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話
若展程說只是想玩玩而已,齊悅興許還會考慮考慮。可是聽剛才的意思是要來真的,她頓時就有些顧慮。
齊悅以前做事從不會這麽畏畏縮縮,但人總是會變的。
“你的行事方式一直就是這樣的嗎?”
“什麽?”展程有些聽不懂
“拿着一顆糖,然後哄着別人跟你往前走。”
“你覺得我拿的是糖,那說明你還是很期待我們的關系。”
“又狡辯!”
那個“又”字不自覺讓他心花怒放,“不用着急回答,可以多考慮幾天,我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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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後齊悅被送回家,清明假期是法定節日,那兩個人也在家。她踮着腳尖輕輕上樓,順着走廊往裏走時,發現自己的卧室門口投出亮光。
齊文亦聽見腳步聲,從梳妝臺前的凳子上起身。“你終于回來了。”
齊悅擠着眉頭,“你在這做什麽?”
“下午的時候,展程的父親給我打電話,詢問你是否安全到家,另外還閑談了幾句。”
齊文亦看出她眼神中的閃躲,露出紳士般的微笑,他走到門邊将房門帶上,“齊悅,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了。”
“你怎麽回答他的?”
“都是好話。”齊文亦坐回凳子上,一只胳膊撐在妝臺上,“我現在想聽聽真實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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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最擅長推斷嗎?怎麽不自己猜?”齊悅抵着門板,冷冷回答。
“很好。看來你的病都好了!”齊文亦拉開妝臺上的抽屜,從裏面掏出一個瓶子,“現在出去連藥都不用帶了。”
齊悅有輕微的焦慮症,遇上讓她不舒服的事兒時會恐懼緊張,嚴重時惡心嘔吐。這病大約有兩年的時間,醫生說這是一種心理障礙,要弄清誘因才能慢慢解開心結好轉。
這個所謂的心結是齊悅自願扣上的一個枷鎖。
“看到我好了,你是不是特別失望?”
齊文亦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你能好轉我非常開心,因為我終于可以和你講清楚全部的事情,全部。”
他聲音低沉,娓娓道來遙遠的故事。
“齊悅,其實你不該出生的。”
“我年輕時寫過幾本紀實文學,其中有一本是描寫紅燈區下女人的真實生活,你母親是其中一個采訪對象,也是最典型又最特別的一個。入這行的女人,你去采訪十個有九個都會說是因為生活所迫才不得不下海,而你母親就是那個唯一不同的回答。我永遠記得她當時回答的模樣,放蕩中透着一絲清高,我對她所有的感情都在那一刻中産生。”
齊文亦永遠記得那個場景。
歌舞廳中五彩燈光交相輝映,最裏面的隔間中,花名叫莺莺的小姐長吸了一口香煙,對着她對面年輕男子緩緩吐出。
“這是什麽玩意兒?”莺莺問。
齊文亦當時正是意氣風發的青年,“錄音筆,記錄我們談話用的。
“哦,作家?”
齊文亦微笑,“談不上,只是寫字的而已。”
莺莺又吸一口煙,坐近齊文亦後攀上他的肩膀,“小書生,真酸。”
劣質香水味讓他有些不舒服,齊文亦捂着鼻子輕輕咳了咳。莺莺在他外套上摸了一把後坐回自己的位置。
“是書生,但不是窮書生。衣服質地不錯,有錢人家的少爺?”
“可以開始我們的談話了嗎?”
“呵…有勞務費嗎?”莺莺其實已經拿到了媽咪給的開工費,但是,不是有錢少爺麽?多要點有什麽不好?
齊文亦掏出錢夾,拿出一沓新鈔,“如果你回答得好,這些就都是你的。”
莺莺眼睛亮了亮,“怎麽才算回答得好?”
“有誠意的回答。”
“這麽模糊的标準,左右都是你一個人說得算,誰知道你會不會耍賴?”
“我不會!”
莺莺按滅煙頭,拿起桌子上那瓶酒,開得是最貴的酒,她毫不客氣給自己倒了一杯,輕抿一口,果然用錢燒出酒就是不一樣。
“是啊,你不會,這麽點錢犯不上,對吧。”
“開始吧,你為什麽做這行?”
“如果你今天是床上的客人,我大概會編出一段凄慘的身世來賣乖。男人在事後,得到一個女人梨花帶雨的傾訴,都會很有成就感,他覺得爽了我也能多拿點小費。但是你今天不是客人,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入這行的原因很簡單,輕松,來錢快。”
齊文亦拿起錄音筆,記錄下突然的靈感,“貪慕。”
“哈哈,你總結得不錯。我就是貪,這麽懶還這麽貪,只有這行能滿足我。其實,”莺莺半趴在桌子上,“人不都是貪慕虛榮的嘛?不然也不會有我們這個行業存在了。存在即合理,說到底大家都是茫茫天道下的一粒微塵,何必那麽較真呢,想怎麽活就怎麽活喽,一輩子這麽短開心點多好。”莺莺說完笑了笑,竟然透着純真。
妓.女談人生,總是別有一番風景。
齊文講述完,聲音有些滄桑,“你母親活得明白,但也有糊塗的時候。比如你的事。”
“齊家是書香世家,她的身份永遠不會被接受,你如果出生,地位也會非常尴尬。我給了她一筆錢讓她打掉孩子,她也爽快答應了。我們的關系不會長久,能保持那麽一段時間已經是奇跡了,你母親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之後大家就各活各的。”
“她把你生下後,抱着你來找我,說實話我實在沒想到她是能做出這樣事兒的人。她在我印象中一直是怕麻煩,沒想到最後給自己找了這麽個□□煩。”
“齊悅,你是計劃外的出生。一個不該出生的人活下來,總是要和平常人不一樣的。而你,注定要過不平凡的人生。”
齊悅狠狠抵着門,“不平凡?不平凡就活該被毀掉?”
齊文亦将藥瓶扔給她,“你太激動了,最好吃點藥安靜下。我不清楚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記事,難道你小時候沒有對你母親的職業産生過好奇?”
齊悅順着門板滑下,擰開藥瓶倒出幾粒咽下。她怎麽會沒有好奇?媽媽總是早出晚歸,偶爾還會帶陌生男人回來。她記事很早,性啓蒙也早。齊悅朦朦胧胧記得,半夢半醒間她看到過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面。後來,那是小學二年級,發生了一件事…
“你進不去我們家,所以只能在外面将你們藏起來,你母親那時和我之間關系的維系就只有你了,我定時給她撫養費,偶爾會去看看你。有些事如果不能實現,最好就不給希望。所以,我并沒有告訴你我們的關系。”
“莺…你母親不知道是怎麽教育你的。那件事…”
“不用說那件事!我不想聽!”
齊文亦走到她面前,“那件事發生後,你就像現在這樣,只知道逃避。莺莺只會教唆人,但是她不知道不是誰都和她一樣擁有這麽強大的心髒。”
“是我幫你轉得學,幫你換了一個新城市,給你講道理,希望你走出陰影,讓你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是為你所謂的文學理想服務吧!”齊悅吃過藥漸漸平複下來。
“你現在還太小,不明白其中的意義。人總會死,記住你的人也會死,你總有被遺忘的那一天,但是,鉛字不會被忘記。齊悅,那本書只屬于你,等你老了後再回頭去看,你會感謝我的。”
“我會恨你!”齊悅擠出幾個惡狠狠的字眼。
“恨我?那你母親呢?就因為她自殺死了,你就覺得她可憐她該同情,所有都是我的錯?你太天真了!她是不敢面對現實,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到老了才看清自己弄下的爛攤子。齊悅,忏悔沒有任何作用。”
“我既然把你接回來,就會管你到底。你想擁有普通人的生活,我也會幫你。”
安定的副作用這時開始發作,齊悅頭暈得厲害,剛才朝他大吼幾句後就更加暈了。齊文亦的挺拔修長的身影在她眼前暈開,聲音也似不斷回蕩。
“齊悅,你打得一手爛牌,沒想到中間還能翻到展程這張好牌。我早就說過,你注定過不了簡單的日子。展家…”齊文亦目光放遠,“在福市,論權勢,展家稱第二,就沒人敢去争第一。那時福市的軍區還沒被合并,展家就是派系裏的核心,雖然後來軍隊重新編制合并,但是地頭蛇的威力還是在的。你想進他們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太過容易的事,又有什麽意思呢!”
齊文亦将眼皮都睜不開的齊悅扶到床上躺下,将被子蓋好後退出房間。
不愧是他齊文亦的女兒,總是能帶給他驚喜。不做則已,要做就選最難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