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借來用一個下午應該沒什麽關系,對方應該不會介意的。李知之給他發了條消息說明緣由,便三兩下把手腕上的繃帶扯開,搓成個圓球模樣仿佛投籃一般地丢進了垃圾桶中。
他擡起手腕湊到面前,一道極深的傷口被另幾道淺而短的簇擁着,呈現出死亡的灰紫色,邊緣微微外翻,都已經過了這麽多天了,仍然還是這幅惡心醜陋的模樣。
雖然已經沒有痛感了,但割腕時的情形仍歷歷在目,仿佛就在上一秒才剛剛發生似的。
李知之走到書房右邊的房門前,猶豫了一下,即使知道裏面沒人,還是忍不住敲了敲門。他和阿望的房間中間隔着書房,去的次數極少。他活着時很認床,即使是半夜找阿望來□□,也絕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反而是阿望經常來他房間打掃衛生,疊衣服疊被子之類的,連他把內褲放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上一次進去……好像都已經是剛剛搬到這裏來的時候了。真是歲月匆匆,李知之微微一笑,轉開門把手走進去。
阿望的房間和他印象中的一樣,一絲不茍無比整潔,鋪平的床單毫無皺褶,被子也疊得像軍訓似的那樣方正,看起來幾乎就像沒有人睡過似的。
人比人氣死人,明明床單被套枕套都是相同的,他的房間怎麽就像個豬窩似的——不,李知之堅決不承認自己的房間髒亂差,只是活得比較随意。
房間構造也完全相同,除了床和書桌,立在床邊的還有一個北歐風格的四門衣櫃。按照阿望的性格,手表這類小物應該會被他收納在衣櫃的抽屜之中。好像某一年阿望的生日禮物,他就送了塊表來着?還是他第一次打工掙的錢。
不如就帶那塊好了。
在腦海中将一切都構想完畢,李知之拉開衣櫃門,沒費什麽勁地就在倒數第二個抽屜裏找到了被擺放得如同商店展示品的手表們。也不知道這人從哪找來一塊海綿墊,竟然能完美地把手表嵌進去。
他送的那塊則是連同包裝一起被珍藏在最裏面,一看就知道主人過于愛惜根本不舍得用。李知之在心裏笑他,又忍不住有點小高興,得意洋洋地将手表拿出來戴上,腕帶的寬度正正好地遮住了他的傷口。
然而就在李知之準備關上衣櫃門時,他眼角餘光一瞥,忽然看到一件十分熟悉的衣服。那件黑色衛衣不是他的嗎?怎麽會放在阿望的衣櫃中?
阿望不怎麽穿休閑裝,在校時也是嚴肅的襯衫居多,最多就穿T恤。而挂在一衆襯衫正裝之間的衛衣實在是格格不入,這才讓李知之一眼就察覺了。他好奇地伸手一摸,卻發現手中的質感明顯就不是他那件已經穿過、水洗過多次的衣服了,而是一件從未拆穿過的新品。
奇怪,為什麽買了又不穿?就算是學自己偷偷買了一件相同的,自己也不會嘲笑他啊。李知之沒想明白,但阿望有些舉止他也沒怎麽搞明白,就好像……就好像他偷拍自己用來做手機屏保似的。
算了算了,誰沒有點小秘密,就算是好朋友也不可能事事都明說出來。他正打算把衛衣挂回去架子上,然而他一撥開整齊挂着的正裝,卻像是劇院拉開了帷幕,背後露出的畫面讓李知之傻眼了——
這衣櫃竟然有兩層!而裏面的那層被一塊從高處垂下的簾子遮擋住了,若不是他撥開衣服時不慎動到,或許根本不會發現這後面別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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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這人常年就穿那麽幾種類型的正裝,竟然也多到需要這種雙層衣櫃才能放下嗎?
李知之索性将外面那層衣服都拿出來放在床上,自己則是帶着好奇心地将那塊簾子拉開,想看看阿望在裏頭放了什麽衣服,怕不是像老夫子似的擁有一百件同款。
他嘴角的笑容在看到簾子後的內容時凝固了。
裏層挂着的衣服,每一件他都很眼熟,眼熟到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說出來自己是在哪裏買的。左起數過來第二件的白色棒球服,是他高考結束後買的;最花哨的那件寬松印花T恤,是有一年回南□□服曬不幹,他只好到樓下夜市裏随便買了件充當睡衣,因為太醜只穿了兩次;而被疊好放在第一排的那件印着字樣的長袖衫,還是他們院系運動會時統一買的班服。
唯一的不同點在于,這些衣服看起來嶄新無比,被妥當珍惜地安置在衣櫃的最裏層,像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
怎麽會……怎麽回事?李知之覺得自己腦子像是打了個死結似的無法順利思考。這些是阿望買的?為什麽要買和他一模一樣的衣服?還買了這麽多?
他第一反應認為自己看錯了,然而他左看右看,甚至沖回自己房間裏翻出幾件衣服拿過來作對比,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櫃子裏的那些衣服,和他擁有的那些就是一模一樣。
如果說阿望偷偷買了一兩件和他相同的衣服,他或許會把這當成一件随意笑笑就過的小事。然而這麽多……幾乎是每一件,時間線從高中至今,從他私自買的到班服……李知之覺得自己不僅笑不出來,甚至有一瞬間,他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該感嘆這個人竟然了解他到這個地步,就連他買什麽樣的衣服都知道嗎?
李知之手裏拿着兩件一模一樣的衣服,失魂落魄地坐在床邊,像一塊投入湖面的石子,床單被他壓得凹陷下去,在他身後形成了一片漾開的細紋。
為什麽?李知之想不通。
“……終于發現了嗎?”
“誰?!”
腦子中的混亂想法還未處理清楚,仿佛耳根被人吹拂了一口氣,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似乎有個人剛剛貼在他腦後對他耳語。
李知之吓得整個人彈了起來,驚疑不定地環視四周,然而房間明明就沒有任何一個人,這個安靜的午後,連窗簾都不曾被風吹動,房間裏只有他自己。
是他聽錯了?
那個聲音李知之從未聽過,帶着些微的惡意與嘲弄,語氣仿佛在看一場好戲似的;而呼出的那一口氣是如此貼近皮膚,真實到他幾乎要生出雞皮疙瘩,詭異到了極點。
李知之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病情發作了,立即奔出客廳吃了兩顆藥,緊接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太過詭異,無論是那個奇怪的聲音,還是……
當你發現最熟悉親近的那個人也有着令你無法接受的那一面時,你會怎麽做?
李知之很慫,他想逃。
不過他一走出家門就被風吹清醒了。照在身上的陽光沒有溫度,似乎披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紗似的。理智上李知之明白阿望這件事很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麽嚴重,或許還別有內情;然而在感情上,他卻覺得深藏在這之下的秘密壓迫感十足,仿佛一旦戳穿那個口子,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李知之最害怕、也最讨厭的就是關系變化。
暫時沒找到冷靜下來的方法,李知之只能先暫時将這個意外的發現放在一邊,把注意力轉移到另一件詭異的事情上。
那個聲音,真的不是幻覺嗎?
可是如果是幻覺,那句話的意思又是什麽?
如果不是幻覺,那麽這個東西,是什麽?鬼怪嗎?
李知之冷笑一聲,他一個死人好端端的站在這裏,難道還怕鬼不成?
一直到李知之走到與郭東約好的地鐵站時,他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整個人愣頭愣腦的,往日裏的機靈勁兒都不見了,一連撞到好幾個路人——偏偏他此時體重還輕,身體相撞時無一例外是被彈開的那個,差點讓人以為他是來碰瓷的。
就在這樣的奇妙狀态中,忽然聽到身後有聲音響起——
“你是……李知之?”
情景重合,李知之差點再一次被突然的聲音吓到心髒再次跳動。他一轉身便見到一個身材居中,面容憨厚的男人。他的眉尾稍微往下垂,一副苦相,眼底青黑,看起來頗有些憔悴。
“郭、郭東?”
還好,這次是真的有人。李知之想起來自己出門前給他發了個彩信,所以對方能直接認出他來。一旦進入社交模式,李知之便有意識地掩飾起自己剛剛的不自然。他露出禮貌的笑容,把別的都抛到腦後去了。
管他什麽亂七八糟的,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趕快查清楚葉一舟的事情。
“是我。”郭東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來,含在嘴裏,卻沒有點燃。他叼着煙支吾道:“先找個地方。”
李知之點了點頭。他已經提前預約好了附近的一家水吧,環境還行,最重要的是人少清淨,方便他們談論一些不太“健康”的內容。
“走吧,我帶你過去。”他在前頭帶路,郭東謹慎地走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外。
短短一個照面,李知之就看出了他的精神狀态十分緊繃。那憔悴的神情顯示對方至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睡好了。所以,是因為這件事導致的嗎?
進了水吧坐好,李知之沒點別的,只給郭東點了杯安神茶。兩人面對面沉默着,直到茶水上好,郭東目送着服務員遠去,這才慢悠悠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打火機。
“不介意吧?”他随口一問,還未等李知之回答,一簇微小的火苗已然躍動在面前。
不太喜歡煙味的李知之只好回答:“沒事。”他注意到郭東的手指在微微發顫,他點燃了煙之後便立即深深抽了一口,煙身直接燃了小半截,再一開口,面前已經是煙霧缭繞,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說你是葉一舟的朋友?”郭東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李知之:你這就叫做出櫃,懂?
阿望:我比較高興的是,你終于懂了。
作者:我覺得你高興得太早了。
嗚嗚,又沒趕上零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