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臉正直地撒謊對李知之來說不是件難事,他正要把這個角色扮演下去,然而一擡眼看到郭東又吸了一口煙,顯然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回答,便咽下回答,只點點頭等他繼續說話。
“其實你是什麽人,對我來說都無所謂。”郭東再次噴出一口煙來,突然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狠狠地将煙頭按進了一旁的煙灰缸中。“沒人信我。”
作為一個從事銷售的人,他本不該如此話中帶刺,而是應該更圓滑一些。看得出他的精神狀态完全不像是正常的樣子,難道是因為受到了刺激所導致的?李知之暗中揣測他的想法,面上做出一副誠懇的表情,應和道:“我如果不相信你,就不會來找你了。”
他的話讓郭東的神色稍有緩和,然而不到片刻,他又恢複了之前那樣精神緊繃的狀态,目光不知盯着哪裏,沉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如果不挑起他的訴說欲,恐怕今天是白來了。
見狀李知之只好試着開口,說道:“你也覺得這事很古怪,對嗎?”
“呵呵,這他.媽已經不只是用古怪來形容的了。”郭東被他的話刺激得露出一個冷笑,雙手卻開始發顫。“這根本就是恐怖片……他明明死了,他明明就死了。”他不住地喃喃自語。
看來葉一舟的“死而複生”帶給他不小的精神沖擊。李知之從他前同事鄭浩那裏得知郭東也是出身小縣城,或許這樣的背景讓他對于這類鬼神之事有着天然的信仰敬畏——就算他不信神佛,目擊到一個人的死亡,也是一件極其影響人的重要大事。
很多人都因為目睹親友逝去而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不如說,他自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除非是不曾理解死亡的兒童,就像周小武那樣,否則沒有一個人會不懼怕死亡。
“能和我說說那天的情況嗎?”李知之選擇直接切入主題。他看出來了,此時的郭東急需一個傾訴對象。“沒關系,我是相信你的。”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響,終于擡起頹唐的眼睛,緩緩開口。
“那天我到5幢時,差不多才九點半。他……葉一舟打電話給我說房間停電了,叫我過去看看。”
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房管,就算郭東再怎麽不願意,出租房有什麽故障,他也得第一時間趕過去和租客一起解決,這關系到月末的業績評分,可馬虎不得。
好在郭東住在公司宿舍,離麗華苑不遠。一接到葉一舟的電話,他便開着電動車趕過去,心裏同時還在嘀咕:怎麽又是這間房子出事。
前兩天那個鬧着退租的租客給他留下的印象還很深,而且他的退租原因……郭東搖了搖頭,沒放在心上。那麽假的事情一看就是惡作劇,搞不好就是競争對手故意請來弄他們的“演員”。
夜裏沒有白天炎熱,郭東十分鐘就趕到了麗華苑。和保安打了個招呼,直接把車開了進去停在5幢的門口。然而等他站在202戶的門前敲門時,卻怎麽敲也沒人回應。
郭東有些疑惑,便摸出手機給對方打了個電話,卻也無人接聽。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好拿出房管的門卡刷卡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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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之中一片漆黑,只有物體的輪廓影影重重。因為租客已經在電話中提前說過停電,郭東并沒有感到意外,而是打開手機裏的電筒照光,自己在門前的電閘處仔細檢查,發現只是總閘跳閘了,便輕輕一撥,房間瞬間便恢複了光明。
就這麽點小事也值得大動幹戈地把他叫過來?郭東有些埋怨地想着,這人在電話裏對他大呼小叫的沒有一點客氣,簡直把他當成了奴仆一般,而且把他叫來之後又不開門又不接電話,也不知道在搞什麽鬼。
這人應該是住在B室吧,郭東想着去和他打個招呼,繞過沙發正準備走過去,然而腳下卻被什麽東西絆住,害得他差點一頭就撞在地上。
“靠,什麽東——”他的話截然而止。
絆倒他的,是一雙沒有穿鞋的腳。
腳的主人正側躺在沙發與茶幾之間的空隙中,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的身軀因為剛剛的動作被他踢歪了一些,以一種扭曲別扭的姿勢躺着。而他身下的地毯一片暗色,空氣之中散發着似有若無的古怪腥氣。
郭東一眼就看到他伸出的左手正面朝上,一道猙獰血腥的傷口似乎正是腥氣的來源。
不、不是吧?!郭東咽了一口口水,心髒幾乎跳到了最快。他心驚膽戰地慢慢走近那具軀體,想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卻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得幾乎伸都伸不出去,最後還是他一咬牙,硬是逼着自己伸出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從那一刻開始,郭東完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一分鐘?還是十分鐘?只是好像無論他再怎麽等下去,那個人胸膛裏的心髒都不會再次跳動了——他死了,而自己,摸的正是一具屍體。
意識到了這點,郭東一下子吓得屁.股坐地。他慌亂之中用手把自己撐坐起來,一手卻又摸到濕潤的一片,定睛一看,手上的不是鮮血又是什麽?
太可怕了,這太可怕了!郭東自認為自己這一輩子從沒做過什麽虧心事,今天卻遇到了這樣的倒黴事,他胸中騰起一股火氣,卻又被恐懼感死死壓制着。萬一、萬一警察懷疑是他殺的怎麽辦?不、不會的……他什麽都沒有做,他是無辜的!
一時間郭東想了很多,最終他站在屍體前冷靜下來,決定先報個警,再去找小區物業,讓剛剛那個保安給自己作證,這個人是自殺的!
他報警之後還不忘去把手上的血洗掉,接着去找物業,然後便怎麽都不肯再次進入那個房間,非要等到警察來了。
然而等郭東跟在警察身後進去時,那具屍體,竟然不翼而飛了!就連地上那塊染了血的毯子,也像是他的幻覺一般消失不見,一切都仿佛他的噩夢一般。
“警察罵了我一頓,還說再報警就抓我進去關幾天。幾天之前,丁響也是被這麽罵的。”郭東用雙手撐住額頭,雙目欲裂般地瞪着面前的桌子。“後來我去問丁響,他的情況和我一樣,明明……明明我們都真的見到、摸到了屍體啊!為什麽,為什麽他還活着?”
他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一下子就變大了。好在這咖啡廳裏沒什麽顧客,否則光憑他話裏的信息聽起來可真像是什麽不.良分子。
丁響,是另一個房客的名字吧?照這麽看來這兩人還因為這件事而聯系過,待會可以問他要到這個人的聯系方式。
“你真的确認他已經死了?”李知之問道。
“心跳都沒了!怎麽可能還活着?”郭東十分肯定,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陷入目前的恐慌之中。“你不是相信我嗎?你為什麽懷疑我?”
混亂之下,他甚至把矛頭對準了李知之。害怕他突然崩潰,李知之只好先停下思考,轉而先安撫他。
其實李知之大概能理解他的困境。明明見到了死人,轉頭卻又被現實狠狠打臉;甚至于周圍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們,認為他口出胡言。恐懼帶來的高壓與自我懷疑形成的雙重螺旋,将他困在其中不得逃脫,以至于變得越來越崩潰。如果不進行心理疏導而是任由他這樣下去,或許會出事的。
只是,李知之突然想到一點。
“後來,你還見過葉一舟嗎?”
聞言,郭東渾濁的眼神忽然一動,慢悠悠地轉向李知之,嘴角挂起一個古怪的笑容。
“你說的是,那一具活着的屍體嗎?”
在那一瞬間,李知之被這一句話驚得全身發冷,像是被釘在原地似的動彈不得,他幾乎以為自己露餡了。他忽然覺得這一秒的郭東不是郭東,而是什麽東西借着郭東之口,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他神情之中附加而上的惡意,竟然與下午房間中的那個詭異的聲音如出一轍。
“我沒見過他,我不敢,但我周圍所有人都說他還活着。”郭東仍在回答他的問題,渾然不覺自己剛剛說出了一句怎樣了不得的話。
李知之已經沒心思去應付他了。到了最後,他甚至都還忘了去和郭東要另一個租客的聯系方式,而是就這麽離開了。
夏天的天黑得晚,到了這個點,路燈與天邊的晚霞一齊亮着,互相輝映。剛剛下班急着回家的人們來去匆匆,地鐵附近的街道上人流量極大。
李知之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像這樣行走在人群之中,所有人的步伐裏,就屬他猶如閑庭信步一般,緩慢得突兀。
他和熱鬧格格不入。
李知之突發奇想:如果自己此時突然停下大喊一聲自己其實早已經死了,會不會立即上頭條然後被某個研究所抓去做研究。發生他身上的這些事情多麽古怪啊。他沒發現自己從心底感到疲倦,只是像個迷途之人一般,迷茫地不知自己該去往何方。
生和死的界線,本不應該這麽模糊。
手機忽然開始震動,李知之看也沒看,就知道是誰給他打來的電話。經過一下午的幾番心理波折,李知之竟然發現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他接起電話,趕在對方還沒問出聲之前,突然說道:
“我說,你櫃子裏那些衣服,是為了和我一起穿情侶服嗎?”
所有的都一模一樣,所有。除了他腦子有病,也就只剩下這麽一種可能了。
電話那頭靜悄悄的,對面似乎被他的發言吓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李知之自嘲一笑——他本應該早點發現的。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賀喜,某人終于發現了!
李知之:你看看這人這慫樣,怕不是被我吓尿了褲子
阿望:(強裝鎮定)沒有
李知之:(幸災樂禍)終于也有你慫的一天……喂!突然親過來是怎樣?!
阿望:(恢複淡定)我嘴笨,只會用行動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