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是記弗牢放嘞啰本裏相葛。”(還好你這裏有本印度書,不然這麽多書,我是記不住放在哪本裏的。)

她一轉頭,招呼教授:“教授!昂抗好了啊?搓麻将啧哦!!”(教授!藏好了沒有啊?打麻将了啊!)

教授正和沙發較勁呢,一會兒往南面推推,一會兒再往北拉拉,直到沙發和地上的地板縫比對上了,他才過來。

蘇蘇把色子遞給狄秋,笑眯眯地說:“倷葛房間,倷坐莊呀。”(你的房間,你坐莊啊。)

狄秋看看那張沙發,看看已經把一本印度攻略掏空,正往書裏塞指甲油,指甲剪的阿青,又看了眼一手托腮,一手理麻将牌的蘇蘇。狄秋說:“不開燈好像有點暗……”

蘇蘇率先舉手,阿青吹開了桌上的碎紙片,也舉起手,教授豎了豎手掌。蘇蘇道:“三比一,不開燈。”

她話音落下,三人六只手都伸進了麻将牌裏,一手抓起一把麻将牌,在空中互相交換。狄秋眨巴眨巴眼睛,蘇蘇瞪他,高聲道:“囊戆噓噓葛,放嘞臺浪啊吵啊?”(怎麽傻乎乎的,放在桌上啊吵啊?)

她的聲音太大了,甚至起了回音,狄秋沒響,也就跟着伸出手,各抓一把牌,和大家在空中交換。

蘇蘇的這套麻将牌據她說是她家寶貝送的,他怕她在醫院裏悶,鼓勵她多交朋友,他說——按照蘇蘇的轉述,他說過:“搓麻将最好啧,也鍛煉腦筋,時光過得也是快,眼睛一霎,才到16號,我才來接倷啧。”(打麻将最好了,既鍛煉腦筋,時間過的又很快,眼睛一眨就到16號,我就要來接你了。)

阿青也說搓麻将好:“圖書館熱煞,漿糊啊得弗牢,房間裏有空調。”(圖書館熱死了,漿糊都黏不牢,房間裏有空調。)

他把漿糊,美工刀,剪刀全塞進個密封袋,藏在了狄秋抽水馬桶的水箱裏。

他們只在晚上打麻将,月亮賞臉時就靠月光看牌,記賬,月亮不賞臉,就要用上阿青做的燈架,他手巧,拆了院裏四把大笤帚,做了四個長燈架,能用來架手電筒,一人身後放一架,電筒一開,四道光聚在方桌上,仿佛一場大型hello kitty舞臺劇正在上演。

每場牌局結束都由教授記賬,沒幾天,狄秋就身負巨債,欠下三瓶安眠藥,一百片百憂解,五十片氯丙嗪。藥得靠偷,靠騙,靠變戲法似的手法躲過醫生護士護工的法眼,狄秋幹不來,只能一賒再賒,只好每晚聚精會神琢磨牌局,一筆筆劃賬。

不過不久,蘇蘇就發現這種賒賬劃賬的不利之處了,她說:“藥啊?吃着嘞才劃忒啧,弗格算。”(藥還沒吃到就劃掉了,不劃算。)

狄秋說:“劉阿姨火眼金睛很厲害的。”

蘇蘇敲敲桌子,說:“倷看好哦。”

只見她拿起兩粒瓜子放在右手心裏,往嘴裏一拍,張開嘴巴,伸出舌頭,狄秋一看,舌頭上,舌頭下都沒東西,狄秋盯着蘇蘇的手掌,蘇蘇攤開手掌,她手心裏也是空的。狄秋看她的口袋,蘇蘇把口袋翻出來,口袋裏也是什麽都沒有。狄秋想不出來了,蘇蘇解開上衣扣子,露出半個胸`罩,手指伸進胸`罩一夾,夾出來兩粒瓜子。

狄秋無奈道:“這個我沒辦法啊……”

阿青笑了,也拿了兩粒瓜子,往嘴裏一拍,張開嘴巴,伸出舌頭,攤開雙手,翻出口袋,都是空的。狄秋看着他,阿青扯開自己右手的護腕,兩粒瓜子正貼着他手腕上的數道刀疤。

狄秋服了,斜眼瞥教授。蘇蘇好笑地說:“倷看唔倷麽,唔倷昂輸過?”(你看他麽,他輸過嗎?)

教授确實一把都沒輸不過。狄秋納悶了:“我們幹嗎要和一個數學教授打麻将?”

阿青一彈護腕,瓜子落在桌上,他拿起來塞進嘴裏,說:“數學教授也弗一定才麻将搓得好。”(數學教授又不一定就很會打麻将。)

恰輪到教授摸牌,他一摸進牌就攤了開來,一張七筒,教授掃了眼牌桌:“自摸,十五一家。”

阿青嘎嘎地嚼瓜子,蘇蘇怪笑着開始洗牌。狄秋數紙牌遞給教授,問道:“我們大家都不是一個毛病,亂吃藥不好的吧?”

蘇蘇說:“我弗想困覺,唔篤開安眠藥被我,老教授麽想困覺,唔篤弗讓唔倷睡,神經病啊講人權葛吧?”(我不想睡覺,他們開安眠藥給我,老教授想睡覺,他們不讓他睡,神經病也能講人權的吧?)

阿青瞥了狄秋一眼:“倷葛藥被呲倪,倷也好看見唔篤姆媽,唔篤同學啧,弗好麽?”(你的藥給了我們,你又能看見你媽媽,你同學了,不好嗎?)

狄秋笑笑:“我的事你們都知道啊?”

蘇蘇說:“一幫神經病登嘞一來麽,才裹着自家呒不毛病,格麽只好說說別人葛毛病啧歪。”(一群神經病待在一起,都覺得自己沒毛病,那就只能說說別人的毛病了呀。)

阿青放聲笑:“倷哀囊講是全世界阿呒不幾個正常人。”(你這麽說的話全世界都沒幾個正常人。)

蘇蘇朝阿青拜拜:“謝謝倷一家門啧哦,一個人吃飯,幾萬個人看唔倷吃,一個熬頭賺三千,花出去三萬,小人一哭,大人才奪紮手機過去,等小人大呲麽也要怪唔倷一日到夜白相手機,倷講講看,啰搭有正常人?”

(謝謝你全家了哦,一個人吃飯,幾萬個人看他吃,一個月賺三千,花出去三萬,小孩一哭,大人就丢手機過去,等小孩大了,大人又要怪小孩一天到晚玩手機,你說說看,哪裏有正常人?)

狄秋說:“不對症吃藥,這樣治不好的吧?”

阿青摸牌,出牌,說:“哀搭清靜,住住蠻好,比屋裏惬意。”

蘇蘇講普通話,嬌聲道:“小別勝新婚,還是我家寶貝有情趣。”

狄秋擡眼看教授,教授看牌,推倒了牌,說:“門清自摸,清一色,對對胡,三十一家。”

蘇蘇數着撲克牌,看了眼狄秋:“格麽講好啧,明朝開始弗好賒賬啧哦!”

狄秋說:“總要給我點時間練習吧?”

蘇蘇看手表:“等歇倷姆媽過來,倷正好練練,唔倷啊是七點半模樣過來啊?”(等會兒你媽過來,你正好練練,她是不是七點半左右過來?)

狄秋把面前的麻将牌一張張翻過來,輕輕推向遠處,輕輕說:“她不是我媽媽啊,是劉阿姨。”

蘇蘇笑了,抑揚頓挫地說:“你們七樓是點對點服務呀,你問問教授,給他找的護工是什麽樣的,你再問問阿青,是不是也給他找了個姆媽。”

阿青說:“倒否要講,教授葛護工倒幫唔倷兒子差往弗多,身高嘞,歲數嘞。”(倒別說,教授的護工倒和他兒子差不多,身高說,年齡啊。)

蘇蘇說:“還好潔潔走忒啧,要弗然是要出原則問題葛。”(還好潔潔走了,不然是要出原則問題的。)

狄秋一愣,看蘇蘇:“你認識潔潔啊?”

蘇蘇也看他,四目相對,蘇蘇不響了,只癡癡地笑。狄秋抓了一把牌圍長城,說:“我以前來過這裏一次的,來看過她,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人見到我。”

大家都不響,在空中無聲地交換手裏的牌。狄秋碰到了蘇蘇的手,又問:“你和潔潔很熟嗎?”

蘇蘇搖杆挺得筆直,說:“聽說過。”

教授冷不丁說:“幫唔倷葛指殼油比較熟。”(和她的指甲油比較熟。)

蘇蘇大喊:“唔倷被我葛!”(她給我的!)

阿青笑着說:“葛本書唔倷挖空葛吧。”(那本書是她挖空的吧?)

狄秋問道:“佛教典籍五十則啊?”

蘇蘇舉手投降,各人理好了牌,教授投下色子,她跟着教授摸進四張牌,話鋒一轉:“鬼都什麽樣子啊?”

狄秋也摸了四張,沒有花,東南西北倒齊了,他道:“不是的,我沒見過鬼,都是我自己憑空想出來的,我吃了藥之後就見不到他們了。”

阿青好奇了:“倷囊曉得弗是懼?”(你怎麽知道不是鬼?)

狄秋說:“吃了藥就不見了,應該屬于幻覺吧?”

蘇蘇分析道:“有可能吃藥吃得陰陽眼呒不啧,有可能葛,身體機能破壞特啧。”(有可能吃藥吃得陰陽眼沒有了,有可能的,身體機能破壞掉了。)

狄秋笑了,摸牌,理牌。蘇蘇又說:“你都這麽明白了麽,怎麽還住在這裏吶?老早好放你出去了歪?”

阿青說:“格麽才是還有?弄清爽葛地方。”(那就是還有沒弄清楚的地方。)

狄秋說:“我也不知道,我也覺得弄得蠻清楚了,”他回憶道,“講了我媽媽,我爸爸,我沒有他們,就會想到他們,既缺母愛,又缺父愛。還有,我媽媽生我死的,我對她有愧疚,還有我一個高中同學,好朋友,因為我死的,他們是我的兩道坎,我自己跨不過去,所以我才會見到他們,才會起關于他們的幻覺。”

蘇蘇低頭看牌,拱了拱狄秋:“鬼啊恐怖的啊?啊是臉色發青,啊有尖牙齒的啊?”

狄秋抓了抓耳朵,說:“幻覺裏還好吧……就是那個樣子,像人一樣。”

阿青随口問:“北風。摸弗着葛吧?”(摸不着的吧?)

蘇蘇說:“南風。懼麽囊摸得着吶,懼嘞邊浪相,只會有陰風葛。”(鬼怎麽摸得着呢,鬼在人邊上,只會有陰風。)

狄秋哭笑不得。蘇蘇看他:“估計上去倷是還有點事體?幫醫生講,好講出來葛弗算問題,弗好講,弗講葛再是最大葛問題。”(估計上去你是還有點事沒和醫生說,好說出來的不能算問題,不好說,不講的才是最大的問題。)

阿青說:“欸,fbi審犯人才是哀囊葛,弗去問唔倷講葛物事,專門問唔倷弗講葛物事,講姆媽,弗講爸爸,才問爸爸,講小人,弗講家子婆才問家子婆。”(是的,fbi審犯人就是這樣的,不去問他講的東西,專門問他不講的東西,講媽媽,不講爸爸,就問爸爸,講孩子,不講老婆,就問老婆。)

蘇蘇說:“神經病也弗是犯人。”(神經病又不是犯人。)

阿青道:“倷弗才是從看守所轉過來葛麽?”(你不就是從看守所轉過來的嗎?)

蘇蘇生氣了,啪地往阿青那裏扔過去一張牌,阿青撿起來,朝她扔了回去。狄秋聲音一高,道:“哦,我想起來了!我有件事還沒和塗醫生講過!”

大家看向他,狄秋出了牌:“四筒。”他說,“希望世界和平。”他頓了頓,笑着繼續,“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龍。”

蘇蘇尖叫:“呒不龍囊可能有屬龍葛人吶?!”(沒有龍怎麽可能會有屬龍的人呢?!)

阿青拍拍胸口,直搖頭:“當呲倷已經胡啧嘞,一筒。”(還以為你已經胡牌了,一筒。)

輪到教授了,他摸進一張牌,在手裏把玩,丢出來張一條,蘇蘇瞪大了眼睛,問狄秋:“鳳凰倷昂看見過?”

阿青說:“樓下車庫上海鳳凰,兩部挨嘞一來,倷啊要去看看?”(樓下車庫上海鳳凰,兩輛挨在一起,你要不要去看看?)

蘇蘇哼哼地出氣,說:“?看見葛阿弗代表才呒不。”她挺起胸膛,“我相信有才是有!”(沒看見過的不代表就沒有。)(我相信有就是有!)

狄秋說:“小孩子小時候也都相信有聖誕老人的。”

蘇蘇噗嗤一笑:“謝謝唔篤一家門啧哦,聖誕老人囊可能有吶。”(謝謝你們一家了哦,聖誕老人怎麽可能有呢。)

教授摸牌,踏踏牌,直接出了,說:“再過幾年倷最好真葛有聖誕老人啧。”(再過幾年你就最好世上真的有聖誕老人了。)

他放出來的是張一萬,阿青碰了,拿進一萬,出了個三條,說:“有沒有聖誕老人,觀音如來,耶稣聖母重要嗎?”他半途轉成蘇州話,拿腔拿調地說,“還弗是日圖三頓,夜圖一活(覺)。”

蘇蘇咯咯笑,接了句:“吃得邋遢,做個菩薩。”

天亮了。狄秋把身後的電筒關了,再一把打完,衆人各自散去了。狄秋去卧室躺了歇,沒能睡着,回到了客廳裏在沙發上閑坐着。

屋裏屋外都很安靜,隐隐約約地,他聽到一絲哭聲。

狄秋開了門張望了眼,隔壁病房門前坐着個女人,是這個女人在哭。她的肩膀不時聳動一下,低垂的頭發不時顫抖一下,她手裏握着顆形狀古怪的蘋果,那蘋果在往下滴血。

狄秋兀自道:“我有在吃藥。”

女人還在哭。

狄秋走出去,悄悄地問:“你還好吧?”

女人抽泣着,說話了。她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怎麽辦啊,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眼睛都不敢眨,我只是轉個身,我就是接了個電話,為什麽……為什麽他要這樣對我啊?我就不能有哪怕一秒鐘是什麽都不用擔心的嗎?為什麽……他為什麽要受這樣的罪,我說,你就不能讓媽媽不操心麽,媽媽上輩子欠了你什麽,你來讨債,我說,你為什麽要玩刀,你從哪裏找到這把刀的,我說過多少次了,多少次了,你想做什麽你告訴我啊,你想吃蘋果你就和媽媽說啊,媽媽洗給你,幫你切好,媽媽會弄給你吃的,媽媽在這裏。你叫媽媽就好了,你叫一聲,說一聲。你告訴我啊。

“我不知道你是想切蘋果給我……我不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

狄秋蹲下`身,他擡頭看女人,女人雙眼通紅,緊緊盯着手裏的蘋果。她的眼淚還在往外湧。

狄秋碰到了女人的手,這蘋果便從女人的手裏掉進了狄秋的手裏,落在光和影中間。周遭飄散着濃郁的血腥氣。

狄秋看着那只蘋果。女人并沒松開手,因而像是兩人共同捧着它。蘋果沒削皮,被切去了一大塊,露在外面的果肉已經開始氧化了,白鏽夾雜,還混了血。狄秋拍了拍那女人,輕聲說:“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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