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挂了電話之後,李知之轉頭就坐到電腦桌前。如他所想的一般,視頻已經下載好了。

壓縮包裏一共有三個視頻文件,分別以日期命名,日期之間相差不近不遠,全都在六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之內。李知之猜測這或許是按照直播日期命名的。他撇了撇嘴,說好的多次呢?這也就三次而已。

這讓他對那個誇大事實的營銷號又降低不少信任感,甚至開始懷疑這個視頻究竟有沒有對方說的那麽吓人。

搞不好會演變成标題是七男一女.□□i而內容卻是葫蘆娃的情況呢。

不過雖然期待值減到最低,李知之還是打開了按照日期順序,打開了第一個視頻。

一開始畫面全黑,看起來像是沒調整好攝像頭就直接開始了直播,李知之等了半分鐘,畫面才忽然出現了景象:先是一只伸過來的手,似乎正在調整鏡頭的位置,随後手離開,露出這個直播者的面貌。

他戴着藍色的醫用口罩與一頂舊鴨舌帽,透過老氣的黑框眼鏡,一雙細長的眼睛死氣沉沉地看過來,一臉的厭世。明明是夏天,他卻和李知之一樣穿着長袖。這一副打扮看起來十分可疑,渾身上下都寫着“不想被認出來”幾個字。鏡頭只拍得到他的上半身,這個看起來不超過25歲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

李知之通過視頻的清晰度與拍攝角度,猜測他是把手機架起來放在自己的正前方,這個距離或許是電視的位置。

年輕男人看起來似乎沒有說話的打算,他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手機,像是出神一般恍然了将近一分鐘,緊接着又突然站起身來,走出畫面外。

從開始播放到他消失在畫面外已經經過了五分鐘,而這個視頻卻整整有半個小時之長。李知之看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麽。他已經在懷疑這是哪個不知名的演員出演的系列網絡微電影,搞了個什麽營銷來欺騙他了。

然而正當李知之覺得索然乏味,準備關掉視頻時,一直寂靜無聲的影片卻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拖動着什麽金屬類的東西,仿佛尖利指甲在牆上刮出的噪音,令人聽了頭皮發麻。

李知之皺着眉頭把音量關小了一點。

那個男人側着身子又回到鏡頭裏,他雙臂前伸,正在費勁地拖着一個煤氣罐子,直到那個半人高的鐵色大罐子完全出現在了畫面中,他這才停下,精疲力竭、氣喘籲籲地靠在沙發上休息。

看得出他的身材很瘦弱,力氣也比一般男人小一些。李知之正猜測着他搬來煤氣罐的意圖時,這男人忽然張開嘴說話了。

他的聲音甕聲甕氣地從口罩裏傳出來,看也沒看鏡頭一眼,聲音微弱又沉悶,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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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伸出手,把煤氣罐的開關旋轉扭到最大,甚至還能聽到氣體沖出來的聲音,好似那個煤氣罐俏皮地吹了個口哨。

再接下來,對方便又繼續端坐在沙發上,雙眼無神地看向某處,如同一尊無言的雕塑,動也不動。

李知之看到這裏時竟然打了個哈欠,實在是整個視頻無聲沉默又不知所謂。如果這是微電影那他肯定會打一星,然而就是因為這不知所謂,才顯示出幾分真實來。

剩下的時間李知之直接快進,一直拖到畫面有所變化。這個直播者坐在沙發上定定地發呆,一直到那外洩的煤氣起了作用,他直直的身體慢慢地往旁邊歪斜下去,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李知之知道對方此時應該是昏迷過去了。

他的身體幾乎扭曲成了一個斜斜的字母L,腰往右邊壓下,雙.腿卻朝前彎着,整個人凹出一個詭異又難受的造型,讓這無聲的畫面忽然之間變得恐怖起來。

這個人正在慢慢死去——直播畫面正在向所有觀衆傳達着這個消息。

然而在李知之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盯着對方若有似無起伏的胸膛時,畫面卻突然黑掉,顯示視頻已經結束。

就這麽完了?李知之不相信地又拉回去重新看了一遍,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細節。然而确确實實,就像是太監爛尾的小說一樣,下面就這麽沒有了。

就這樣誰知道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啊?李知之扶着額頭,情緒複雜。

如果換成普通人來看,觀後感或許會被簡單地分為兩種:一種是覺得毛骨悚然,一種則是覺得不知所謂。但李知之不同于只是在獵奇的普通人,他的目的不切實際,于他自己而言卻又真實得可怕。

尋找同類……或許真的太難了。

李知之忽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可笑,一時間便失去了再看那兩個視頻的興趣,而是關起電腦,坐在書桌前閉目養神。

目光瞥到書桌的一角,李知之伸手拿過那個原木顏色的相框。相框裏的照片已經陳舊得邊角泛黃,照片之中的一家三口的衣着也證明了它長遠的年代感。

燙着那個時代最流行的卷發、一身紅色呢子大衣的是他的母親。旁邊那個一臉笑容的高大男子摟着心愛的妻子,另一只手則是摸着兩人中間那個小男孩的頭。小男孩額頭上用口紅點了個圓點,看起來一臉不高興。

李知之已經記不太清楚這是在哪裏照的了。他只有這麽一張可以用來回憶的照片。當時他太年幼,哪裏懂得什麽,被爺爺奶奶接過去時什麽也沒帶。就這張照片,還是奶奶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給他的。

究竟何時才能和父母再次相見?

李知之将相框翻了過來。這是雙面的,前一張是他的全家福,後一張則是他和阿望的合照。這合照的由來說起來還有些好笑和戲劇化。

照片中的他們都很小,應該是初中某一年的運動會。他冷着臉,一臉不耐煩,而同年齡的阿望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是湊過來認真地幫他把號碼布別在衣服上。

他那時候還不怎麽愛搭理人,尤其厭煩總是跟在自己身邊的阿望。回想到自己那個叛逆的時期,李知之眼中不由得流出一絲笑意。

正想着呢,人就回來了。

李知之聽着耳邊傳來的大門開關聲音,站起身來走出書房。

“怎麽這麽早回來了?”李知之側身靠在門框上,好奇道。“今天不是很忙嗎?”

阿望正在玄關彎腰換鞋,腳邊放着一個超市的大袋子,聞言道:“我怕你餓,就……”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就把嘴閉上了。

想來是忙得忘了他是個死人,不需要吃東西這回事。李知之猜也不用猜,就知道那個袋子裏肯定是他平時最喜歡吃的零食。

明眼可見阿望身邊忽然出現的低氣壓,李知之只好故作輕松,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回來得正好,沒有你我在家都快無聊死了。”

他幾步走上前去,手臂一撈把阿望腳邊的袋子提起來,又順勢拍了拍他的頭。阿望擡起頭來,入眼的便是他笑得燦爛的一張臉:“不要傻愣着,快來看看,今天我打掃了房間!”

他的語氣帶着一點小得意,那是阿望最喜歡的一面。他站起來,默默地跟在李知之身後,聽着他自我誇耀今天做了多少多少家務,必須得到一個表揚雲雲,便忽然上前一步,從後往前摟住了他的腰,将整個人埋在了他的後背上。

“怎麽了?”李知之無奈道。

“沒什麽,讓我抱一抱就好。”

阿望聲音悶悶的,說話時胸腔的震動透過後背傳到李知之的心口。他便也不再說話了,只是拍了拍他的手,溫柔地給他留出一點整理情緒的時間。

雖然李知之不吃飯,但阿望依舊習慣性地做了三菜一湯。對于他這種明顯就是浪費的行為,李知之也不好說什麽,就随他高興由他去了。

“對了,你家裏是做房産的嗎?”李知之坐在他對面陪吃,忽然想起下午的電話,便忍不住問道。

他以前不怎麽過問阿望的家,所以他突然提起這個問題讓阿望有些奇怪,但還是老實地回答了他。

“嗯,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哦,就想問問麗華苑是不是你們家開發的。”李知之撓了撓頭。麗華苑這個小區規模不小,聽說至少有二十幢三十層以上的住戶樓。在王明華提起來之前,他就總是在地鐵或者公交車站上看到宣傳廣告。

阿望搖搖頭,“那個小區是華瑞地産開發的,當時投标我們沒拿下來。”

想想也是,這麽巧合的事情怎麽會發生?李知之本來也沒對這抱什麽希望,只是随口一說。

“麗華苑怎麽了?”或許是他難得提問與自己有關的事情,阿望顯得相當在意,拿着筷子的手停下了就沒有再動過。

“你先吃完,吃完我再和你說。”李知之催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一直以來都是阿望催促關照他,難得有一次身份置換,好像也挺不賴的。

對面的人聞言,扒飯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一些,大口大口地,又沾了幾粒飯在臉上,配上本人毫無知覺的樣子,顯得有幾分傻氣可愛。

真是個笨蛋,這都第幾次沾到臉了?

李知之倒是忘了一件事。所有人眼中的阿望都不拘言笑,唯獨他面前的阿望時常情緒外漏;所有人眼中的阿望都沉默寡言,唯獨他面前的阿望常常絮叨一些小事。

他并不是個笨蛋,而是他寧願在李知之面前當個笨蛋——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笨蛋的是荔枝啊!

作者:(同情)你猜你還有多久才能告白?

阿望:(沉默)

李知之:(惱羞成怒)我有這麽遲鈍嗎?!

阿望&作者:(異口同聲)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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