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搖了搖頭,也拿起水杯,默默喝水。
狄秋說:”相由心生,心理年齡比較小,看上去也比較小。“
晏寧笑了出來,阿翰一時無話,低下頭丢開了手機,手伸到了背後摸索着什麽。晏寧道:“酒單呢?”他轉過頭作勢喊服務員,小聲地貼着狄秋說:“不好意思了,可能我們來之前他先吃了一盤火藥。”
阿翰道:“別叫了,這裏有呢,”他遞了一份給晏寧,又遞一份給狄秋,臉上挂出個淡淡的笑容。
狄秋接過那酒店,打開一看,全英文的,晏寧把自己那份換給了他,嘴上道:“這麽久沒來了,怎麽一本變兩本,看看這本有什麽不一樣。”
這下好了,狄秋算時見到些中文字了,他卻一頁都沒翻,打了個哈欠,合上了酒單,靠在椅子上喝水,到處亂張。
離他們不遠的,靠窗的一個位置,來了一對年輕男女。男孩兒送女孩兒花,兩人位的桌子,女孩兒不知該把花放到哪裏,一看四周,扔去了附近的一張桌上。
阿翰來和狄秋搭話:“已經看好了啊?這麽快?這裏酒還沒全的,新世界,舊世界的酒都有。”
沐野清清嗓子,冷不丁插了句:“晏寧最近在忙些什麽?”
晏寧低着頭翻了一頁酒單:“談戀愛。”
阿翰抓起手機打字,沐野笑笑,小黃看了他一眼,癟了癟嘴角,兩人都笑了,往後靠着,都不響了。狄秋撐着下巴,掩住嘴,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
沒一歇,有人的微信響了,小黃摸出手機一看,和衆人道:“李先生要在家裏吃好了再來了。”
晏寧擡頭看他:“你面子大的,範先生有家宴還能想到來看看。”
阿翰道:“是你面子大,要不是為了見你這個大忙人,我們怎麽會硬是挂出範先生的牌頭?”
晏寧看了桌上一圈:“你們啊是主菜都吃牛肉?”
阿翰說:“我吃魚。”他的聲音輕輕,“我什麽時候來這裏點過牛肉……”
小黃嘻嘻哈哈接了句:“早知道不訂這裏了,小貓三兩只,搞得像包場一樣,說話都不敢太大聲,還法國牛排館,要死了,法國人懂怎麽做牛肉啊?”
晏寧說:“開瓶zinfandel吧?”
小黃聲音一高:“法國餐館喝加州酒啊?”
晏寧合上酒單,叫來服務生,要了瓶加拿大産的merlot。他道:“一部分做過法國殖民地的,沒意見了吧?”
酒很快送到了,嘗過之後,大家都沒意見,便要了這瓶merlot。小黃喝了一小口酒,伸出手來,一桌人,除了狄秋,大家都主動交出了手機,阿翰最拖延,還說:“等等,再回一條,不是還有人沒交嘛。”
狄秋眨眨眼睛,晏寧說:“促進精神文明建設,我們吃飯不好用手機的。”
小黃一把抓過了阿翰的兩只手機:“防止腦退化,杜絕中年阿茲海默!”
狄秋笑了笑,把手機也交給了他。小黃把手機壘在自己手邊,擡眼看晏寧,說:“晏寧最熟悉了,戒斷治療。”
晏寧笑開了,翻開菜單,看了起來。
阿翰清了清嗓子:“那狄先生到底做什麽的?”
晏寧說:“狄先生搞命運投資的。”
狄秋說:“我算命的。”
晏寧看了眼他,拍了拍褲腿上的餐巾,沒響。
小黃搖晃着酒杯笑:“看出來了,晏寧的擇偶标準只有兩個字,投資。”
晏寧一看他,小黃吐吐舌頭,喝酒。
狄秋笑了笑,不響。阿翰作勢舉杯敬他,狄秋跟着舉杯,濕了濕嘴唇皮。
各人這時都打開了菜單,小黃突然感嘆:“現代人就是太浪費,明明還能吃,還能用,看到過了保質期就要扔掉。”
阿翰說:“相信點科學吧還是,定個最佳食用日期肯定有它的道理。“
小黃從菜單後面看大家,問說:“你們說這種日期是人自己算出來的呢?就是有什麽公式的,還是機器算出來的啊?要是是機器算出來的,搞不出是一場陰謀……我要吃鵝肝,你們前菜要吃什麽啊?”
沐野說:“沙拉。”
阿翰也選沙拉,晏寧吃蝸牛,狄秋喝湯。
主菜倒是很快就都拿定了主意,除了阿翰,都要了惠靈頓牛肉,阿翰要的是鳕魚。
他們還要了份法棍。
下完單,沐野問小黃:“你剛才講什麽陰謀啊?”
小黃繼續道:“就是把人搞得很浪費的,超市裏的東西保質期越來越短,還一直搞促銷,搞得人家裏堆滿了過期的東西,快過期的東西,到頭來只好扔掉,資源就這樣一直被浪費,人是需要喝水,吃東西才能活下去的,機器人不需要啊,有能源就可以了,機器人都不用穿衣服!省布料!”
沐野說:“亞當和夏娃一開始也不穿衣服的。”
小黃喝着酒,接着道:“不要講衣服了,你看大街上,我的個天,天天出去辣眼睛,不是浪費資源是什麽?要是世界被機器人管我覺得也蠻好的,大家統一着裝,統一下審美,審美大躍進不好嗎?”
面包送到了。
沐野說:“你這個話題有點危險了。”
大家都笑,狄秋掩住嘴,打了個哈欠,拿了一片切好的法棍掰扯着吃。
阿翰說:“機器人統治地球也沒什麽不好,起碼大家都能理性一點,什麽對自己好,什麽對自己不好,一目了然。”
晏寧看了看他,說:“現在最流行的不就是最缺乏理性的東西嗎?一張信用卡,透支還沒到手的錢,透支現實裏抓不到,看不見的信用,其實就是在告訴你,你這個人還能創造一點價值,所以它才成了現在社會的必需品。”
小黃清清嗓子,說:“羅馬都會滅亡,人類早晚的事,來來來,大家喝酒,我祝我自己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喝了口酒,他慌忙改口,“呸呸呸!今朝沒愛人,沒房也沒車!就祝我自己今年雅思過8,身體健康!”
晏寧笑着舉杯:“心想事成。”
狄秋說:“身體非常健康!”
沐野說:“一切順利,開開心心。”
阿翰說:“別得艾滋。”
小黃推了阿翰一把,還打了他兩下,嘎嘎地磨牙齒。阿翰笑開了,喝酒,一口氣把杯裏的酒都喝完了,小黃給他加酒,瞥了晏寧一眼,笑呵呵地說:“羅馬會滅亡麽是因為紅酒裏面加鉛!”
沐野指指天花板:“因為他們往迦太基撒鹽,是報應。”
晏寧聳了聳肩:“因為從共和變成了帝制。”
阿翰說:“因為他們最多時有四個皇帝。”他不停喝酒,臉已經紅了,他看着狄秋,半舉着高腳杯,問:“你覺得呢小狄?”
前菜上桌了。服務生把盤子一一放下,阿翰始終笑着看着狄秋。
狄秋說:“你們知道7-11……就是那個便利店的吧?”
阿翰說:“知道啊,seven eleven。”
狄秋笑了笑,在桌布上一頭拼寫一頭說:“就是它挂在招牌上它的店名,s-e-v-e-n,e-l-e-v-e,都是大寫的對吧,但是最後一個字母,n,只有這個字母,是小寫的。”
大家都愣住了,晏寧最先笑出來,他揩揩嘴角,但只是笑,不響。狄秋笑了笑,用面包蘸熱湯,一口接着一口吃。還是沒人說話,也沒其餘人吃面包,狄秋一個人吃,一歇,小黃說:“蠻神奇的,我們現在還在用羅馬數字,還在用拉丁字母,兩個人談戀愛,沒有肉`體關系,還說是柏拉圖式關系。”
他說到這裏,視線忽而一高,跟着擡起了手臂,人站了起來,整理衣服,拂拭桌面,沐野和阿翰都起身走出了卡座,晏寧也站起來了。狄秋回頭一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先生正朝他們這裏過來。那老先生穿的是身西裝,襯衣,馬甲,外套,領巾,一樣不落,嘴唇上兩撇尖角翹翹的胡須,打理得頗洋派,老先生一手抓着根手杖,走近了,他一擺手,客氣地說:“不用這麽興師動衆,你是壽星,你坐啊,大家都坐下好了,坐吧。”
小黃做個請的手勢:“範先生,沙發上坐啊。”
範先生還笑着,仍然是擺手,他坐到了狄秋另一邊的一張空位上。狄秋忙不疊和他打招呼:“您好,我是晏寧的朋友,姓狄。”
“笛子的笛?”
狄秋朗聲笑:“哈哈,不是,是犬字旁加個火那個狄,有人姓笛子的笛嗎?”
範先生也笑,沐野和阿翰都重新坐了回去,大家坐下了,範先生一看他們,說:“都好久沒見到了。”
小黃給範先生倒水,聲音柔柔:“就是啊,上次展會過後就沒見到了。”
阿翰說:“我要一年多沒見到了。”
沐野說:”範先生倒是經常到我們博物館來的,就是一直碰不上,下次一定好好給您講講。“
“你們都忙。”範先生道,問了句,“國慶啊準備去哪裏玩玩?”
阿翰說:“那還要麻煩狄秋幫我們算算,我們大家國慶适不适宜出行了。”
範先生看狄秋:“小狄還會算這個?”
狄秋說:“手機下個萬年歷吧,現在手機很方便的。”
“啊?那你豈不是已經失業?”阿翰看向晏寧,“你們廣濟工資現在這麽高啊?還是之前一起買的那幾只股你一直都沒抛掉?放到現在是賺了很多了。”
小黃咳了聲,給自己倒酒,也給沐野倒酒,問範先生:“叫杯茶吧?”
晏寧道:“早抛了,不該我賺的錢,硬塞給我我也不要啊。”
狄秋喝完湯了,揩嘴揩手,喝水,喝酒。
範先生道:“算命也不是人人都能算的。”
沐野和小黃互相看看,小黃笑着道:“範先生的基金會辦的地方聽說就是塊風水寶地。”
他的左邊肩膀忽然往下一沉,小黃一拍雙手,嗓門一下高了,尖聲道:“我國慶去考雅思啊!”
晏寧說:“真的打算移民?”
“去加拿大結婚不好嗎?”小黃單手叉腰說。
阿翰潑了盆冷水:“那也要有結婚對象才行。”
“過去了麽總歸會找到的。”
阿翰又說:“你在這裏都找不到,到了那裏就行啊?”
小黃氣煞:“我又不是地主,你一手炸藥炸我也沒用啊!”
範先生道:“年初阿翰去加拿大玩了吧,一月份的時候很冷吧。”
阿翰笑笑,沒響,要拿酒杯,最終卻拿起了水杯。他把酒杯推開了些。
晏寧笑着說:“支持你們移民,你們都移走了,以後沒人和我搶養老院鋪位了。”
阿翰說:“國外養老院五十歲也要去排隊了。”
小黃敬晏寧,晏寧聳聳肩,喝酒。阿翰喝水,說:“知道你是想留下來做二十四孝。”
小黃好氣又好笑地比了個叉,說:“還是聊聊人類末日好了,講我們自己真的是沒什麽好講。”
狄秋笑了笑,借口去上廁所離了席。他穿過一條走廊,繞過廁所,溜出了餐館,鑽進了書店。
書店從上往下好幾層,他搭電梯到了最頂層,一層層往下逛。除了賣書,店裏還賣玩具,禮品,鋼筆,電器,二層有個賣唱片的櫃臺,狄秋進去轉了一圈,往一樓去了。一樓都是些店面鋪子了,衣食住行什麽都有。狄秋一間一間逛,進了間相機店,店裏不少人,兩個店員站在櫃臺裏玩手機,對誰都愛搭不理的樣子,三個保安在人群中走來走去。
狄秋拿起了展示櫃上的一臺相機,摸了摸。一個保安走到了他身後,狄秋沖他笑了笑。他舉起相機,從鏡頭裏往外看。
那兩個店員在竊竊私語。一對男女親密地靠在一起說話,一個年輕女孩兒掏出手機自拍,一個中年男人盯着價碼牌眉頭緊鎖。
狄秋把鏡頭調得更近。店員的眼角堆着細紋,像在笑,那對男女嘴角都揚着,年輕的女孩兒笑得很開心,那中年男人眼裏有些興奮,好像也想笑。
狄秋買了這臺相機。
他提着袋子出去時,和範先生打了個照面。
範先生神色和藹,聲音溫和:“你喜歡照相?”
狄秋搖了搖頭:“不會照,但是感覺蠻好玩的。”
“好玩?”
兩人往電梯的方向走,狄秋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從別的角度看出去……我也說不好。”
他讪笑了聲,抓抓頭發,站上電梯,不響了。
範先生站在他後面,說:“還沒給你我的名片吧。”
狄秋忙道:“啊?可我沒有名片啊……還是不用了吧……您收着吧。”
“那我想找你,怎麽找?”
狄秋往下走了兩階,仰頭看範先生:“您找我?您……基金會不會真的需要找人看風水吧?”
範先生笑開了,握住扶手說:“有個朋友要開一間茶室,想找人看看,禮拜天啊和小晏一起過來喝茶?在通安那裏。”
狄秋仰頭看着他,換了個手提袋子,笑了:“白天不行,晚上倒可以,您那個朋友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晚上可以去給他看看。”
範先生點着頭道:“晚上也可以的,晚上好,那就說好了。”
兩人握了握手,回上三樓, 一前一後進了餐館,晏寧一看狄秋手裏的袋子,笑着道:“你再不回來,他們都說我是租了個男朋友,到了時間你就跑了。”
狄秋把袋子放椅子下面,說:“下去買了點東西。”
“送我的啊?”小黃壓着肩膀雙手交握看狄秋,笑容燦爛。
一瓶紅酒喝完了,他們又開了瓶,這回是瓶法國酒了。狄秋笑了笑,沒響,晏寧說:“都有花和皮帶了,你就知足吧,知足常樂。”
小黃眨巴着眼睛看晏寧:“你怎麽知道我媽快遞了個腳上有蜘蛛的玉佩給我啊??”他單手托下巴,撩撥頭發,将桌上的人一個一個看過去,聲音有些發抖,“你們啊知道……同城快遞原來這麽貴的……”
他的目光渙散了,腦袋半倚着胳膊:“還這麽慢……”
沒人接話頁,時間飯桌上只有餐具碰撞的聲音。狄秋拿起了刀叉,酥皮有些冷了,中間夾着的蘑菇醬溫溫的,牛排也是溫的。其餘人似乎都吃完了,盤裏不是剩了酥皮就是剩了點蔬菜,服務生來收走了盤子,他們又研究起了甜點。
狄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回家的路上,晏寧問他:“啊是很無聊?”
狄秋說:“是蠻無聊的。”
“哈哈,你不用這麽直接吧!”
狄秋笑了,晏寧看他,問道:“怎麽突然弄了個相機?多少錢?”
狄秋說:“肯定沒別人幫你投資的股票貴。”
晏寧忍不住嘶嘶地抽氣:“你眼睛倒蠻毒的。”
他點了根煙,遞給狄秋,說:“禮拜天晚上通安山裏吃茶啊?”
狄秋吃了兩口煙,遞回去給晏寧,沒響。他放下了車窗,風突然灌進了車裏,到處都在鼓噪,狄秋舉起相機,對着窗外按下了快門。
範先生朋友的茶室選址在一家溫泉會館附近,他約狄秋和晏寧晚上先去會館吃頓夜飯,再去茶室。茶室裝修得差不多了,就是等一批從日本訂制的桌椅,桌椅到了,就能開張營業了。
禮拜六晚上,狄秋和晏寧說了聲,明晚他們直接在會館碰頭。晏寧問他:“你怎麽過去?打的?”他還笑話狄秋,“讓我看看你這個老古董的手機裏有沒有裝滴滴打車。”
狄秋躲開他,抱着西瓜坐到地上,挖着吃,一回頭,神色詭秘地說:“我跟你的車去啊。”
晏寧扮個鬼臉,彎腰湊到他面前:“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成天偷看我洗澡?”
狄秋大喊:“你成天幻想被人偷看洗澡啊!”
晏寧笑了,揉了揉狄秋的頭發,夠到電視遙控器,歪在沙發上,耷拉着眼皮快速地換臺。
狄秋說:“你困了就去睡吧。”
晏寧說:“沒事,好不容易能和你湊在一起。”
狄秋挖了勺西瓜,送到後面去,晏寧張口吃了,說道:“下個禮拜我搞好了,全上早班,晚上就有空了。”
狄秋沒響,盤起了腿,拱拱晏寧:“看看這個。”
旅游衛視正播包頭街頭小吃特輯,晏寧問他:“你想去包頭?”
狄秋嚼到了片軟軟的西瓜籽,吞下了,輕聲說:“你去過嗎?”
晏寧沒吭聲,過了歇,他的呼吸聲重了,狄秋回頭一看,晏寧在沙發上睡着了。
隔天,狄秋一大早就出門了,他公車加步行,花了兩個多鐘頭找到了茶室。茶室還在搞內裝,有一行裝修隊進進出出,其中還有個年輕女孩兒,頭頂安全帽,跟在包工頭後面跑上跑下,似乎是監工,她的腳步一刻沒停過,電話也一刻沒停過,一會兒講蘇州話,一會兒廣東話,還會英文,狄秋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到了飯點,發盒飯了,那女孩兒才算歇下。她拿了份盒飯,站在茶室外的馬路邊吃香煙。
茶室裏外都很幹淨,裝修古樸大方,後頭的一片杏樹林裏還分散着幾幢獨立包間,和主幢一樣,都是落地玻璃搭配木結構的造型,雅致漂亮,不遠處還有一片竹林,一線遠山。
狄秋望了會兒,打個哈欠,找去了竹林。他困了,就地躺下,睡了過去。
六點半時晏寧給他打了個電話,狄秋接了電話,一看天色,夜幕低垂,他忙起來找去溫泉會館。
晏寧就在門口等他,一看到狄秋,樂壞了,攬過他,伸手在他的頭發裏挑挑揀揀,丢下不少青草,落葉。他道:“你不是跟我的車麽!我在車上等到天黑都沒見到你,你跑哪座山頭當土匪去了?”
狄秋拍衣服,拍屁股:“我在那邊的竹林裏睡着了!欸,你看看哪裏還有嗎?過會兒要見客戶,多影響形象啊!”
“行吧,你還知道要見客戶。”晏寧上下前後一通檢查,“沒了。”
狄秋拍了拍身上的皮夾克:“我這個可是真皮的。”
晏寧推着他往裏走:“行了行了,聞出來一股羊膻味了。”
狄秋自己聞了聞,皺起鼻子,半晌,他問晏寧:“你介意我一直不換衣服麽?”
“啊?你不是一套衣服每樣都買了十件的啊?”
狄秋笑了,說話間,晏寧停在了間包間門口,他推開門進去便說:“車子遇到點小毛病,不好意思遲了,不好意思。”
包間很大,裏面卻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範先生,一個是個青年人。範先生原歸西裝手杖,皮鞋踏踏,青年人的打扮與他大相徑庭,一身布衣長衫,老底子派頭。兩人坐在個樹樁茶幾旁,長衫男人拿滾水燙茶杯,他擡頭看了眼晏寧和狄秋,抱以微笑。
狄秋看看天,确實是夜裏了,包間外的樹林裏,樹身上裹滿了一顆又一顆小小的綠燈泡。他拽了拽晏寧,才要說什麽,範先生先開腔了,道:“這位是段老板,段小乙,茶室就是他要開的。”
晏寧一聽,三兩步上前和段小乙握手寒暄:“啊,就是電視上評彈書場的那位段先生!久仰久仰。”
狄秋松了口氣,也去和段小乙握了握手。
段小乙很客氣,微笑始終都在,他斟了四杯茶,衆人喝過茶,範先生起身,往餐桌邊走,招呼道:“都坐啊。”
圓桌上已經擺好冷盤了,還有各色酒水飲料,五張椅子圍桌一圈。範先生在中間主位坐下,狄秋坐去了靠門的一張椅子上,晏寧坐在他和範先生中間,段小乙換了個大些的茶壺,拿過來給衆人倒茶。
他抱歉地說:“不好意思了,我才從電視臺過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晏寧說:“段老板穿這個很有氣質。”
狄秋說:“我剛才去茶室看了看,沒有什麽問題。”
範先生笑着問:“這就已經去過了?”他一看段小乙,講起了蘇州話,“娟娟啊是四點多才走啧?吩碰着啊?”(娟娟是不是四點多就走了啊?沒碰到啊?)
狄秋道:“我在外面看了看。”
範先生道:“等下去裏面坐坐。”
段小乙陪了個笑,放下茶壺,開了瓶黃酒,給範先生倒了小半杯,範先生的手指稍動了動,他走去給晏寧也倒酒。
“這怎麽好意思……”晏寧忙站起來,舉着酒杯說。
範先生說:“這個黃酒不錯的,等下我找個司機送你們回去好了。”
晏寧道:“遲到不說,還麻煩段老板倒酒,不好意思的,我先敬敬大家。”
範先生看狄秋:“小狄也來點黃酒?”
狄秋說:“我就不了吧。”
晏寧說:“那我代喝好了。”
範先生并沒強求:“沒事,我們這裏不興這個。”
晏寧便就幹了杯裏的酒,他坐下了,說:“我們院長一直蠻牽記範先生。”
“你們院長身體還好吧?上次去中醫院,還碰到他了,說是肝不太好。”
“老問題了,工作還是蠻辛苦的。”
“他也快退下來了,你們主任我看不錯的,他兒子啊是也學醫的?”
狄秋吃菜,一碟桂花糖藕他很喜歡,盯牢了吃,後來冷盤撤掉,熱菜上來,範先生和出菜的服務員耳語了句,不一歇,又是份桂花糖藕上了桌。
狄秋笑笑,夾起一片吃了,起身道:“我出去抽根煙。”
晏寧和範先生碰杯喝酒,段小乙喝茶,大家互相笑笑,狄秋走了出去。
會館門前不少人出入,狄秋點上了煙,就往邊上走開了。夜裏四處都只開着裝飾燈,看不清路,狄秋吃着香煙,越走越摸不清方向,他也不管了,走到一片黑燈瞎火的小庭院裏,找了張石凳坐下,看看月亮,吃吃香煙。
月亮不知在和誰玩抓迷藏,一會兒躲到雲後面,一會兒藏進樹枝裏,狄秋追尋着它的蹤跡,不知不覺整個人都橫在了凳子上。驀地,有人喊了他一聲。
狄秋轉頭找去,段小乙從一條小路裏走了出來。
“範先生怕你迷路,讓我出來看看。”段小乙說。
狄秋趕忙掐了煙,拍衣服,一時慌亂。
“怎麽了?有蟲子?”
“啊,不是的……我剛才抽煙了,怕嗆到你。”狄秋說,人還在倒在椅子上。
段小乙走到了他跟前,笑了:“範先生說找了個風水先生,沒想到這麽年輕。”
狄秋嗅嗅衣服,沒煙味了。他道:“評彈很難吧?一邊唱一邊彈。”
“你聽過嗎?”
狄秋微低下頭,不太好意思了:“沒有……”
“你感興趣嗎?”
狄秋更不好意思了,但沒響,過了歇,說:“傳統文化流傳下去還是不錯的。”
段小乙坐在了他邊上,笑容完全放開了:“那就是不感興趣嘛。”
“真的蠻好的……”狄秋坐端正了,雙手搓搓膝蓋,低聲說。
段小乙說:“還好你不感興趣,我最怕別人講,段老板啊能來一段。”
狄秋一瞥他,笑了:“是不是像過年的時候家長一定會拉小孩子出來要他們表演節目?”
段小乙往他身後一指:“那邊就是茶室了。”
狄秋轉頭看,段小乙拍了拍他,說:“走啊。”
狄秋一時沒反應過來,段小乙遂說:“茶室我要開,風水你來看,人都齊了,那走吧。”
狄秋聽了,想了想,跟着他走了。
到處都沒有路燈,月亮還躲着,躲得很隐蔽。腳下的路不好走,時而是草地,時而是泥地。段小乙走得很篤定,步伐穩健,狄秋跟着他,慢慢地走。
“你的秋是哪個秋啊?”段小乙和狄秋搭話,他的腳步也慢了些。
狄秋看着腳,說:“秋天的秋。”
“哦。”
“你家人很喜歡看水浒啊?”
“我這個是藝名。”
“哦。”
他們翻過了個小土坡,夜晚靜悄悄的,幾顆小石子順着斜坡往下滾。
狄秋看到茶室了,它待在這濃郁的夜色裏,外牆那一排排木條後的玻璃在此刻隐了形。茶室仿佛一個木頭牢籠。
段小乙拿鑰匙開了門,領狄秋進去,問說:“外面看過了,裏面還沒有吧?”
狄秋說:“沒什麽問題。”
“去二樓看看吧。”段小乙開了燈,狄秋揉着眼睛,适應了會兒,跟上他,上了樓。
段小乙還在說話:“争取國慶前開業,初步選在26號,做點游客生意。”他回頭看狄秋,“26號這個日子可以吧?”
狄秋裝模作樣,掐掐手指:“好日子,好日子。”
二樓也是開放式的設計,只是比一樓多了個舞臺。舞臺後頭開了一排窗,安着好多扇海棠紋的雕花窗戶。段小乙走過去,将窗戶一一打開了。
風吹進來,狄秋也走了過去。他望到了竹林,山,濃濃的霧,輕輕的夜。他不響,也不動。
段小乙問他:“是不是竹子太多,太陰氣了?”
狄秋搖搖頭,低聲說:“像不像在下雨?”
他指了指外頭。
沒有落雨,只是風聲裏夾雜着淅淅瀝瀝的碎響。真的像落雨。
狄秋靠在窗邊,他把錄音筆拿了出來,他不響,段小乙也不說話。只有落雨一樣的聲音。
後來,雨聲停下了,風急吼吼地刮。段小乙問狄秋:“開業那天你有空嗎?”
狄秋比了個ok的手勢,說:“您放心吧,您這裏沒問題,還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了。”
段小乙看看他,臉上又是個淡淡的微笑了,沒再說什麽了。
兩人回到會館包間,服務員正上五色酒釀圓子,一人一碗,狄秋趁熱,呼哧呼哧吃下了肚,又夾了點元蹄,吃了點老鴨煲裏的扁尖,吃得滿嘴都是油,晏寧遞紙巾給他,段小乙給他添茶。範先生問狄秋:“要不要再加點什麽?”
狄秋看看桌上,還是夾起片桂花糖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