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千
念着小道侶剛開始正式修煉,情緒不宜波動太大,褚懷霜讓她在自己懷中哭了會兒,便施了昏睡咒,摟着她回到岸上。
千檸正在熟悉周圍的禁制,聽見收劍的聲音,轉頭彙報道:“破壞得倒不是很嚴重,只不過這些禁制都被連在了一起,只要被破壞一部分,其他地方也會破碎。”
“我不懂結界和禁制,你看着辦罷。”褚懷霜無奈道。
千檸“哎”了一聲,從碩石上躍下,背起昏迷不醒的泷谧,“那咱們先下山,回真人的酒坊,這裏的禁制一兩個時辰修不完。”
褚懷霜點頭,抱穩游傾卓,跟随她沿着山路走。
背着泷谧走了一段路,千檸微微皺眉,轉過臉問褚懷霜:“絨絨姐姐,你懷裏那個,身體熱不熱?”
褚懷霜一頭霧水,“你問體溫麽?傾卓的體溫比尋常人還要高一些。”
千檸咂咂嘴,“這樣嗎……我還以為赤龍妖都是冷冰冰的。”繼而朝自己背上使了個眼色,“我現在感覺背了個冰塊似的。”
褚懷霜想了想,“你說得對,赤龍妖的體溫的确很低,不過大都是在現出妖身後,人形時的她們與人族的體溫無異。”
二人邊說話邊趕路,一離開山區,就先後禦劍趕到倚淳真人的酒坊外。
倚淳真人早就親自候在門外等了,二人一到,便被她招呼入內,直奔供病患休息的房間。
“哎呀呀!絨絨,我讓你帶小傾卓去見她的族人,你怎麽讓她們打起來了!”倚淳真人看着泷谧身上的傷口,頓覺頭疼,邊抱怨,邊讓酉昔去取來外用的藥膏。
褚懷霜在另一張病床邊照顧游傾卓,聞言只得苦笑:“我也弄不清實情,傾卓只說是覺察到泷道友對我的敵意,便将對方給……”
沉默片刻,倚淳真人嘆了口氣,看向游傾卓,“這孩子對你執念過頭了,保護心太強。得虧她沒有戰鬥的經驗,只是撕咬的時候用力了些。赤龍妖的爪子撓一下,可不是鬧着玩的!”
藥膏取來了,倚淳真人卻将之交給千檸,“阿檸你是純木靈根,上藥時記得混些木靈力,有助于傷口愈合。”
千檸不是第一次給人這樣抹藥,遂聽話地接過藥膏,在床沿坐下,為泷谧解開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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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出去吧,你把小傾卓也帶上。”倚淳真人起身,對褚懷霜道,“得問問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可傾卓似乎不願道出實情。”褚懷霜抱起小道侶,為難道。
“一定要問,哪怕放下架子哄,也得問清楚。”倚淳真人示意她跟來,嚴肅地提醒,“你與她未來要做道侶,卻連對方為什麽會為你動怒、又為什麽不肯說都不知道,那你們之間連最起碼的交心也沒有,以後如果生了誤會,麻煩可就大咯!”
聽得褚懷霜心裏咯噔一下。
不知是不是畏懼她的無情,上一世的游傾卓很乖,從不給她添麻煩。哪怕采草藥從山上滾下來,或是被彎刀劃破手,其他弟子會喊疼,會向師父讨藥,唯獨游傾卓只會躲起來,自己按照典籍尋些藥,默默地治傷。
至于為她動怒……這是褚懷霜從來不知道的事,她甚至從未見過游傾卓動怒時的模樣。
除了上一世的最後,她提劍前去手刃游傾卓時,才第一次遭到對方的诘問。
——“你既然這麽難過,為什麽不早一點待我好?”
“……多謝真人解惑!”到了酒坊的靜室內,褚懷霜恍然大悟,抱着懷中小道侶,向倚淳真人深深鞠了一躬。
見她面露笑容,倚淳真人欣然地撥了撥頭發,“這麽說來,不需要我開導小傾卓了?”
褚懷霜點頭。
“那你們好好談談心。”倚淳真人擱下話,身影一閃,便離開了房間。
關緊房門,褚懷霜布下隔音屏障,這才轉到床旁,準備喚醒小道侶。
她要弄清兩件事,首先,小道侶究竟是不是因為記着情咒的事才動了怒;其次,則是小道侶突然情緒失控的原因。
傾卓不是易怒的人,她清楚這一點。整整十年都乖順如綿羊的傾卓,其心境遠比她想得還要沉穩。
游傾卓很快轉醒,睜眼見褚懷霜坐在自己身邊,一只手還搭在她的腕上,正探着她的脈,下意識喃喃:“師父……”
“傾卓現下感覺如何?”褚懷霜問,“靈力的運轉可有不适?”
“我很好,沒有不适。”游傾卓扯動嘴角,扯出一絲笑,發現這是酒坊內的房間,怔了怔,“師父帶我下山了?她呢……姑姑呢?”
“泷谧正在接受治療。”褚懷霜攜了她的手,幫她坐起來,“不必擔心,真人說她的傷養一養就好,你不必太自責。”
游傾卓卻搖頭,垂眸道:“打傷姑姑是我不對,我……師父,我要怎麽向姑姑賠罪才好?”
褚懷霜與泷谧不熟,只好揉着她的頭發,安撫道:“這個等你姑姑蘇醒再說罷。”而後話鋒一轉,“傾卓,你還是不願将實情告訴我麽?是難以啓齒,還是怕我會責怪你?”
沉默幾息,游傾卓道:“我說,師父。”
她便将自己那一瞬間的念頭盡數道出。
“我讨厭她,師父那麽溫柔地待我,她明明都看在眼裏,卻要對師父下情咒。”她沉聲,帶着恨意道,“她什麽都沒弄清,單憑着她是我姑姑的身份,就随意傷害好好待我的人,認為這便是對我的保護。”
褚懷霜将她圈在自己懷裏,一下下地撫着,為她順毛。
“也許她是第一次做長輩,不知什麽辦法才是正确的。”她試着解釋道,“說起來,傾卓還記得那條妖蛇麽?我已調查過,那妖蛇便是泷谧特意送給你的。她是‘鼎爐飼養者’,送你妖蛇,是想讓你像其他的妖族那樣,靠獵取妖蛇內丹來增進修為。”
她頓了頓,“只不過……她用錯了表達關心的方式,但她的心意并不壞。傾卓,我這樣說,你能理解麽?或者等你姑姑醒來,你再當面問問她?”
游傾卓的眸中閃過訝色,卻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這是她自己的過錯,合該由她自己去解決。
她們離開玄仁宮的時候是巳時,現下已經午時。
褚懷霜算了算時辰,準備先去鎮上給小道侶買些吃食當午飯,再詳細詢問別的,但游傾卓婉拒了她的好意,問:“師父是不是還有什麽要問我?”
被她一婉拒,褚懷霜斷了思路,良久才想起自己要問什麽,忙道:“方才我禦劍下來接你時,你為何突然情緒失控了?”
她注意到游傾卓的目光躲閃了一瞬。
“只是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一些事,害怕師父會問起,并因此……”游傾卓的聲音低下去,也沒有說完,頓了片刻,她才顫聲道,“師父,我……我記着自己殺過人,很多……妖族也有……”
宛如遭了晴天霹靂,褚懷霜當即呆住了。
“這段記憶很模糊,但我知道,它們……我大開殺戒的事,一定是發生過的。”游傾卓說話時,感覺自己的手有些涼,下意識将雙手相扣,“我很害怕,害怕哪天又被激起殺心,會像今天對姑姑這樣,不管不顧地……”
“莫怕,莫怕。”褚懷霜忙将她擁得更緊,讓她面朝自己,“不要亂想,丹宗有靜心的心法,你平日勤加修習,和我一起打坐冥思,不接觸那些事,殺心便會慢慢消了。”
感到懷中的小道侶聳動肩膀,時不時傳來輕微的抽泣聲,褚懷霜想起上一世的事,不由得心疼起來,不停地為她拍背。
游傾卓被邪修拐走後,她先是哪裏都尋不到她,等後來死了心放棄找尋,卻是一連數日接到惡龍襲城吃人的消息。
褚懷霜如今已能大概确認了,現在和她朝夕相處的游傾卓應當也是重生者。這麽一想,許多原本讓她感覺奇怪的事——譬如游傾卓短期內的性情大變、對丹宗不外傳的《草藥初識》能倒背如流、從一開始就對她甚是親熱,還時常說要做她道侶,也就說得通了。
只不過,游傾卓應該在重生時遇到了什麽意外,導致上一世的記憶模糊了許多。
褚懷霜心裏五味雜陳。上一世她收到過數不勝數的情報,全是講游傾卓如何協助邪修到處侵虐和殺戮的事。那些事,皆是游傾卓還沒有離開玄仁宮前,同她不止一次說過的最憎惡的事。
如若可以,她着實不希望游傾卓記起這些痛苦的往事,不管是殺戮,還是被邪修利用。
她這幾日也向掌門詢問過,“毓苓血”不能直接口服,若要用來療傷,或使得壞死的經脈恢複如初,必須外用。如用“毓苓血”為她娘親治愈經脈寸斷的手臂,必須讓血浸沒手臂,才可起效。
褚懷霜記得很清楚,她的小道侶怕疼得很,上一世她手刃游傾卓前,還給她喂了封住痛覺的藥。她無法想象游傾卓臨死之前,究竟在邪修手中被放了多少血,遭受了多少折磨。
“我聽師父的。”游傾卓的聲音悶在她懷中,哽咽道,“我不會再這樣了,師父,請您……不要厭惡我,我會乖乖聽您的話,我……”
她還未保證完,褚懷霜便俯下臉,吻在她眉心。
“你是我的小道侶,如今年紀尚小,又不谙世事。我若是為了這些連存不存在都說不準的事就厭惡你,那便是我的不對了。”
她柔聲,繼而捧起游傾卓的臉,為她拭眼淚,薄唇貼上她的臉頰,輕輕一印,慢慢地下移。
最終與她心愛的小道侶相吻。
“師……”游傾卓的聲音被堵在嗓子裏,她愕然地看向褚懷霜,眼睫撲閃,兩行眼淚登時又落了下來。
懷霜……懷霜為何不怪她,反倒溫柔至此?!
她不知所措,連雙手都不曉得該放在哪裏,鬼使神差般按在了褚懷霜心口。
嗵嗵嗵的,仿佛要從腔中蹦出來。
褚懷霜的心跳劇烈而急促,像是在緊張。
感到貼來的溫軟即将離開,游傾卓心中一驚,慌忙伸手環上褚懷霜的頸子,一發力,便将這個吻繼續了下去。
懷霜這樣信任她,她這一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因害怕離開了。
她要待在懷霜身邊,好好地待下去,如若有什麽心結,也要盡數說給懷霜聽。
待二人終于戀戀不舍地分開,褚懷霜順手摸了摸小道侶的腹部,感覺又軟又平,揉了揉還會發出饑餓的聲響,遂笑道:“傾卓,餓了要同我說,不許勉強自己。”
游傾卓不知怎的就紅了臉,低低地嗯了一聲,由她拉着自己朝門外走。
褚懷霜剛将手放在隔音屏障上,只聽游傾卓道:“師父,我……我想吃鎮上陳記的雞蛋湯年糕。”
作者有話要說:
褚懷霜:你要什麽年糕我都買給你吃!
師父受不受其實不重要,她們做某些事本來就是互相往來,溫柔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