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晏寧給了狄秋出入他家小區的門卡,還把電子門鎖的密碼告訴了他。連日來,晏寧一直上早班,大清老早就出門了,臨近下班,他和狄秋約個時間,約個地點一起吃夜飯。
他們把石路周邊的飯館吃了個遍,足跡往北,到了觀前,後來又吃到了十全街上。這天六點多,狄秋和晏寧在洋洋餃子館碰了頭。晏寧見到狄秋就舒出口氣,喝了一大口茶,說:“總算好了,不用再上早班了,解放了解放了。”
“你上了快一個月早班了吧?這合法嗎?”狄秋看着菜單說,“我想吃三鮮的。”
晏寧和狄秋坐到了一邊,抱着胳膊看菜單,說:“不合法,但合理啊。”
狄秋擡起眼睛瞅他,晏寧笑了,說:“我幫我們主任代班,他休年假,帶着老婆跑馬爾代夫去了。”
狄秋沒響。晏寧說:“來個西芹百合吧。”
狄秋擡手叫服務員,晏寧又往後翻了兩頁菜單:“等等啊,葷菜吃個什麽?再要個湯吧!”
狄秋說:“你點吧,我沒想吃什麽葷的和湯。”
他倒茶,喝茶,服務員過來了,晏寧點單,除了三鮮水餃,西芹百合,還要了個油面筋塞肉和荠菜豆腐羹。
等菜時,晏寧問狄秋:“你白天去我家了嗎?”
狄秋撇了撇嘴角,聳肩攤手,不響。晏寧摸着下巴,懷疑地打量他:“你去了吧?”
狄秋還是聳肩攤手,撇嘴角。他拿起了茶杯,望着別處,憫了一小口茶。
晏寧斜着身子靠近了他,眼神也逼得很近,手摸到了他頸後,輕輕抓住了他的脖子。狄秋看他,晏寧微微笑着,要說什麽,眼角一瞥,狄秋跟着看過去,一個服務員拿着碟花生米朝他們走過來了。晏寧松開了手,坐姿又端正了。
那服務員放下花生米一走開,晏寧雙手環在胸前,打量狄秋,道:“你老實交待啊……不然我家裏餅幹怎麽吃得這麽快?一天半盒啊?我買都趕不上你吃的。”
狄秋想笑,肩膀一顫一顫地,說:“你要是覺得家裏遭賊了,你……”他笑出來了,對晏寧道,“你去找你們小區保安看監控啊!你們小區那麽高級,我天,一個樓道裏四個監控,樓梯間裏也有。”
晏寧也笑了,倒茶,喝茶,道:“往後我們在家吃得了,叫外賣。”
“啊?那和在外面吃有什麽不一樣啊?”狄秋不解。
晏寧道:“在家惬意啊!”
他的手放到了桌子下面,他輕輕握住了狄秋搭在腿上的手,手指撥開他的手指,摩挲他的掌心。
狄秋看了看他,說:“我說我白天在你家探險,你相信嗎?”
晏寧點頭:“那你都探到什麽險了?”
狄秋說:“我把你客廳擺着的一個玻璃瓶子裏的一艘船和一片海給放了出來。”
晏寧作投降狀:“加勒比海盜四部曲我都看過啊!故事我還都記得。”
狄秋哈哈笑,單手托腮,看着晏寧,繼續說:“我跳到甲板上,船晃得很厲害,我想吐,到處都是水手在吐,還有人在喝酒,邊喝邊吐,時間大概是早上,不遠處有暴風要來了,我好不容易走到了船頭,舵盤上挂着個人,身上酒味很重,衣服打扮倒很講究,我想他可能是船長,我想,他會不會喝酒喝死了?”狄秋伸出根手指放到自己鼻下,“人還有氣,”他頓了頓,“但是他真的好臭啊。”
“然後呢?”
“然後風暴離我們很近了,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的,電閃雷鳴,一刻不停,有人跳海了,有人爬上桅杆跳海,還有人在桅杆上上吊的。”
晏寧挑起一邊眉毛問:“那你還能活着回來吃上一頓餃子,額骨頭也太高了吧(足夠幸運),你是從寧波還是福建回來的啊?”
三鮮餃子和豆腐羹上桌了。狄秋一口一個餃子,吃下三顆,打着手勢和晏寧道:“不啊,在丹麥啊!”
“啊?”晏寧拷(舀)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眨着眼睛沒話了。
狄秋道:“我看船估計是撐不住了,我也跳海了,一條美人魚從我身邊游了過去。”
晏寧把一碗湯推給狄秋,搖着頭笑,不響。
狄秋道:“你不相信吧?”
晏寧點頭,說:“信的信的。”
他又說:“不是啊,我的那個裝在瓶子裏的船是在美國旅游的時候買的。”
狄秋扮個鬼臉:“我逗你玩兒呢!”
晏寧一拍桌子:“好吧,你還有什麽故事你都說出來吧!洗耳恭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緊接着道,“你考不考慮去網上開個直播間,專門講故事啊。”
狄秋擡擡眉毛:“你覺得我講得還行?”
晏寧說:“不啊,你長得好看。”
狄秋瞪了他一眼,一口氣連吞帶咽不停歇地吃了三顆餃子。晏寧給他端茶送水:“別噎着。”
狄秋不理他,一素一葷上了桌,狄秋夾了一筷子西芹百合塞進嘴裏,臉頰鼓得漲漲的,晏寧笑得剎不住車,一歇,平複了,問他:“禮拜五我一個朋友生日,你有沒有空啊?”
狄秋用力咽下嘴裏的東西,問:“晚上啊?”
“對啊,白天你忙着環游世界啊。”
狄秋說:“今天早上你打飛機用掉了兩張紙巾,你家裏床頭現在放着的一盒紙巾是妮飄的,對不對?”
晏寧被湯嗆到了,狄秋不響了,陰恻恻地怪笑,還發出奸詐的哼笑聲。晏寧拱手拜了拜他,道:“禮拜五,你到我家樓下等我吧,我載你一起過去。”
狄秋問他:“你朋友喜歡花嗎?”
晏寧說:“不用送東西,我們就是吃頓飯,聚聚,送禮物也難送,都是微信轉紅包了現在。”
狄秋把盤裏最後一顆餃子夾了起來,咬了口,說:“收到花總歸開心的。”
晏寧說:“我生日十二月三十一號,你記得送我玫瑰啊。”
狄秋又要了份三鮮餃子,晏寧道:“油面筋塞肉和湯都還沒吃完呢,吃得掉嗎?”
狄秋道:“我說了我沒想吃什麽葷菜和湯啊。”
晏寧哭笑不得,連聲說:“好好好,過會兒打包吧,路上喂喂流浪狗。”
兩人分着吃完了多要的那份三鮮餃子,打包了油面筋塞肉,出了餐館就開始滿大街找流浪狗。大街上人多,車也多,狗影子都不見一個,他們便轉進了邊上的巷子裏。
巷子裏沒有路燈,偶爾有電瓶車摁着喇叭經過,能提供片刻的光亮。狄秋和晏寧并肩走着。晏寧忽然問他:“我該不會是你的初戀吧?”
狄秋說:“不啊,我喜歡圖春啊。”
晏寧笑了:“那是初次戀愛體驗,我說的是初次戀愛對象。”
狄秋想了想,說:“是。”
晏寧握住了他的手,好久都沒一部車,一個人經過,他問狄秋:“你要是再遇到圖春,你第一句話會和他說什麽?”
狄秋應了聲,接着是一段沉默,再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笑着說:“我會說,圖春,欸,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丹麥美人魚的故事啊?”
“哈哈,蠻好的,就講這個吧。”
“你本來不打算講這個?”
狄秋說:“沒什麽本來,我也沒什麽打算。”
一束光從前方照過來,有些刺眼。狄秋走到了晏寧身後,不一歇,一輛電瓶車從他們身旁駛過去。光跟着遠去了。晏寧回頭看狄秋,不說話。
狄秋一指前面:“走到頭了。”
一條路走到了盡頭,他們也沒找到流浪狗,倒是往回走時聽到了兩聲貓叫。狄秋學着叫了兩聲,那貓也不叫了,蹤跡難覓。兩人回到了十全街上,晏寧的車停在南林飯店的停車場,他們在十全街和鳳凰街的交叉路口過馬路的時候,狄秋扯了扯晏寧的袖子,看着對街一家玉石店,道:“去那家店看看吧。”
他還道:“我和你說過嗎,我主職是幫人看風水的。”
晏寧沒響,和狄秋過了馬路,狄秋一拍他,笑着道:“是不是一聽就是從你們院裏出來的人幹的職業?”
晏寧聽笑了,跟着狄秋進了那家玉石店。
門一推開,門上懸着的風鈴叮鈴響了聲,一個半窩在暗處的瘦男人擡了擡眼睛,漫不經心地說了句:“随便看看啊。”
說完,他默默低下了頭。
店裏只開了一盞燈,牆壁發黃,更顯昏黯,晏寧和狄秋使個眼色,輕聲問他:“大師,你要進點什麽貨?”
狄秋沒響,看了一圈,這玉石店迎門的地方放着尊半人高的紫水晶洞,邊上擺着個源源出水的玉珠子,後頭就是一排玻璃櫃臺上了,地上還有些土地爺,壽星公,大缸,花瓶之類的瓷器。
狄秋問了聲:“您這裏賣畫嗎?”
那瘦男人從陰影裏走出來些,仔細打量了狄秋一陣,擺擺手:“不賣的。”
他又默默低下了頭,
晏寧沖狄秋擠眉弄眼,狄秋笑笑,說:“之前我一個朋友在您手上買過個玉佩,您用一幅畫包着給她,龍的玉佩,她去估了估價,比您賣給她的價錢貴多了,她推薦我來您店裏看看。”
瘦男人那一雙眯縫起來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些,他朝狄秋走過來,道:“哦哦,啊是那個臉上有塊疤……她說自己有小孩了啊是?小孩生了吧?啊要送點什麽滿月禮啊,玉佩啊要看看?”
狄秋一愣,沒接話頁,拽着晏寧就走了。
出了玉石店,晏寧好笑地看狄秋:“這次又是什麽探險故事啊?”
狄秋沒回話,光是笑,笑得春風得意,見到什麽都要看多看兩眼,他還越走越快,步子越來越大,路過一家美甲店,他忽地是急停住,貼在窗玻璃上朝店裏用力揮手,嘴裏嚷嚷着:“桐桐!桐桐!”
桐桐本坐得好好的,還在和美甲的店員有說有笑,狄秋又喊了兩聲,桐桐這才慢悠悠地扭過頭來,一看到狄秋,她跳了起來,一手抓着皮包,也朝他揮手,激動地喊道:“小狄!”
她身後,潔潔探出了半個身子,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狄秋。
狄秋和她點了點頭,潔潔笑了,她一只手被一個美甲店員小心地托着,另一只手撐着下巴。她朝狄秋微微動了動手指。
桐桐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地到了狄秋跟前,她腋下夾着皮包,十根手節頭撐得開開的,嬌嗔地拍打狄秋的胸口,不等狄秋開口,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哎呀你跑哪裏去了啊?怎麽都不去棋牌室了啊??其實我現在也不怎麽去金門路那邊了,你啊知道老板娘在園區開了家分店啊?就在歐尚那裏呀,”她一看晏寧,“這個你朋友啊?你好,你好,我是桐桐,小狄昂和你提起過我啊?”
桐桐示意狄秋接着的皮包,還示意他打開來。狄秋接住了包,拉開拉鏈,桐桐指着包裏的夾層說:“就是那個,你拿出來吶,名片夾呀。”
狄秋看進去,包裏花樣錦足得不得了,鑰匙串中間夾着包安全套,糖果盒子挨着煙盒,好幾個小包,五顏六色,長短厚薄不一堆在一起。桐桐說:“就是金色那個呀。”她一看晏寧,“不好意思了,你們啊是要去哪裏啊?啊耽誤你們時間啊?”
晏寧說:“沒事,我們剛吃好飯,随便走走,消化消化。”
狄秋看着一盞路燈外的南林飯店,說:“車就停在南林。”
桐桐拱了拱狄秋,調侃道:“馄饨還是炒面啊?”
狄秋哈哈笑,掏出了桐桐的那個金色小包,桐桐忙不疊說:“快點拿一張給你朋友呀,第一次見面。”她又看晏寧,笑容燦爛。
狄秋抽了一張名片給晏寧,晏寧雙手接過,看着說:“狄秋經常牽記你的,說過有個美女牌友桐桐,很能幹的女老板。”
他也遞了張名片給桐桐。
“啊是真的啊?”桐桐和狄秋比着眼色,一瞅晏寧的名片,聲音尖了,“醫生……小狄!你哪裏認識的高材生啊?”
狄秋笑着回:“我去廣濟看病的時候認識的。”
晏寧在他身後掐了他一把。桐桐一兇:“你嘴巴裏啊有點好話啊?”
狄秋笑容更大,把晏寧的名片放進了她的包裏,也和她比眼色,兩人互相擡下巴,不一歇,同時笑了出來。
狄秋把皮包挂到了桐桐肩上,桐桐在空中甩手,問道:“等下啊去喝茶啊?正好潔潔也在,你啊是也很久沒見到她了!”桐桐轉身和潔潔打招呼,魯皂地念叨,“她原來老家在上海的!家裏媽媽生病了,最近好一點了,她才回來!啊是也很久沒和她一起打牌了?”
晏寧也看到潔潔了,笑了笑:“狄秋的美女牌友蠻多的。”
潔潔面朝向美甲店員說起了話,狄秋一拍腦門,和桐桐道:“對了,我有手機了!我給你我的號碼吧。”
桐桐摸摸手指甲,指甲油幹了,她自己從包裏挖出了手機,說:“微信加一加吶!”
晏寧道:“他是老古董,沒有微信的。”
桐桐道:“那發發短信也蠻好!”
狄秋和她互換了號碼,再看店裏,潔潔靜靜坐着,低着頭剝嘴唇皮,沒在看誰,沒在說話了。
桐桐拉着狄秋又說了好一歇話,也就分開了。晏寧取了車,才開出停車場,狄秋的手機就震了兩下。他收到了兩條新短信。
晏寧問說:“啊要送你去哪裏的棋牌室?還是茶室?”
狄秋瞅着腳邊放着的打包盒:“你們小區裏會不會有流浪貓流浪狗啊?”
晏寧問他:“幹嗎說我們是你去廣濟看病的時候認識的?“
“我們不就是在廣濟認識的嗎?”狄秋看着他,“真奇怪,一個人或者抑郁,或者暴躁,反正就是不怎麽正常,大家說他有病,那他就去看醫生,去尋找治療自己的辦法,這有什麽好回避的呢?”
晏寧說:“你見過整容的人和別人說自己整容了嗎?”
狄秋沒響,晏寧接着道:“所以啊,給靈魂整容也不會到處說啊。”
狄秋笑了,作發誓狀:“晏寧老師,我保證我禮拜五見你朋友,一定不說我們是我去廣濟看病的時候認識的,哎,那我們串下供,我們怎麽認識的?”
晏寧說:“你去廣濟探病的時候認識的。”
狄秋一抓頭發,哀嘆了聲,笑出來:“潔潔麽……別人的事我太八卦不好的吧!”
晏寧說:“她的暴力傾向比較嚴重,還是希望身邊的人有點數。”他頓了頓,“一個人去尋找治療自己的辦法,這有什麽好回避的呢?”
狄秋笑着咬住嘴唇,反手打了晏寧的胳膊一下,晏寧趁空打回他,兩人噼噼啪啪鬧了陣,狄秋手背和手心都打得發癢了,他投降,靠在門上直喘氣,點開了手機看短信。
一條是桐桐發來的,好多表情符號,又是跳舞的小人,又是五角星和愛心的,她約他明天園區打牌。
另一條是潔潔發來的,寫的是:沒想到你喜歡這一型。
狄秋偷偷打量晏寧,他正目視前方,專注地開車。眼下開進園區了,路上車沒那麽多了,晏寧單用左手握住了方向盤,右手伸到了狄秋腿上。他還看着前頭。他握住了狄秋的手。
狄秋低頭看了看,擡起了胳膊,他和晏寧緊握在一起的手因此貼在了他臉邊。晏寧的手背比手心還要暖一些,聞上去像甘草。狄秋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眼睛都亮了,不無興奮地說:“晏寧,人的手都這麽暖,這麽好聞的嗎?”
晏寧忙說:“不啊,就我的手很暖,很好聞,真的,世界上其他人的手都很冷,還發臭。”
狄秋笑着看他,不響。
潔潔後來還發來條短信:醫生是不是讓人很有安全感。
狄秋一條都沒回,他握着晏寧的手,看着窗外,靜靜地坐着。
到了晏寧住的小區,狄秋沒上去,在一樓出了電梯,提着外賣袋子去救濟動物了。
他滿小區得找貓,找狗,一會兒嗚嗚叫喚,一會兒咪咪喵喵地喊,路上找不見,他就彎着腰在花園樹林裏找,這一通下來,連根毛都沒見着,他也累了,在一片草坪上坐下,點了根煙。煙才呼了兩口,晏寧就從遠處過來了,他和狄秋點了點頭,坐到他邊上,擦打火機,點香煙。
兩人一起吃了歇煙,晏寧看着狄秋的手腕,問說:“幾點了啊?”
狄秋說:“很晚了吧。”
四周的高樓僅能看到幾盞零星的燈火了,兩個巡夜的保安提着手電筒路過。晏寧笑着和他們打了聲招呼,還去給他們派了兩根煙。他回來,坐下,繼續吃香煙,說道:“我知道個鐘表匠,很厲害的。”
狄秋說:“你手表壞了?”
“你的啊,不走了啊。”晏寧指着狄秋的手表,“沒電池了還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狄秋脫下了手表,遞給晏寧,問他,“能保證修好嗎?”
晏寧說:“試試看吧。”
說完,他打了個哈欠,狄秋推推他:“你休息吧。”
“你呢?”
狄秋沒響,向後仰躺下,感嘆道:“好想吃西瓜啊!”
晏寧問他:“你怕我吃了你啊?”
狄秋說:“其實嚴格上來說,我還沒成年。”
晏寧抽了他大腿一下,狄秋笑着縮成一團,他不說話,光笑,過了歇,他坐起來,打開了外賣袋,外賣盒,在衣服上擦擦手,抓起個油面筋塞肉就吃。
晏寧看傻了:“你不是不想吃葷菜嗎?”
狄秋說:“那都多少小時前的‘不想’了!“
晏寧服了,站起來拍拍屁股,說:“那好吧,等你‘不怕’了的時候,你上來吧,門卡還帶着吧?密碼呢,背來聽聽。”
“4466!”狄秋說。
晏寧點了點頭,走開了。
狄秋吃完冷了的剩菜,打了個飽嗝,重新躺下了。他這一躺就躺到了天光,他上樓時,晏寧不在了,客廳的窗簾拉開着,外頭豔陽高照。狄秋坐在沙發上,雙手插進口袋裏,正發愣,只聽玄關處傳來陣開門關門的聲響,狄秋一看,晏寧提着大包小包回來了。他頭都沒擡一下,直接進了廚房。狄秋忙跟過去,靠在門口張望。晏寧背朝着他,往冰箱裏塞東西。
牛奶,酸奶,冷飲,橙汁,啤酒,西瓜,提子,番茄,雞蛋,冰箱一下就塞滿了。
他還買了好多黃油餅幹,壘在櫃子裏。狄秋看笑了,走去了客廳,數了數客廳茶幾下面的餅幹罐,一共三罐,還有兩罐都還沒開封呢。這時,晏寧從廚房走向卧室,再出來時,他的手裏多了疊紙。
他拉開了餐桌邊的椅子,背對着客廳,背對着陽光寫東西。
狄秋好奇,走過去,站在他背後看。
晏寧在紙上寫:親愛的狄秋同志,猜猜我把餅幹藏到哪兒了?
狄秋一瞥嘴巴,坐到了晏寧對面,這時晏寧卻回過頭,放下了筆,走到客廳,從茶幾下面抱出三罐餅幹藏到了廚房的水槽下面。
接着,他打開了電視,開了游戲機,坐在客廳地毯上打游戲。
狄秋從他身後溜到了沙發上,朝他的後腦勺扮了個鬼臉,在沙發上躺下了。
六點多時,晏寧出門了。狄秋打着哈欠從沙發上翻了個身,滾到了地上。他在地上躺了歇,日頭偏西,暮色沉沉,窗外浮動着金色的光芒。狄秋側過臉,看看空蕩蕩的茶幾下面,他爬起來,去廚房把餅幹罐都拿了出來,打開來,抓了兩塊,走到外面,坐到餐桌邊,邊吃餅幹邊在晏寧留下的紙條空白處寫:親愛的晏寧同志,我在兩點三十分的時候看到你把它們藏到了水槽下面。哈哈!
p.s.我當時就在你背後。
寫完,狄秋打了個長長的、大大的哈欠,兩腳一伸,手臂閑晃了兩下,眼睛一閉,往右邊一滾,滑到了地板上。他打着滾進了客廳,腳撞到了沙發,懶洋洋地躺了好一陣才坐起來。他盤着腿,眼珠溜到這兒,轉到那兒,身子一動不動,直到肚子開始擂鼓,他去把西瓜從冰箱裏抱出來,一切為二,一半封好保鮮膜放回去,另一半自己抱着,拿了把勺子,走到電視前,坐在地上挖着吃。吃得半飽了,狄秋仰面躺下,手和腳亂揮,亂掃,茶幾上的一盒紙巾被他掃到了肚子上。狄秋看了看,抽了一張出來,輕輕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一片虛白蓋住了落日的餘晖,他吹了吹,紙巾翹起來些,一縷光短暫地進入他的視線,紙巾蓋下來,到處又都是白的了。
狄秋把手伸進了褲子裏。
忽然一個女人利聲嘶吼,狄秋一吓,紙巾飛開了,他從屁股後面抓出個遙控器,一看電視,電視上正播整容醫院的廣告呢,狄秋拍拍胸口,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換臺。
我們來看看我們這顆南非絕美鑽石的切割工藝……
秦始皇時代……
當晚她身穿的是最新款……
狄秋掏掏耳朵,爬起來,慢吞吞地走進了晏寧的卧室。晏寧床上用的被套和枕頭是同色系的,深藍色,像晚間的海。狄秋對着床單敬了個禮,閉上眼睛,張開手臂撲倒在了床上。他的臉埋進了枕頭間,他聞到了晏寧手上的味道,更幹燥一些,還有些辛辣。狄秋深深吸進一口氣,轉過頭,望着床頭櫃。
一盒紙巾擺在鬧鐘前面,紙巾和鬧鐘的後面是盞臺燈。狄秋清了清嗓子,換了個姿勢,側着身子躺着。他把手伸進了褲子裏。
他抓到了些旺盛且雜亂的勢頭,像在撫摩一片草叢,他慢慢往這片草叢的深處摸索,不一會兒他就遇到了一道柔軟的屏障,他碰了碰,按了按,伸手握住了。
他感覺自己握住的是一股尚且微弱的沖動,但這股沖動逐漸膨脹,飽滿,逐漸無法完全握緊。狄秋嗚咽了聲,他想把整個身子都蜷起來,他想縮得很小很小,他想把全身的熱血都導向那股沖動裏,想澆灌它,培育它,呵護它,想駕馭它,掌控他,想被它揉搓,被它掌控,被它駕馭。
狄秋低呼了聲,周身一松,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手,去浴室洗了把臉。
屋裏有點熱,狄秋把廚房和客廳的窗戶都打開了,還脫了外套,脫了上衣,襪子,光着腳走來走去。
晚些時候,他定下心來了,回到電視機前,繼續吃西瓜,聽電視。
夜深了後,狄秋把電視機調成了靜音。電影頻道在播《低俗小說》,烏瑪·瑟曼和約翰·特拉沃爾塔大跳搖擺舞。先是烏瑪·瑟曼往約翰·特拉沃爾塔身上傾斜,接着是約翰·特拉沃爾塔靠近烏瑪·瑟曼。
狄秋歪着腦袋看了歇,搖擺舞跳完了,畫面轉場,他跳到沙發上,雙手伸到身前,跳起了搖擺舞。
他越跳越興奮,搖頭晃腦,全情投入,從沙發一邊跳到另一邊,跳累了,腳一軟,直接癱在了沙發上。狄秋出了一身的汗,斜眼一看,西瓜還沒吃完,就在他伸手就夠得到的地方。他收回了視線,仰臉盯着天花板,摸索着,喘着粗氣,把手伸進了西瓜裏。西瓜有些溫了,西瓜汁也溫溫的,裏頭能摸到些軟綿綿的西瓜籽。狄秋抓到了西瓜的邊沿,用兩根手指穩住,接着用另外三根手指摳果肉,汁水濺到了他臉上,他摳得更用力,終于,他摳下來一塊果肉。他小心地把它放到了自己嘴唇上。
西瓜在淌汁,那甜蜜的汁液順着他的嘴角流向他的下巴,狄秋伸出舌頭,先舔了舔,那果肉向下滑,他伸手把這塊果肉推進了嘴裏。
狄秋在沙發上睡着了。
早晨,晏寧回來了,狄秋聽到動靜,睜開了眼睛。晏寧進屋後先拿起餐桌上的紙條看了看,他高聲問:“狄秋,你在嗎?”
狄秋躲到了沙發一側的一盆闊葉植物後頭,捂住嘴偷笑。
晏寧收拾了客廳,關了電視,把吃剩的西瓜扔了。他沒再呼喚狄秋,往浴室去,他說:“我要洗澡了,你別偷看啊!”
他進了浴室,一陣水聲過去,他圍着浴巾出來了。他換上睡衣,拉上窗簾,戴上眼罩,在床上躺下了。
狄秋躺到了他身後。
禮拜五晚上,晏寧下了班,在小區門口接了狄秋便往聚會的地方去了。狄秋買了束花,他一上車晏寧就愣住了,說:“你還真買了啊?我朋友花粉過敏。”
狄秋忙把花放去後座,仔細檢查衣服和手指,咕哝着說:“問了半天你也不告訴我是男是女,只好就買了花啊,”他停下動作,一瞅晏寧,“你朋友真的花粉過敏?”
晏寧點點頭:“假的。”
狄秋把花拿了回來,抱着說:“那你點什麽頭啊?”
晏寧說:“你高中英語沒學好吧?遇到反問句,否定是有,肯定是沒有。”
狄秋聽笑了,晏寧看看他,問了聲:“不貴吧?”
狄秋道:“看風水很賺錢的。”
晏寧道:“哦,那我生日`你記得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狄秋哈哈笑,到了聚會的餐館附近,晏寧停好車,從後備箱裏拿了個精美的名牌紙袋出來,狄秋往裏看了看,只看到些花裏胡哨的包裝紙。這時,晏寧問了他一聲:“你這個花是真的吧?”
狄秋把花遞到他面前:“你摸摸。”
晏寧關上後備箱,鎖好車,拉着狄秋過了馬路,他輕輕地說了句:“不知道能放多久……”
狄秋說:“一個星期總能放的吧……”他低頭看花,包裝紙裏圈住的是一大束雙色玫瑰花,花瓣頂端粉粉的,靠近莖葉的地方有些橙意,花瓣嬌薄。
狄秋把花抱在了身前,小心地用雙手圈住。
聚會的餐館在誠品裏面,和書店就隔着一條過道,狄秋跟着晏寧進去,前臺聽說是黃先生訂的位,直接把他們領到了一張圓桌卡位前。雖是飯點,但餐館裏卻沒什麽人,這一區只有這張圓桌邊能看到三個人。這三人都坐在沙發上,三個都是年輕的男人,長得都不賴,打扮入時,一個穿的是襯衣配薄毛衣,另兩個穿的是西裝,只是一套款式休閑,一套更正式些,正式些的那個,衣袖上還扭着袖扣,他的雙手都放在桌上用手機,皺着眉頭打字,一雙丹鳳眼向上挑起,嘴唇抿得緊緊的。
沙發卡座那一側擺了四套餐具,他們三人坐着,坐得頗松散,看到晏寧,其中兩人都打了聲招呼,只有用手機的男人沒響,只是擡起眼睛上下打量狄秋,他的目光落在了狄秋手裏的花上。
狄秋忙把花遞給他,說:“您好您好,生日快樂。”
穿休閑西裝的男人大笑,在空中揮舞着手說:“壽星是我!這個人是嫉妒我有花收,哈哈!”
男人臉很白,眉毛濃黑,睫毛和眼珠也都很黑,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有點孩子氣。晏寧順勢遞上禮品袋:“上次你說的皮帶,欸,不會有人送了吧?”
男人站了起來,接過花和禮品袋,和狄秋道:“坐啊,坐啊,喝點什麽?”
那穿薄那毛衣的男人舉起手,微笑着說:“我送的電子書,外加書套。”
那用手機的男人低下了頭,冷聲道:“歐尚禮品卡,絲芙蘭禮品卡。”他盯着手機快速打字,嘴裏咕着:“花能放幾天啊……”他又一瞥狄秋,說:“你鞋帶松了。”
狄秋一看,他左腳的鞋帶确實松了,他忙彎腰系鞋帶,那圓桌下的那雙腳全穿的是皮鞋,還都很新。
晏寧這時說:“皮帶我們合送的。”
狄秋把右腳的鞋帶也緊了緊,他發現,晏寧穿的也是皮鞋,擦得還很亮。
狄秋直起身,拍拍衣服,晏寧已經脫下風衣外套挂在椅背上,坐在了靠近沐野那一側的一張靠背椅上,他一一介紹:“這是狄秋,從左往右,這個是沐野,這是小黃,今天的壽星……”
狄秋脫下皮夾克放在椅子後頭,坐在晏寧邊上和大家點頭致意。
晏寧繼續介紹:“很喜歡注意別人鞋子的這個是阿翰。”
阿翰又忙着在手機上打字了,過了歇,他還拿出了另一部手機,輪流用。小黃直呼救命:“啊是怕新朋友不知道你這個人分分鐘幾千萬上下的啊?”
晏寧拿起桌上的綠玻璃瓶子給狄秋倒水,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說:“阿翰做理財投資的。”
阿翰眼皮也沒動一下,問道:“狄先生幹哪行的?”
小黃不知被什麽嗆到,捂着嘴猛咳了起來,沐野給他倒水,還叫來服務生多要了兩份菜單。阿翰冷眼看他,小黃緩過來了,拍着胸口對阿翰道:“黃先生咳嗽沒看過啊?你用你的手機吧。”
他轉而笑嘻嘻地問狄秋:“還是學生吧??在哪裏念書啊?聽口音不像是蘇州的吧?”
晏寧攤開餐巾,鋪在腿上,手伸到狄秋背後,搭在他的椅子上,笑着道:“他才說了一句話吧?你就聽出口音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開發助聽器的。”
狄秋道:“是不是蘇州的。”他喝水,幹笑了兩聲,“早就不是學生了,我年紀和晏寧差不多。”
服務生送來菜單,狄秋和晏寧一人一本,打開來看。阿翰又道:“三十了?那比我們都大了,剛才喊狄先生是我喊錯了,該喊狄大哥。”
狄秋笑了笑,喝水。阿翰又說:“看不出來,保養得蠻好。”
小黃正喝水,扭過頭看沐野,沐野小幅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