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45°

潮濕渾濁的空氣卷在疲憊困乏的人群中,長久的等待讓旅客們的臉如同喪失了水分的蔬菜一樣幹癟萎靡,焦躁與怨嘆一同在候機廳裏蔓延。

闕城飛往岱城的航班因為天氣已經延遲了整整兩個小時。

從二樓望下去,這一片空間呈現在視網膜中像是一個偌大的火柴盒,底下的人們黑壓壓的頭顱便是那黑色易燃的火柴頭。大多旅客皆是坐在座椅上,阖着眼仰着頭補眠。也有不少等得不耐煩的男人歪纏工作人員,或大聲問兩句後便在過道踱來踱去,或神情激動不停地噴唾沫星子。偶爾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其間夾雜着不堪入耳的辱罵聲。

顧君齊從最後一級臺階踱下來,視野前方,一細眼闊臉的男人攥住工作服打扮的女人的右胳膊,兩片嘴皮子不斷地上下相碰,嘴唇四周蓄滿了又長又邋遢的絡腮胡。

他一步一步走近,耳中聽到的聲音愈發清晰,目光瞥見那男人揪住與自己體格相當的工作人員的衣領,掄起拳頭就往對方臉上砸。顧君齊心裏一震,陡然想起甘恬,他快步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腕。

“你誰啊你?!”被中止了動作的男人立時吼出聲。

顧君齊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旋即松開他的手。

那中等身材的男人被他一瞪,氣勢矮了一大截,兩片厚嘴唇不住地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調。他悻悻地揉了揉手腕,視線掠過眼前的年輕男子衣服上耀眼的四道杠,心中的不滿和怨氣卷土重來。

他一把扯住男子的領帶,踮起腳平視男人:“你就是機長啊?!人來了正好,解釋一下‘因為有大霧暫時無法起飛’是什麽意思!”

顧君齊神色淡然地掐住他的虎口,将他的手往上一掀,男人的手指被他掰得傾斜了四十五度。顧君齊心裏明白不能讓情況更糟,見他吃痛地松開自己的領帶,便立即放手。

“字面意思。”顧君齊說,他冷冷斜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女人,“和他發生沖突的原因?”

聽見他的聲音,蔣似心吓得一抖,慌慌張張地理了理衣襟,颠三倒四地答道:“這位先生不相信,我、我就是那麽解釋的,可是他說他趕航班……”

男人截住話頭,操着一口不标準的普通話嚷道:“你們想糊弄誰啊?花錢買票卻不把人送到,反而還是我們不對了啊?這裏的人可能要去見家裏老人最後一面,可能要趕着回家結婚,也可能要去簽金額很大的合同,這些你們賠得起嗎?時間就是金錢!你們白白耽誤了別人的時間,就一句輕飄飄的‘天氣原因’打發我們?”

一個人起了頭,羊群效應便轟轟烈烈地在群衆之間孕育。接二連三地有人跟着起哄,抱怨聲零零散散地在四周傳開,随後,如同衆多的河流彙成江水一般,候機廳吵得不可開交。

乘務長年方四十五,眼見情勢亂得如同一鍋粥,她不知上哪兒找出一個喇叭,揮舞着手臂喊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衆人就像爆米花機裏上蹿下跳、砰砰響的爆米花,正在興頭上,怎麽會乖乖聽從女人的話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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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君齊低聲說:“把喇叭給我。”

聲音太低,乘務長完全沒有聽到。

顧君齊徑自搶過喇叭,撩起眼皮環視了群衆一圈,他沉聲道:“你們以為機組人員願意在這兒幹耗?無薪加班還要任你們打罵,誰不想早點回家?”

他扭頭對另一位年輕的乘務員說:“再有這樣尋釁滋事的人就報警。”

他擲地有聲的兩句話讓候機廳的喧鬧聲越來越小,似乎肉眼能看到音量一級一級降下來,最終歸于寧靜。

顧君齊把笨重的藍喇叭還給乘務長後,便轉身走開。

蔣似心蹬蹬蹬地跑過來,故意賣乖道:“機長你難道是特意來英雄救美的?”

顧君齊唇角挑起譏諷的弧度:“你會照鏡子嗎?”

蔣似心長長地嘆了一聲,捧着臉蛋說:“你不知道,自古美人難過‘英雄救美’這一關,你突如其來的善心之舉讓我的心撲通撲通跳,我又要愛上你了怎麽辦?”

“真饑渴。”

顧君齊說完就上了樓,他從口袋摸出手機,正好甘恬的短信發送過來。

——“我剛才搜了一下闕城的天氣……航班沒有影響吧?”

他直截了當地撥過去。

“你下班了?”他問。

他突然打過來,通話另一端的甘恬估摸着航班八成是延遲了。

她答:“沒有。”

他嗯了一聲。

氣氛有些尴尬,甘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她傻傻地握着手機,不說話,也不挂斷。

“你先挂吧。”顧君齊說。

“嗯。”

收了線,甘恬放下手機,揉揉不時疼痛的胃部,一整天她都沒好好吃過飯,咖啡卻灌了不少杯。要是讓孔淑華知道,一定會臭罵她一頓。

上班第一天,在例行的選題會上,頂頭上司周方予決定整改《花間集》,砍掉無足輕重的欄目。她主張将雜志定位為上流社會精英男性閱讀的高端雜志,專訪欄目依然是重頭,但取消美食、美妝、八卦等等欄目。

有元老職工反駁真正的成功男性根本不會看此類雜志,雜志突然改版會流失部分讀者,這樣做只是自砸招牌。周方予卻直言她的本意是擴充男性讀者群,長久局限于單一的受衆群體,雜志永遠沒有突破。

周方予心意已決,十頭牛都拉不回,她不顧多數人反對宣布從四月份的雜志開始改版,并在下一月——也就是三月刊,登載改版通告。

至此,讨論會塵埃落定。

雜志改版與否,甘恬私心并沒有多大意見,欄目減少她的工作量應該也會随之減少,加班的頻率降低對于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甘恬處理完工作,窗外暮色正濃,一幢幢高樓矗立在似錦繡的雲彩間,望過去,像金色的鱗片。她看了一會兒,等到眼前如霓虹燈一樣斑斓,走進了主編辦公室。

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甘恬将手中的文件夾碼在上面,餘光掠過純色瓷杯,淡黃色的液體上漂浮着幾朵桂花。在悉尼旅游時,周方予也随身攜帶一瓶雲南丹桂香水,如此看來,她的上司特別鐘情于桂花香。

“怎麽?”周方予忽然擡頭。

“沒什麽。”甘恬垂下眼簾,彙報工作進程。

臨到末尾,她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主編,你很喜歡桂花?”

周方予轉了一下手中的銀色鋼筆,她淡色道:“不喜歡,習慣而已。”

相處半年,甘恬早已摸清周方予的脾氣,瞧着她狀似不在意的模樣,不免在心裏後悔自己方才多嘴。

“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周方予又低下頭去。

甘恬應了一聲,走出辦公室。

她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去寵物店購買貓糧狗糧。

從寵物店到小區,一路上燈火通明,甘恬感嘆現代社會就是便利,若是生在古代,只怕她早就一頭撞上了南牆。

手中提的東西太多,她艱難地用唯一能活動的食指在包裏摸出鑰匙,擡眸把鑰匙對準鎖眼時,猛然意識到門是開的。

這一帶治安是出了名的好,小偷應該不可能,她也從來沒有給過別人大門的鑰匙,包括父母在內。甘恬靜立在門前,門縫處瀉出一縷米白色的光,她望了一望感應燈,突然很想知道到底是誰這麽大膽。

甘恬猛地拉開門,腳下的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刻意發出巨大的聲響。

“結果你比我還晚回家。”

男人的聲音。

“顧君齊——”她将尾音拖得極長,甘恬跌跌撞撞地跑向客廳,“你怎麽進來的!”

顧君齊像是料到她會這麽問,拿起茶幾上的手機,對她晃了晃:“我對物業大叔說你是我女朋友,你鑰匙掉了讓我來拿,然後他很爽快地給了我鑰匙。”

黑色手機的屏保是她的照片,這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甘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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