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在李知之幾乎要被自己的負罪感打垮時, 手機忽然又震動了起來。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他忽然之間滿腔的委屈與難受,按下了通話鍵卻一聲不吭, 聽着阿望在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
“知之?你在哪裏?怎麽關機了?是不是出事了?怎麽不說話?”
“……我、我在中心花園。”他抽了抽鼻子, 聲音也細細小小的,平日裏的恣睢肆意全都沒了。
阿望立即道:“我馬上過去。”然而說完他卻沒有挂下電話, 而是任由電話通着,讓李知之清晰地聽到他這邊傳出來的各種匆忙之下發出的雜音, 像是在告訴他:自己會一直陪着他, 讓他不要擔心。
如此細致體貼, 也是獨屬于他的溫柔,反而卻讓李知之更加難過了。
他平時都壓抑着自己的真實想法,今晚冷不防被人戳破, 湧出來的愧疚自責與自我厭惡幾乎讓他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如果此時葉一舟醒過來打他,他保準也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想到這裏,李知之的目光移向了躺在一旁的葉一舟。他幾乎半張臉都埋進了泥土之中,雙眼緊閉, 沒有呼吸,手腳姿勢奇異地躺在地上。誰能想到這一具屍體剛剛還在和他激烈地辯駁?
不……那個借着葉一舟之口,将他批判了一通、或者說點醒他的自欺欺人的東西, 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稍微冷靜下來的李知之一下子就發現了不對勁。這已經是第四次了,那個東西的出現。雖然說它的所作所為最終都幫到了自己,可是它的态度始終如一,帶着嘲諷與惡意, 刻意讓他不舒服。
他打了個寒戰,放棄似的,不再去想了。
等阿望終于找到他時,看到的就是他縮成一團抱膝靠坐在樹下,整個頭埋在膝蓋之間,看起來幾乎快被黑暗吞噬掉的脆弱樣子。阿望心中一緊,立即上前将他抱入懷中。
“我來了,沒事了。”他撫.摸着李知之的背安慰他,看到旁邊的那個躺着的人,不動聲色地打了個手勢,立即有人上前來将利索地那不知道是不是屍體的東西給處理幹淨了。
只留下他和李知之。
李知之頭埋在他懷裏不肯起來,雙手也緊緊握着他的衣領,依賴的姿勢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讓他心中的柔.軟泛濫成了一片。能讓他如此憐惜心疼的人,也就僅此一個。
“沒事了,我在這裏。”他輕聲哄着,想看看李知之的神情便伸手去擡他的臉,但李知之一旦露出不願之意,他便也作罷,只是将他更緊地抱住了——他知道李知之一向沒有安全感,只有這樣完全貼合在一起的擁抱才能讓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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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懷中的人才小聲地開口。“你會讨厭我嗎?”
“不會。”他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猶豫。
“可是……”
“沒有可是。知之忘了嗎?”他摟着懷裏的人,聲音又輕又軟,“我喜歡你啊,我怎麽可能讨厭你呢?”
“可是我很任性。”
“沒關系,知之有對我任性的資格。”
“可是我還有抑郁症……”
“我會按時叮囑知之吃藥——不許不吃。”
“可是……可是我已經死了。”李知之忽然擡起頭看他,他睜圓的眼睛之中盛着月光,瑩亮亮的,仿佛被潤濕一般,只看一眼也會生出憐惜感。
阿望定定地凝視着他,看得李知之心底發慌,幾乎以為他要生氣了,可憐巴巴地張嘴正要道歉——還未說出口,便被阿望含進了嘴裏。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忽然放大的臉,對方閉着眼,濃密的睫毛展開,如此靜谧,就好像他的人和他的吻一樣,都是潤物細無聲一般的溫柔。嘴唇上傳來的觸感十分柔.軟,李知之不自覺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立即被他捉住,吮了起來。
直到被放開,李知之看着阿望冷靜的臉色變得紅潤,才忽然意識到——他又沒有經過同意就親自己。
“你、你、你……你親我!”一碼歸一碼,他是挺愧疚自己死了想要和阿望道歉,可是這個人趁自己沒注意就占自己便宜,李知之還是生氣了。
被指責的人并不感到心虛,反而湊過來捧住他的臉,額頭抵着額頭,輕笑道:“別忘了,我現在是在追求知之,如果不抓緊機會,怎麽可能抱得美人歸呢?”
李知之一時都不知道自己是氣他偷親自己好還是氣他偷偷叫自己美人好,瞬間就覺得剛剛愧疚的自己像個傻.逼,掙紮着要從他懷裏出來。
——然後就被阿望一把按住了。他按着懷裏不安分的大兔子,語氣鄭重:“知之只要知道,不管是你活着還是死了,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他将李知之的手握住,放到自己的胸口前,“此心永不變。”
手心之下傳來的震動是如此清晰,仿佛那顆心髒只為了自己跳動。李知之看着他的眉眼,在那雙墨色眼眸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他所有的焦慮與不安在那一瞬間不翼而飛。
“我相信你。”李知之也和他一樣認真地回答道。搞不好認識了十五年之久,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對這個人敞開了心房。
回到家裏,亮堂的燈光才讓李知之察覺到,阿望和他白天出去上班時一樣,穿得是一套與自己身上除了顏色不同款式一致的休閑裝。且不說穿着T恤的阿望是多麽違和,就說他身上的那件衣服,李知之記得自己明明在衣櫃裏看到時是和他一樣的白色,然而此時卻變成了黑色——難道這人還買了兩套一套收藏一套穿不成?
“你今天上班,沒被人說嗎?”他心情十分複雜。
“說老板閑話,開除。”阿望言簡意赅,面帶笑容暗藏殺氣。
好好好,你有錢你厲害。李知之扶額,忽然想起了另一個從剛剛起就被他忘掉的人。
“葉一舟呢?你把他放哪裏去了?”
“先暫時關起來了,免得他作亂。知之今晚先休息,明天再叫人帶他來見你。”阿望給他遞過來一杯熱水,用稍微嚴厲一點的目光看着李知之不情不願地喝下去,這才把水杯拿走了。
“你明天不上班?哦,到周末了。”李知之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腹诽,怎麽覺得這個人開始變得越來越像混道上的了。
大概是因為解決了一樁心事,又或者說長久以來的一個心結被解開,他覺得自己和阿望之間更有默契了一些。至于将來會不會朝着阿望所希望的方向轉變,李知之只能說,順其自然。
畢竟他嘴上說說生氣,實際上對于那個吻……并沒有很抗拒。
而且就算他真的喜歡上了阿望,生死兩相隔,也注定是一段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的無望感情。
還是順其自然吧。
也不知道阿望手下的人對葉一舟做了些什麽,等第二天李知之見到了葉一舟,發現他就像是被“教育”過了似的,有問必答,整個人都萎靡了不止一點。
他被放置在郊區的一棟別墅之中,門前還有保安看守。李知之下車時都有些呆了,完全沒想到阿望還有這樣的一面。大概是他的複雜目光太有存在感,阿望不得不轉過來,輕飄飄地解釋了一句:“我問爺爺借了幾個人,他路子多。”
好吧,聽說你們搞房地産的不好惹,這下是真信了。李知之沒多做糾結,畢竟他剛剛頂着那些保安的奇異眼神走進來的——一大早阿望就遞給他一套衣服,言下之意便是要穿情侶裝,李知之妄圖反抗,卻發現自己的衣服正好都被他拿去洗了,不得不放棄無用的掙紮。
問完葉一舟自己準備好的幾個問題,李知之發現他的研究又有了新一步的進展。
葉一舟确實是煤氣中毒身亡的,而他在直播中割腕,卻也有大量血液流出,這恰好說明了他們的身體狀态停留在即死的一瞬間:身體成了盛着血液的容器,而血液就這麽多,所以他只有第一次割腕時出血量才比較大,後兩次卻沒怎麽出血了。
最重要的情報則是,李知之發覺他和自己選擇了同一天自殺。
他、周小玲、葉一舟,死亡日期都是同一天,只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定數?這個相同點會不會是尋找秘密的突破口呢?
“接下來你要把葉一舟怎麽辦?”見他已經沒什麽用了,李知之實在不想再看到葉一舟了,雖然他承認兩個人是有相似之處,但同類排斥,他就是不喜歡這個人。
“聽你的。”阿望怕他為難,體貼地提出好幾種處理方案,“……如果知之實在讨厭,讓他消失也沒關系。畢竟他已經死了。”
你的形象是這樣兇殘的嗎?李知之複雜地看他一眼,嘆了口氣。
對于周小玲他是敬佩又憐惜,希望她能實現夢想,多走一天是一點;但像葉一舟這樣可悲又可恨的人,即使把他放了也不一定能回歸正常生活,或許還會繼續做出些什麽危害社會的事情來。
但把他直接“處理”掉?好像又有些太無情了。畢竟他,并沒有資格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去留。
李知之決定給葉一舟一個機會,他走到對方身前,神情十分認真地問道:“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尋死嗎?”
“……”葉一舟避開他的目光,低頭不語,半晌卻低聲嗚咽了起來。
看他好像已經心生悔意,但還是放不下心來的李知之決定把這個鍋甩給阿望。“算了,你還是把他安排在手下随便做點什麽吧,看好點。”
“好。”
一個死人想要正常的生活下去,處處都是難題,而且葉一舟前科累累,還不如就放在身邊也好看管,以免出了什麽亂子。若是将來某一天死人們各歸各位,他相信以阿望的能力也可以處理好這些事情。
總算是處理好了一個麻煩,李知之渾身輕松,忽然懶筋癢了,一時之間也不想再尋找什麽同類了。剛好也是周末,兩人從郊區離開,阿望剛好載着他去超市采買一些生活用品。
說起來以前他心血來潮時也喜歡和阿望一起逛超市,兩人一起商量晚上要吃些什麽,一起挑選洗發水的味道,很有居家溫馨感。
“桃子味的?”
聽到身邊人問話,正在挑電池的李知之擡起頭來:“不要,那個太膩了。”
“那薄荷味?”
“太涼了。”
兩人的讨論一來一回,聽得旁邊的小姑娘偷偷地紅了臉,悄悄探出頭去看他們,發覺他們讨論的只是普通的濕巾,卻又有些失望地縮了回去。
噫,她還以為是一對基佬呢,倆直男給裏給氣的幹什麽,還穿情侶裝,傷眼睛!
完全沒發現自己秀了別人一臉恩愛的李知之此時拍板敲定了濕巾該買哪種香味:“就這個了,不許反駁。”
“好的。”阿望乖乖地又拿了兩包放進購物車裏,忽然湊近李知之耳邊輕聲問道:“我這麽聽話,有沒有獎勵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李知之:有,獎勵你今晚不許進家門。
阿望:(委屈)哦……
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