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
加班回到家,時間臨近午夜,甘恬的眼皮像是糊了膠水似的,她拖着兩條沉重的腿,眯着眼從玄關走到浴室,再從浴室踱到卧室。
她往床上一倒,正要關上床頭燈時,垂在空中的手陡然轉彎,偏移了原來的方向。盡管大腦有如千斤重,甘恬還是習慣性地從櫃子上拿起手機——刷微博。
微博關注的人不多,她随意瞄了幾眼,手指下滑,突然彈出一條新私信提示。甘恬打着哈欠點開,私信如是道:“《瞳中的倒影》寫得太爛了!愛德華和布萊克才是一對!”
像是要加重語氣彰顯自己的怒意一般,私信人在末尾連用了一串感嘆號。
甘恬足足愣了半分鐘,才記起《瞳中的倒影》、“愛德華”以及“布萊克”是什麽。大四時,一部名為《叢林的公爵》的歐洲文藝片風靡全國——或者說,風靡了整個腐圈,自诩淚點比迪拜塔還要高的甘恬,也忍不住流下幾滴鱷魚淚。
至于整部電影的劇情,甘恬早已忘得一幹二淨。只記起愛德華是一位落魄的貴族,以及劇中的男性極其多——《瞳中的倒影》便是她為男配之一凱爾死在愛德華的懷中而哭得肝腸寸斷之時,懷揣着一腔柔情敲下的産物。
她連續熬了幾夜寫了一萬多字,發表在一女性向網站上,出乎意料地受人追捧,甚至莫名其妙地成為該劇同人代表作之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向來喜新厭舊又三分鐘熱度,再者,那段時間又忙着找工作,等忙活完了,之前那點指甲縫大小般的感觸消失得無影無蹤。
《瞳中的倒影》的字數永遠停留在13629個字。也不是沒有想過将巨坑填完,但當甘恬抱着對讀者負責的态度點開文檔,卻在頃刻間被撲面而來的文藝怨婦腔吓退,她忙不疊地将電腦裏的文檔删除。
直到今天,她才想起這回事。她一面點開私信人的主頁,一面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腦。憑着記憶輸入密碼登錄作者後臺,點開僅有的一篇文章,視線移到最新評論下,果不其然——
網友:兄控賽高評論:《瞳中的倒影》打分:-2 發表時間:201X-1Y-2Z 所評章節:3
為什麽這麽垃圾的文也能成為經典作?因為寫得早嗎?可明明作者的文筆爛到爆,還沒寫完!還敢亂拆CP!布萊克和愛德華才是真愛!布愛才是官配!
……挑釁到這個份上,未免也太自我意識過剩了吧。甘恬觑着屏幕上的字眼想,而且,布萊克是愛德華的親生哥哥。
睡意殆盡,被上司穿小鞋的怒意和連續加班的怨念一道湧上來,甘恬憤憤地想,現實中看人臉色受氣也就算了,在網路上寫個東西也要被人罵——還是八百年前寫的。雙手也沒閑着,很快就查出評論人的IP地址。甘恬看着屏幕上的幾個數字,眨巴眨巴眼,除了最末尾的一位,前面幾個數字和小區公用寬帶的IP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從床上撈起手機,私信人似乎同為岱城人,最新一條微博發表于一小時前:“去哥哥家的途中嘻嘻嘻”。
甘恬咬着牙想,真火大。
但當她看到“中考好讨厭”、“今天十四歲啦”等關鍵字時,仿佛有人在她的身上紮了個小孔,充滿全身的怒氣全數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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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哥哥與自己同一小區的十四歲的女初中生。
卷袖子與之大戰三百回合的想法煙消雲散。
小姑娘的微博不多,相冊中的圖像也表明是貨真價實的小姑娘。稚氣的臉蛋如同花苞,還未綻放,卻戴了美瞳描了眉。
甘恬老生常談地嘆了句“現在的孩子真早熟”,她猶豫再三,擔起了讨人嫌的說教鬼的角色,回了條私信:“拙作是寫得很差,但,亂倫要不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看十八禁。”
沒記錯的話,她寫的文裏有少兒不宜的內容。
合上筆記本,甘恬哈欠連天,正要倒進大床的懷抱時,門外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她一邊抱怨,一邊往客廳走去。打開門,左鄰右舍黑壓壓地圍成一團擠在對門前,甘恬好奇地向前走幾步,幾分鐘之前出現在手機中的濃妝豔抹的臉,現下近在咫尺。
素淨着一張臉的女孩嚎啕大哭,嘴中不停地嚷嚷道:“我不回去!我才不要上學!我要在哥哥家住!”
中年夫婦頗有夫妻相,兩人皆是鐵青着臉,妻子鉗制住在地上打滾的少女的雙手,丈夫扛沙包似的将瘦小的女兒拎起往肩上一摔,速度之快之熟練引得甘恬咋舌。
被人當衆圍觀,一臉窘迫的妻子對着倚門而立的年輕男人說:“君齊,你好不容易休假一次……打攪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男人點點頭,語氣近乎刻薄:“姑媽,您知道就好,希望您和姑父以後把她看緊點兒,大變活人玩一次就行了,我不想被街坊四鄰當作猴子一樣觀賞。”
說完,男人撩起眼皮冷冷地掃了眼看戲的群衆,“哐”的一聲将門關上。
站在人群中的甘恬想,原來發送私信的少女的哥哥,是她的鄰居。
将時間倒回半個小時前。
顧君齊從浴室中走出來,一眼瞧見客廳多了個人。
他熟視無睹,從櫃子裏找到一條未曾發黴的幹毛巾擦頭發,毛巾與極短的發根摩擦生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在沉悶的室內回蕩。
被無視的初中生斷然沉不住氣,但內心再不滿,仰慕的哥哥在前,她也不由自主地嗲起嗓子喊:“哥哥,好久不見了,這次回來你給我帶了禮物嗎?”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要嗎?我送你一車。”男人僵着一張俊臉,語氣聽不出是在說笑還是認真。
“……我目前用不上。”
顧君齊這才拿眼看她:“來我家幹什麽。”不等她回答,他又說,“程安安,你專程來我家就是為了玩電腦?小考過了嗎?”
程安安漲紅臉,猛地一拍鍵盤:“我才不是小學生!也不是高中生!哥哥你眼中到底有沒有我!”
顧君齊不再理會她,自顧自掏出手機給初中生的監護人打了通電話。
不多時,監護人趕到,程安安見離家出走不成,扯着嗓子大哭起來,天花板上的灰塵都被她嘹亮的嗓門嚎了下來,淅瀝瀝地,宛如在下雨。
于是,家門口便像動物園一樣,好事的鄰居不約而同地往屋內探頭。顧君齊破天荒地感到頭疼,言語間對罪魁禍首的父母自然不大客氣。
重重地将門關上,他趿拉着拖鞋走到沙發前,歪着腦袋看向綠油油的電腦屏幕。
“瞳、中、的、倒、影。”顧君齊一個字一個字念出标題,他矮身在沙發坐下,點開一章一目十行地閱覽。
兩分鐘後,他大力地合上筆記本。身為異性戀,顧君齊覺得他的眼睛被強-奸了。
什麽鬼這是,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打開電腦,在屏幕中的字眼折射進眼睛之前,關閉網頁。随即,程安安的微博主頁跳了出來。顧君齊沒有錯過私信提示,他聯系前幾條猜想,興許是表妹大小姐脾氣犯了去騷擾作者,他想起方才看到的段落——為什麽未成年的表妹會看這種東西?
他雖然在心底疑惑,面上卻波瀾不驚。顧君齊點開微博名為“露水阿恬與海豚”的疑似作者本人的微博主頁,微博數一千條,不消說,此人極其熱衷于發微博。看得出作者愛好廣泛,從旅游到美食、從動漫到美劇、從音樂到游戲、從時裝美妝到兩-性健康、從藝術品鑒賞到女文青段子……等到右手臂發酸時,顧君齊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最底端的一條微博,一張大約是三年前發布的照片。
身着深色學士服的女生擺出夢露的經典姿勢,臉,十分眼熟。
真是閑得慌,顧君齊揉了揉雙眼,擡手關閉了網頁。
第二天,甘恬毋庸置疑地睡過頭。
她将罷工的鬧鐘摁倒在床,抓起木梳整理蓬松如鳥窩的頭發,确保儀容整潔後,她又從冰箱裏找出一袋面包,手拆開包裝袋,腳踢上門。
嘴中咀嚼着發幹的面包,甘恬邊跑邊想,真是小說中的經典橋段,前不久她還看了一本少女漫畫,膚淺虛榮的女主角叼着紙袋牛奶,在樓梯轉角撞上了溫柔的男主角。
下一秒,甘恬當真撞上了一堵胸膛,硬如牆。她捂住發酸的鼻梁,鼻軟骨像是被撞斷了,窒息般得疼。甘恬擡起頭,男人在她怔忡的空當倒退兩步,垂下眼看她,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旋即同時移開。
甘恬牽起嘴角打了聲招呼:“早上好。”
雖然搬進這棟住宅有一段時間了,但在昨晚之前,她從沒見過眼前的男人。鄰裏之間還是搞好關系吧,她想,哪怕他的妹妹罵過她的作品爛。
這悶葫蘆似的鄰居卻一聲不吭地繞過她,只顧着向自家走去。
果然藝術高于生活,妄想閉着眼睛撿到男朋友簡直是癡人說夢,甘恬咬着面包進了電梯。
一有空,她便會摸出手機刷微博,即使推送到主頁的新微博并不多,她也樂此不疲地刷新界面,就像是養成了習慣一般。
微博提示有新私信,她疑惑地點開。
“謹遵教誨”後,緊跟着一條:“冒昧問一句,身為名校中文系畢業的年輕女士,為何想不開寫情-色小說?”
甘恬自鼻子往外哼了聲,正要回複“幹卿何事”時,腦中倏然閃現女孩哭得涕泗橫流的臉,她瞟了眼時間,私信發送時十四歲少女應該正趴在父親寬闊的背上。那麽,發送這兩則私信的人是誰?
另一廂,顧君齊健身回來就被人撞了個滿懷,他用鑰匙擰開了大門,後知後覺地想起先前同他打招呼的女人,昨晚見過,且不止一次。
雖然女人含糊不清地向他問好,但顧君齊卻完全沒有與之建立鄰居友誼的打算。
進了屋,他打開PS4,單機玩了局《The Last of Us》後,像是想起什麽,打開沙發上的電腦,表妹勾選了“記住密碼”,點擊微博便跳轉到主頁。
——“1條新私信”。
身着職業套裝的女人與腦海中穿着學士服的女大學生重疊在一起,顧君齊靜止半晌,光标移到提示欄,單擊。
露水阿恬與海豚 08:45
心中有牛糞,所見皆為牛糞。精蟲上腦者,所見皆為情-色。
顧君齊神色淡淡地盯着屏幕,須臾,點擊了“退出登錄”。
作者有話要說: 磨磨蹭蹭終于開新文了……為啥“兩-性”這個詞也會被屏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