在畫展上了,還要對着他的畫評頭論足一番,順便長籲短嘆,像劉洋這樣不知風花雪月的俗物也做起藝術家了。
劉洋自己也沒有想到,當初随随便便報的興趣班,會成為自己的職業,他素來少有能夠堅持的東西,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衣冠楚楚言辭克制的一天。
他答應要為一部動畫電影畫一些原畫,導演和他是朋友,在電影還在籌備階段就拜托過他,但片子命途多舛,衆籌三次,拍拍停停,最慘的時候分鏡的畫手都是編劇兼職的,好在一直堅持下來,到現在竟然也搞得有模有樣的。
答應別人的事不好悔改,劉洋也是真的很喜歡那部動畫電影,他和導演約了交稿時間,畫展結束後就下鄉采風去了。
這次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度假山莊,以原生态出名,聽說有大片的果樹,有十裏荷塘,有新鮮無公害的蔬菜,有散養的家禽,風景很美,民風淳樸。
從H市飛G市,在機場上車,滴滴到了x鎮,轉一趟大巴就到度假村。
路程稍稍有些遠,出了市區後,房屋漸漸低矮,樹木開始多了起來,從x鎮上車後沿着一條柏油路繞過巍巍青山,慢慢爬高,再悠悠然的轉下山腳。
時間是傍晚的七點,金烏西墜,染紅雲霞,暖橙的光線鋪鋪灑灑,夜幕低垂,天空在朦胧的藍灰色中滲透出空靈感,又像是吃飽喝足之後的閉目小憩。
車裏有旅客,也有歸家的山民,帶着卷兒的流利普通話和吵吵鬧鬧的方言混在一起,旅人們衣着新潮光鮮,吃着巧克力,興奮的交談沿路所見,山民們大多在交流生活瑣事,偶爾操着怪怪的普通話回答旅人的疑惑。
明明周圍的聲音七嘴八舌,但在陌生的環境裏,這種适度的喧鬧讓人滿足。
劉洋慢慢放松起來。
下了車,因為看起來沒有打算,一幅茫然無知的樣子,同車的山民好心告訴他沿着主幹道走,能看到營業的旅社,當然也可能碰到納涼的村民邀請他住民宿,二者皆可,民宿的話與村民之間的交流更多一些,如果喜歡安靜可以住旅社,或者單獨租一個院子。
劉洋很高興的道謝,說實話他懶散慣了,不太做安排,所以目前的确沒有落腳點。
順着大路走,嚴格說是一條兩牛并行的石板路,走上去會發出塔塔的聲響,行李箱的聲音則更大一些,沿途有花,有樹,房屋稍遠,能聽到更遠些的地方有潺潺的流水聲。
狗吠,雞鳴,燈光葳蕤,三三兩兩的行人,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劉洋站在樹下,蚊聲嗡嗡,他看着不遠處的路燈,路燈下站着個男人,他點着了一支煙,燈光把他瘦削的影子拉長,從他發白的回力鞋往上。
軍綠色工裝褲,緊身的白背心,剪的短短的頭發,清隽的眉眼,唇邊有一顆淡色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