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宿
夜色沉沉,一條河若玉帶穿過林地,倒映出一輪明月。
嘩啦啦的水聲打破了寂靜的河岸,韓昭□□着上身從河裏走出來,如瀑的黑發披散,因潮濕而緊貼着勻稱修美的背部。
他解下綁在手腕上的發帶,将濕頭發綁起。
十九與韓昭前世長得有八分相似,不過年輕了許多,應該不到二十歲。
許是不常見的陽光的緣故,十九的皮膚很白,大大小小猩紅的刀痕落在上面極為顯眼,透着一股迤逦的豔色。
在他左邊鎖骨下面還有一個紅色紋身,是“拾玖”小篆體的變形,首尾勾纏,十分妖嬈。
發現這個的時候韓昭深深覺得這個十九的主子很惡趣味。
韓昭厭棄地看了一眼那個紋身,用手抹去臉上的水,朝林中閃耀着火光的地方走去。
趙寄還沒回來,韓昭拔出匕首扔到火堆邊上,轉身進了樹林。
等韓昭提着一只兔子回來的時候。
匕首落到火裏的前半端也被燒得通紅,韓昭回到火堆邊拿起匕首,将燒紅的刀背朝自己的鎖骨下方摁去。
“刺啦”一聲,皮肉燒糊的焦味升起。
韓昭咬緊牙關,一聲未吭。
拿開匕首的時候紋身沒了,只剩下一塊燒糊的皮肉。
這下韓昭總算舒坦了,他拿出藥瓶給自己身上的刀傷、燙傷上藥。
等到月亮升入中天的時候,趙寄回來了,手裏抱着韓昭和他的濕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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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的小瘦猴兒,韓昭勾起了嘴角調侃道:“洗這麽久,我還以為你大姑娘呢?”
趙寄不滿地看了韓昭一眼。
方才這個人和他一起去洗澡,結果入水就一個猛子游走了,自己在河邊等他半天,又幫他把衣服洗了,他還笑自己洗得久!
再說,如果說大姑娘的話,明明韓昭的臉更像吧!
趙寄把濕衣服在幹淨的石頭上鋪開,腹诽:人都跟韓昭跑了,他要是大姑娘,韓昭就得娶他了。
不過他并不敢說出來,因為他還沒摸透韓昭的秉性,不敢和韓昭開玩笑,所以憋了半天說出來的卻只有一句:“才不是大姑娘。”
執拗的語氣透着幾分可愛。
韓昭失笑,他對趙寄招了招手:“過來!”
趙寄不知韓昭叫他作甚,但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
韓昭又讓他坐下。
在趙寄滿頭問號的時候,卻見韓昭擡起他的小腿,掏出藥瓶,低頭給他的傷口上起藥。
趙寄一愣,心底某一處像被戳了一下。
韓昭的臉離他很近,光潔的皮膚透着亮,如同他偷溜進玉石店時才見過的羊脂白玉;而如扇的睫毛微垂,讓人想起三月陽光下的蛱蝶。
趙寄看得失神。
剩下的藥全用在了趙寄腿上的傷口,韓昭把倒空的瓶子收起來,重新給趙寄包好腿。
韓昭放開了趙寄的腿,趙寄若有所失地起身,忽又聞得韓昭命令他:“跪下!”
他看向韓昭,确認自己沒聽錯,然後順從地跪下了。
趙寄的聽話讓韓昭意外,他微微彎起唇角,道:“雖然你已經叫過我師父了,但事無禮不成,只是如今沒辦法準備什麽鄭重的拜師禮,你給我磕一個頭,就正式算我的徒弟了。”
聞言,趙寄二話不說給韓昭磕了一個響頭。
趙寄剛磕完,韓昭就聽到系統播報的聲音傳來:【任務完成!系統即将更新,獎勵将在更新後發放……】
韓昭開始走流程訓話:“汝入我門下,需尊師重道,勤勉好學、奮勇争先……”
韓昭說了很多,長長的一段結束後他問趙寄:“記住了嗎?”
趙寄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韓昭側目,這段話是為了完成系統的任務臨時編的,他都沒有記住,趙寄真的記住了?
“重複一遍給我聽聽。”
趙寄當即背了起來,內容與韓昭方才說的一字不差。
韓昭神情古怪起來。
他還沒發現趙寄居然是個過耳不忘的天才。
1.0也一副驚訝的樣子:【厲害了!】
韓昭:“這事兒你不該知道嗎?”
1.0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身為系統的不稱職,還反問韓昭:【我為什麽要知道這個?】
韓昭:……
【不過這個是好事情呀。明帝聰明,大大你教起來也省力。】
韓昭不習慣像1.0那樣盲目樂觀,他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但願吧。”
一個好的帝王之師是什麽樣子?韓昭不知道。
讓他幫趙寄打天下,他二話不說,毫無問題。
但現在的趙寄還遠沒有做帝王的才能,他只是一個比同齡人聰慧的孩子,他需要的不是韓昭把江山捧到他面前,而是需要韓昭耐心教育、引導。
韓昭不知道怎麽去做,他沒有做過老師,也不擅長做老師。
韓昭自己想不明白,決定向1.0尋求答案:“史書上的良師們,都是怎麽做的?”
1.0思索了一會兒,總結道:【因材施教,教才能更教做人吧。】
“那歷史認為一個中興之主、千古帝王該是什麽樣?”
【兼聽則明。】
非常精煉的答案。
是了,一個皇帝不需要會太多,事必躬親不算高明的治國手段。皇帝有臣子,有很多臣子,忠誠的、賢明的、有才幹的、奸佞的、愚蠢的……忠誠卻愚蠢的、有才卻奸佞的、賢明卻迂腐的……
帝王需要做的是用好他們。
韓昭:“我知道了。”
——不,他什麽都不知道。
知易行難,若誰都能明白道理就能做到,那歷史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紛争與遺憾。
趙寄背完了,一雙黝黑的眼珠子亮油油地看着韓昭,就像一只搖着尾巴要表揚的小狗。
韓昭略覺好笑地彎起嘴角,對趙寄擡了擡下巴:“起來吧。”
沒有得到贊賞趙寄有些失望,他扁着嘴爬了起來。
剛坐下來,趙寄肚子就傳來一陣雷鳴般咕嚕聲,比唱戲的鑼鼓聲還要清亮,這對他來說本是小場面,但偏生在韓昭面前就讓他臉發燒。
他羞窘地去看韓昭,只見韓昭眼唇微彎——果然在笑他!
不過笑完之後,韓昭撿起一根棍子,從火堆裏刨出一個泥塊。
趙寄見韓昭把泥塊砸開,露出一只烤熟的兔子。
他十分驚異,韓昭什麽時候去抓的兔子,還剝皮烤上了?看樣子現在火候正好。
韓昭用匕首把兔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放在葉子裏,分了一大半給趙寄。
吃肉都要片下來,趙寄從沒見過這麽講究的人,他原本以為韓昭是個游俠,但看他的言談舉止,又覺得他像一個出身不凡的貴族。
他師父莫非其實是什麽了不起的人?
但趙寄很快否定了自己想法。
倒不是趙寄覺得韓昭沒那麽好,而是他不相信自己有那麽好命。
趙寄心裏的波折韓昭一無所知,他把擦幹淨匕首插回刀鞘,吃起他那一份。
吃完東西不久,系統更新完了。
【您好歡迎使用時空事務管理局系統系列,忠臣系統1.0将繼續為您服務。】
【結緣任務完成!獎勵:解鎖新的系統功能、九州攻略(歷史資料超級版)x1、全科教材及輔導資料(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x1、傷藥大禮包x1……】
【更新內容:人物屬性面板、紅名偵查系統……
宿主選擇師徒線,開啓師徒任務——
主線:将目标教導成優秀的領導者,并将其送回劉賜身邊。優秀的領導者标準:在成年前,一項達到八級(頂尖),五項能力達到七級(卓越)及七級以上,十項能力達到六級(精通)及六級以上;武力值達到上等;領導力達到500(普通人為50);聲望達到聲名顯赫……
日常任務:教導弟子。完成後随機掉落物品獎勵。】
這些……什麽意思?
身為古人的韓昭不是很明白更新內容提到的這些東西。
1.0這才想起自己原來沒有和韓昭說過這些,于是趕緊給韓昭解釋起來。在1.0的指導下,韓昭調出了自己的屬性面板。
人 物:韓昭(26)/十九(19)
身 份:翌朝大将軍/刺客(叛逃中……)
能 力:兵法十級、槍法十級、箭法九級、馬術九級、武功(其餘)八級……權鬥三級(不及格)
武力值:上上
忠義值:-50
正義值:5
狀 态:輕傷
韓昭看着自己的面板,陷入沉默。
權鬥三級?
他知道自己不擅長那玩意兒,但是實際等級這麽慘的嗎?不會吧!估錯了吧!
還有括號裏的不及格你有必要特地寫出來嗎?
忠義值為什麽是負的?憑什麽是負的!
1.0感受到韓昭的怨念,急忙解釋:【您上輩子造過三次反,這個評分已經算很客氣的了。】
韓昭關掉了自己的面板,點開了趙寄的。
人 物:趙寄(12)
身 份:中山王之子,未來明帝
能 力:沒什麽拿得上臺面的能力呢~
武力值:略大于雞(約等于沒有)
領導力:10(可以領導極少部分的人類幼崽)
聲 望:5(不見經傳)
正義值:0
狀 态:輕傷
這次韓昭一句也沒有抱怨,他只是默默關掉了界面,用1.0的話來說就是槽多無口了,這個人物面板功能太糟心了。
1.0:【1.0掏出一根虛拟香煙,點燃,抽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然後惆悵地感嘆:人生啊,總是有許多讓人難以直接面對的東西。】
韓昭不是很理解1.0這種表達方式,但他成功被膈應到了:“行了,你閉嘴。”
正與1.0閑扯着,韓昭忽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力道很輕,透着一股想要親近又不敢親近的羞怯。
是趙寄,他原來還沒有睡着。韓昭回神,看向趙寄:“怎麽了?”
猛地與韓昭的目光對上,趙寄愣了片刻,急忙移開眼,擡頭看着樹縫中漏下的星空。心慌中,他問道:“我們要去雍州嗎?”
先前韓昭說要去西北,趙寄下意識就以為是雍州。
韓昭也看向天空:“不,還要更西邊。”
趙寄偏頭想了想雍州的西邊是——“涼州?”
不料韓昭還說:“再西邊。”
還有比涼州更西邊的地方嘛?趙寄疑惑,他也這樣問了。
韓昭嘆了一口氣:“有!玉門關。”玉門關嚴格來說屬于涼州,但這個地方太特殊了,所以不得不單獨提出來說。
“還有,樓蘭、龜茲、烏孫、鄯善……”他曾帶着鐵騎踏破這些國家的王庭,自此朝廷設下西域都護府,将諸國納入管轄。
僞朝雖然如今沒有一統天下,但勢力依舊不可小觑,這中間會是段非常艱難的歲月,他得把趙寄帶到僞帝鞭長莫及的地方,哪怕是去異邦。
趙寄甚至沒有聽過涼州以西的傳說。他并不是怕去那麽遠的地方,但心中仍舊有疑惑:“我們為什麽不去豫州?”
豫州是韓昭的故鄉,按理來說他們該回那裏才是。
韓昭敷衍地回道:“不為什麽。”
聽出韓昭不願意回答他的問題,趙寄扁了扁嘴,轉移了話題:“涼州是什麽樣子?”
“白日、長河;冷月、黃沙;朔風不絕,春風不度……”
韓昭的回答簡短而精煉,但卻足夠他回憶起很多東西。
雖然他崛起于征匈奴,但最難忘的卻是玉門關。
從未滿十四虛報年齡入軍到近十七歲……每一個夜晚,他坐在長城上,守着一彎冷月,擦拭一杆銀/槍,熬着孤寂枯燥的歲月。
那是一段非常艱難的時光,他背負着光耀韓家雄心卻只能做一個小兵,每日守着烽火臺,見不到出路,見不到未來……只能在寂寂無名中一天又一天地打磨着自己。
一千一百三十七天……
在他的東風到來之前,他在那裏等了三年,也打磨了自己三年。
趙寄聽完韓昭的描述皺起眉,嫌棄道:“聽起來好荒涼。”
是的,非常荒涼。
如今回想起來韓昭也說不清自己對那個地方是愛更多還是厭惡更多,但毫無疑問他将最純粹的一段時光留在了那裏,而沒有那段光景也沒有後來的韓昭。
他嘆了一口氣,道:“的确荒涼,但也未必。”
“逐白日射雁,沿長河牧馬;月下起篝火,斟酒敬黃沙。你知道嗎?朔風吹過長城的時候是兵戈的铿锵聲,淩厲、肅殺、純粹;對那裏來說春風太綿軟了,像上不臺面的小女兒……”
趙寄從韓昭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感情,而韓昭描述的景象也讓他漸漸對那個地方生出了濃厚的好奇與向往。
那麽荒涼的地方,到底是什麽值得韓昭露出這樣懷念又悵惘的神情?
韓昭低沉的聲音還在繼續,他講着長城邊的日夜,講着生活在那裏的形形色色的人,同時回憶着将年少氣盛、心浮氣躁的他磨成一杆真正的所向披靡的長/槍的枯寂歲月……
趙寄努力想聽下去,但卻覺得自己眼皮越來越重,從傍晚開始他就處在高度的緊張與興奮中,如今疲倦湧上來只能毫無反抗能力地沉沉睡去。
察覺趙寄睡着,韓昭停了下來,他扯下石頭上晾幹的衣裳,搭在趙寄身上。
然後靜靜地看着篝火,等着被勾起的舊憶再度沉寂。
趙寄睡得死沉,冷了也不醒,就死命地朝韓昭身上靠。
韓昭很不習慣有人與自己貼得這麽緊,但他把趙寄推開沒多一會兒,這小子又湊了上來。再一次打算把趙寄推開的時候,韓昭摸到了這小子發涼的額頭。
想到更深露重,韓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擡手将趙寄摁倒在自己懷裏。
這下趙寄終于安分了。
韓昭沒急着睡,他要為接下來的路程盤算,此地到涼州不算近,就算沒有意外出現也會是一段非常辛苦的旅程。
明天他們應該能到下一個城鎮,得去置辦一些東西才是,他們現在沒有幹糧、代步的馬匹,連衣服都是破的……
韓昭清楚他們需要些什麽。
但有一個問題——
錢呢?
沒有啊!
作者有話要說: 錢呢?
沒有啊!
頭發呢?
沒有啊!
收藏評論呢?
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