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四千

尋竹鎮,陳記面館。

熱氣騰騰的湯年糕被端上來,雞蛋絲和裏脊絲滿滿地鋪在面上,底下則是雪白的年糕條。

褚懷霜撐着下巴,嗅着香氣,靜靜地看小道侶大快朵頤。

年少時辟谷期間,二位娘親不讓她進炊事殿,她便會想辦法溜下山,到這家面館點一碗吃食,湯面、湯米線或湯年糕,就着鮮湯安慰腹中饞蟲。

如今已過去百餘年,面館的老板換得她都認不出了,做出的吃食卻還是她當初喜歡的味道。

她也未曾想過,居然會和小道侶喜歡同一家面館的吃食,于是忍不住對游傾卓道:“這家面館開了少說也有百年,傾卓要是喜歡,只管提一聲,我便會帶你來。”

游傾卓下意識想說“不麻煩師父”,但看着褚懷霜期待的目光,她便将話咽下,彎起眼笑笑,點頭。

待她吃飽,二人離開陳記面館。

褚懷霜不急着回酒坊,領着小道侶在鎮上轉了一圈,進谷物店挑選凡人釀酒的原料,買了足夠釀一年酒的谷物。

“傾卓,借你的儲物镯一用。”付了銀兩,褚懷霜看着店家将谷物搬出,對游傾卓道。

游傾卓忙撫上藏在袖底的儲物镯,只見紅芒一閃,谷物皆被收入镯中。

“這些都是給倚淳真人作謝禮用的。”走出谷物店,褚懷霜才解釋,“我問過掌門,倚淳真人不收重禮。若要感謝她,只能送些釀酒所需之物。”

游傾卓嗯了一聲,忽然捏了捏自己的白衣,“師父,以後我能抽空去酒坊給真人打下手嗎?這套衣裳……”

褚懷霜知道她要說什麽,握住她的手腕,摩挲起儲物镯,笑道:“你和為師的謝禮放在一起了。”

二人回到酒坊後,倚淳真人一聽便欣然收下了。

“放這放這,哎呀,你們師徒太客氣了!以後記得來喝新釀的酒啊!”倚淳真人直接将二人帶去糧倉,推門入內後,在空中信手畫了個圈,拍了拍中間,示意游傾卓将戴着儲物镯的手伸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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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懷霜擺擺手,無奈道:“真人,您每回新釀的酒都太烈了,連我也一杯倒……”

倚淳真人揉着自己的頭發,哈哈一笑,“那下回我釀些果酒吧,葡萄酒之類的。那種不烈,小傾卓也可以陪你一起喝。”

放好谷物,游傾卓剛收回手,飄懸在空中的圈便消失了。

聞言,她眸光一亮,故意輕咦一聲:“師父喜歡喝酒?”

“你是不知,她與她娘親都是嗜酒如命,隔兩三個月都要到我這兒來取酒呢!”倚淳真人悠悠道,還指了指褚懷霜衣帶上懸挂的紫金葫蘆,“這葫蘆便是我送給你師父盛酒用的。不過說來也奇怪,絨絨啊,你好像有一個多月沒來鎮上的酒肆了,齊老板同我閑聊時還提過你。”

褚懷霜笑道:“最近戒了,勞煩真人代我向齊老板說一聲。”

“戒了?”倚淳真人若有所思,故意小聲嘀咕,“也是,佳侶在側,再去酒肆可不像話。”

這聲嘀咕,被師徒二人聽得真切。

褚懷霜下意識朝游傾卓看了一眼,卻發現對方也悄悄向自己投來目光。

四目相對,她心中一驚,但很快就恢複平靜,坦然微笑,“真人說得是。”

餘光瞥見小道侶目光一呆,褚懷霜唇角微勾,繼續道:“等納新大典之後罷,這幾日實在不是舉杯對飲的良辰。”

上一世,除卻合籍當晚,她倒是從來都沒有和游傾卓對飲過,也不知對方的酒量如何。

游傾卓卻有些倉促,臉色也變了,攥着褚懷霜的袖子,急急道:“師父,我、我不會喝酒!”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我從前沒沾過酒,喝酒應該很容易醉。一醉,很有可能……會當場現出妖身……”

褚懷霜一怔,瞧着她不安的模樣,忽然想起來了。

她們合籍時,必須飲合卺酒。當時游傾卓喝完酒,不一會兒就醉了,随後便化為赤龍,不顧她再三呼喊,倉皇逃離婚房。

記起往事,褚懷霜哭笑不得。

原來飲酒竟成了小道侶的心理陰影!

在心裏暗嘆一聲,褚懷霜安撫她:“無妨,若真到了那時候,我會照顧好你的妖身。”

她頓了頓,鄭重道:“只要你留在我身旁,玄仁宮上下,誰也別想知道你的身份!”

與此同時,泷谧休息的病房內卻亂作一團。

“呀!你這妖好無禮!突然發難幹什麽!”

避過迎面襲來的冰镖,千檸背部貼牆,看着躺在榻上、面露兇光的赤龍妖,她不高興地眯起眼,晃了晃手中的藥膏,“我是在上藥,不是輕薄你!”

泷谧卻白牙緊咬,扯緊松垮垮搭在身上的茶色外袍,凝視她半晌,勉力吐出二字:“出去。”

千檸還沒上完藥,自然不依,搖了搖頭,快步走回來。

“出去!”泷谧提高聲音,指尖微動,正要繼續凝出冰镖,怎料視線中的狐妖身形一閃,待她反應過來,已被對方緊緊摁住。

“我上完藥就出去,乖。”捏了捏泷谧的臉頰,千檸毫不客氣地喚出藤蔓,将她的四肢捆緊,再拉開衣袍,準備繼續上藥,“上個藥又不會要你的命。你們赤龍族也沒拘謹到這個地步吧?”

溫熱的手指貼着泷谧的肌膚,将藥膏均勻抹上。

“你身體不好,等傷愈合了也別急着回山上,我給你開些藥補補吧。”感到她還在掙紮,千檸邊抹藥邊道,“你放心,我和倚淳真人是老熟人,對你們赤龍族的靈血沒有興趣,哪怕知道了也不會說出去。”

她忽然頓住動作,眸光一冷,“喂,你要是再亂動,信不信我直接弄昏你啊?”

泷谧不動了,呼吸聲卻漸漸急促。她盯着面前媚眼如絲的狐族,忍耐再三,還是道:“你不要碰我,把藥膏放下便是,我自己會上藥。我……有磨鏡之癖,你離我遠些。”

千檸愣了愣。

感覺她的手并沒有移開,泷谧皺眉,“你……”

“磨鏡之癖又如何?”千檸突然笑出聲,順手在底下的柔軟上揉了揉,“可巧,我也有。怎麽,咱倆還能一見鐘情?別瞎想了,好好躺着休息。”

“我沒有同你開玩笑的意思!我——”泷谧急了,然而未等她再多說半個字,藤蔓新生的異響便傳入耳中。

“磨鏡不磨鏡的,待會兒再說,求你安靜,別再給我添亂了。”千檸直接用藤蔓束了她的嘴,上藥的動作也快了不少。

“對了,這是‘紫甘藤’,甜的,可生食,汁水特別耐饑。”見她似乎想将藤蔓咬斷,千檸好心提醒,“你咬吧,吃撐了別怪我沒提醒。”

泷谧這才安靜下來,銜着藤蔓,偏開目光,不再動彈。

“師父,我想在這逗留一會兒,您若有事,還是先回山吧。”

離開糧倉,坐在酒坊的待客廳裏,游傾卓道:“我必須當面和姑姑道歉,還要問些族中的事,再去村裏看望爹娘……您放心,晚上去秘境之前,我會回來的,約莫黃昏的時候我就回山。”

方才褚懷霜忽然接到寐霧的傳訊,道是發現試煉秘境內放養的一些妖獸患病了,變得狂躁不安,開始傷人,需她這位大長老及早回去查看情況。

褚懷霜本想再陪陪她,但妖獸集體患病不是小事,若不及時解決,只怕要影響到試煉大比的進行。

她必須回去,游傾卓也清楚這一點。

“……也罷,代我向你父母問好。”沉思片刻,褚懷霜道,說完又補充一句,“黃昏時,我來接你,你到入山口等我。”

“一定的。”游傾卓彎起眼睛笑,将手搭在她掌心,與她勾了勾小指。

離開酒坊前,褚懷霜放出靈識,探進泷谧休息的房間,見她已蘇醒,正安靜地接受千檸的治療,這才放心離開。

禦劍回去的路上,褚懷霜努力回想上一世發生在大比期間的事,卻并不記得秘境內的妖獸們患過病。

她姑且将這件事當做意外,先做好了心理準備。

結果跟着寐霧到了秘境內,她稍作調查,就從附近的試煉者中,揪出了讓下游附近的妖獸集體得病的主犯,當場取消其試煉資格,交由道宗處置。

處理完犯事的人,褚懷霜便和寐霧姐妹倆一起去了上游,準備銷毀那名試煉者設置的法陣。

“那個試煉者也忒不要臉,明明是他先霸占了白犼們的地盤,還差點烤了白犼的幼崽,卻撒謊說是白犼夜半襲擊他,他才生出報複的心!”一路上,寐霧抱怨道,“若不是絨絨能同白犼溝通,我們險些要被騙了……”

寐雨點頭,附和道:“也許他正是算準了白犼靈智未開。”

“不是‘也許’,他應是有備而來。”寐霧嘆了口氣,“白犼雖靈智未開,但它們先天就可在丹田凝聚靈力,像下游這些白犼們,大都已結出內丹了,精神力卻很弱。”

“他在上游設陣幹擾,弄得白犼們不安寧,若不是我們及時察覺,等到明日,白犼們就會因精神力衰竭而失去反抗之力。”褚懷霜聽着姐妹倆你一言我一句,順口接過話,“若他真是有備而來,目的便是獵取白犼內丹。至于內丹到手後,他是當場服下,還是藏起來拿到外面,賣給‘鼎爐獵人’或是需要的修煉者,就不得而知了。”

寐霧寐雨姐妹倆都是雪狐妖,最憎惡這種殺妖奪丹的事。

三人罵着那名沒有良心的試煉者,很快趕到設置法陣的洞外。

“我進去罷,你們用劍陣為我護法。”褚懷霜擱下話,喚出靈鼎擋在面前進行防護,而後飛身掠入洞中。

越往裏走,她越能感到周圍的天地靈氣漸漸紊亂起來。

褚懷霜警惕地放出靈識,鋪滿整座洞穴。她忽然探到一絲熟悉的靈力波動,心中大驚,慌忙加快步伐,不多時,便趕到靈力波動所在的位置。

洞穴深處的一塊碩石上,此時正擺放着一塊緋色的“玉石”。但只要走近了看,便會發現這竟是一片緋色龍鱗,只不過被施了障眼法,而且即将破碎。

辨出龍鱗的氣息後,褚懷霜立即放出水靈力,趁這片龍鱗還未碎為齑粉前,将之裹在水團中,繼而凍住。

看着手中封在冰裏的緋色龍鱗,她面色頓沉,帶着恨意喃喃:“邪修……”

上一世拐走游傾卓的邪修,便是這片龍鱗的主人。

黃昏時分,游傾卓告別養父母,帶着自己親手做的糕餅,等在鸫嶺的入山口。

不到一刻鐘,她就看見一道人影朝自己飛速掠來。落日餘晖為這道人影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映得此人的白衣顯出溫暖的橙色。

“師父!”見褚懷霜靠近,游傾卓喊道,像孩童一樣張開雙臂。

這姿勢看起來雖幼稚,但她清楚,她的懷霜很喜歡這樣。

山道上的人影迅速趕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擁在懷裏,擁得很緊。

“我來接你了,傾卓。”溫和的聲音落在她耳中,而後她的手便被牽住,握得也很緊。

游傾卓莫名感到這只手在發顫,她稍稍有些困惑,但也只當是褚懷霜跑下來的時候太急,弄得心率都不穩,遂擡眸笑道:“師父是想我了嗎?”

她看不清褚懷霜的神情,只聽對方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也含笑。

“傾卓,往後我會多花些時間和你待在一起,盡量不讓你一個人待着,入夜……你也搬來我房間裏就寝,可好?”

游傾卓自然覺得很好。她摩挲起褚懷霜的手背,沒有立即作答,故意裝作在考慮,等和褚懷霜走了一段路,才停住步子,踮起腳湊到褚懷霜耳畔,邊呵氣邊道:“師父想明白啦?”

褚懷霜也停下腳步,聽了她的話,覺得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沒有被懷疑,于是轉過身,摟着她笑道:“想明白了。既然我們以後要做道侶,不如提前适應起來。”

她想了想,試探着問:“傾卓,若在納新大典上辦你我的合籍大典,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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