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師父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看守城門的守衛關好城門,正待落下門栓,他們一邊合力搬起厚重的長木,一邊商量着一會兒換了值要不要去哪喝一杯。
就在此時,一個人背着什麽從長街另一頭緩步朝城門趕來。
夜色朦胧,看不真切那人的樣子,只依稀看得出是個高挑的青年。
孫老四遠遠地招呼道:“喂,關城門了,不讓出了,回吧。”
但那人沒有停下腳步,依舊向他們靠來。待走近後,兩人才看清這是一個非常惹眼的青年,形容俊美,眉眼張揚。
他背上的是一個孩童,十二一歲,眼睛又亮又賊。
聽到孫老四的話,青年軟聲道:“還請官爺通融通融,孩子他娘等着我們回去呢。”
孩子他娘?他們是父子?看起來實在不像。
青年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不像是有十幾歲兒子的人。
不過孫老四沒閑情去管別人的家事,他只管城門:“要回去你不知道早點來?門關了就是——”
然他說到一半便被另一個大胡子的城門守衛打斷:“老四,給他開門。”
孫老四詫異地看向自己大哥,大胡子男人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給他開門。”
孫老四雖然心下疑惑,然而大哥決定給人行個方便,他也不好反駁。
于是兩人合力将城門推開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青年朝他們點了點頭:“多謝。”
然後穿過門縫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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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關上城門,落好門栓,孫老四不解地問道:“大哥,你為什麽要給他開門?”
雖然說起來只是舉手之勞,但他大哥可是比他還守規矩的人。
大胡子男人又看了一眼落下的門栓,确保門已經關好後,才松了一口氣。
他指着地上:“你看他的腳印。”
孫老四向大胡子指着的地方看去。
青年走過的地方,的确留下了一排腳印,邊緣還有些濕。
他蹲下摸了摸被潤濕的沙土,揉開後指腹留下一片紅色的印記。
血!
孫老四當即被吓得瞪大了雙眼,這得幹了什麽才會沾這麽多血?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回頭看向大胡子,哆嗦着問:“就……就這麽讓他們跑了?要是出了事——”
大胡子回道:“裝不知道就行了。什麽都管,嫌命長嗎?”
城門口現在就他們兩個,就算樓上還有其他人,但若對方真是個窮兇極惡的暴徒,等上面的人下來,他們都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
這年頭,人連自己都顧不上,那有閑情管那麽多?
趁夜出城的正是韓昭和趙寄。
韓昭在城裏殺了人,還有目擊者在,若等到天亮,官府定有動作,若他們再閉城追查,韓昭想出城又少不得一陣麻煩。所以不如趁官府還沒反應過來時離開。
趙寄趴在韓昭背上,細瘦的胳膊摟住韓昭的脖子。
他腿上飛刀射中的傷口已經被韓昭處理過,上了傷藥,用布條包裹。
雖然韓昭右手的麻藥還沒有散,但背個瘦猴兒一樣的趙寄還是輕而易舉的。
兩人穿過夜色下的野林,朦胧的圓月挂在枝頭,黑黢黢的樹影若高大怪物,伸展的枝條是扭曲的肢體,鹧鸪鳥的叫聲從深林傳來,尖銳響亮,讓人心下發寒。
趙寄擡頭望去,前路幽暗,他什麽也看不到,只看得滿心惶然,他收回目光,又把頭靠到韓昭的肩頭。
韓昭的背不算寬闊,也不溫暖,但卻讓他在娘親死後第一次體會到被人保護的安全感。
他扯了扯韓昭的衣襟,小聲問道:“我們要去哪?”似乎怕驚擾了林子的什麽東西,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很軟,透着一股依賴與信任。
韓昭回了兩個字:“西北。”
那裏僞帝的勢力單薄,在那趙寄或許能安全一些。
至于去投靠趙寄他爹中山王韓昭是沒想過的,現在劉賜自身難保,去了也沒用。
趙寄又問:“那個人是做什麽的?”他問的自然是在街上要殺他的老六了。
韓昭也只回了兩個字:“殺手。”
“他為什麽要——”趙寄說到一半打了個哆嗦,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他不明白自己一個小人物緣何要遭此無妄之災。
韓昭将趙寄中斷的話接了下去:“你想問他為什麽殺你?”
“嗯。”
“他殺你的原因——”韓昭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就在趙寄以為他要說出原因的時候,他卻促狹地轉了個彎,“我怎麽知道?或許是你點背兒,碰到他想殺人了。”
趙寄覺得韓昭一定知道些什麽,只是不肯告訴他。若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怎會那麽及時地趕來,又二話不說地救下自己?
他不在乎這背後的糾葛,只是不想萬一哪天死了卻連原因都不知道。
他問韓昭:“你要如何才肯告訴我?”
“我要怎麽告訴你我不知道的事?等你有能力了自己去查吧。”
危機會逼人進步,但真相卻有可能吓破這小子的膽,有幾個人能在這個年紀有膽氣和朝廷鬥呢?
趙寄不明白韓昭為什麽不肯說,他只覺得或許這與自己那個素未蒙面的父親有關系。
既然韓昭要他自己查,那他就自己查:“那你要教我。”
韓昭反問:“我憑什麽教你?”
說實話,教趙寄對韓昭而言并沒有任何好處,趙寄越能幹,韓昭就越難掌控他。
對于韓昭來說最好的選擇是把趙寄教廢,讓這個未來的明帝不得不依賴他、離不開他。
趙寄不知道韓昭心裏的九曲十八彎,他只記得韓昭說過要教他做人上人的才能,他已經跟着韓昭走了,韓昭就必須兌現自己的諾言。
他抓着韓昭的衣襟執拗道:“你答應過我的,不能反悔!”
明明是個弱的不行的小子,卻敢用這麽霸道的語氣對他說話,韓昭啼笑皆非。
在趙寄以為韓昭食言而忐忑不已的時候,忽然聽得他用自嘲的語氣道:“算了,我這輩子做的讓我後悔的事太多了,不差你這一件。”
他口中後悔的事,幾乎都與劉家人有關。
聽出韓昭對自己的嫌棄趙寄有些委屈與不忿,明明是韓昭哄自己跟他走的,這才幾天就全變了樣。
臭家夥!大豬蹄!
韓昭并不知道趙寄正在心底罵自己,這件事他說不上願意不願意,他是沒得選。
不過既然趙寄選擇跟他走,他也不會先對不起趙寄就是了。
趙寄很久沒有說話,就在韓昭以為他睡着的時候,又聽到背後傳來他悶悶的聲音:“你叫什麽?”
趙寄委屈過了,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韓昭的名字。
說起來着實荒唐,他居然跟着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走了,而且還對這個陌生人産生了依賴。
說到頭趙寄再機靈、再狡猾、再精明,也不過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已。
韓昭同樣心情複雜,這是重生後第一次有人問他的名字。
韓崇光臭名昭著,如今不過過去一百年,這個名字依舊不好聽。他固然可以編一個假名字,但沒有必要。就算史書把他寫得再不堪,他韓昭也是有自己的堅持與驕傲的。
“我叫韓昭,日月昭昭的‘昭’。”
不過“崇光”這個字這世估計不能再用了,同名為“昭”不奇怪,但同字就不能怪別人多想了。
趙寄聞言一愣,就算他沒有讀過書也知道榮帝一朝的大将軍也叫韓昭。
世間同名同姓的不少見,但和那位同名難免惹人側目——取什麽名不好?偏生與一個亂臣賊子同名。
不過這念頭只在趙寄腦子裏一閃即過。韓昭殺人他都不介意,還在意一個名字?
趙寄又問:“那我叫你什麽?”
直呼名姓是非常不尊重的,他就算知道了韓昭的名也是不能叫的。
叫什麽?
這問題把韓昭難住了。
系統讓他與趙寄确定一種關系,但确定什麽關系?
君臣?趙寄現在還不是君。
主仆?韓昭可不願意做仆人。
【讓他叫師父啊!大大!其實義父也可以,就不知道到時候光帝會不會介意。】光帝正是趙寄之父劉賜的谥號了。
師徒?
的确是目前看來最好的選擇了。
天地君親師。
趙寄做他的君主,他做趙寄的師父,也算扳回一城。
黑暗中只聽韓昭冷清的聲音緩道:“你若願意就叫聲師父——”
韓昭是個驕傲的人,雖然要收趙寄做弟子的是他,但他不會表現得像上趕着給別人做師父,哪家的師父不是弟子求來的?
所以他停頓片刻之後又補充道:“你若不願意叫韓二我也沒意見。”
韓昭在家裏排行老二,遂有韓二一稱,不過前世很少有人叫他韓二,都是叫官職、爵位或者字號。
趙寄選擇性的忽略了韓昭後半段話。
師父?韓昭願意收他做弟子!
他原以為韓昭最多只會收他做小厮。
師徒可不是只有徒弟對師父的孝敬,還有師父對徒弟如師如父的關愛。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果韓昭和他做了師徒,那就意味着哪怕有一天反目成仇、哪怕有一天水火不容,他們也依舊是師徒。
如同君臣、如同父子……這是無法斬斷的羁絆。
趙寄不是不願意,他是太願意了。
“師父。”趙寄當即叫了韓昭一聲。
韓昭沒料到趙寄會這麽果斷,這小子知道這聲“師父”的輕重嗎?
雖然他覺得趙寄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但還是應下了他這聲“師父”。
“嗯。”
還是那句話,只要趙寄不先對不起他,他也不會負趙寄就是了。
趙寄聽到韓昭應了自己,心裏頓時高興得和開了花一樣,他又叫了一聲:“師父!”
韓昭:“嗯。”
“師父!”
“……”韓昭沒有應聲了。
但趙寄依舊不肯停歇:“師父!”
“你是傻瓜嗎?”韓昭無奈,他已經有個1.0那樣的笨蛋了,又來一個嗎?
趙寄被罵了不但沒有喪氣,反倒更開心了。他以前只會被罵“小雜種”、“臭雜碎”、“臭老鼠”……“傻瓜”這種溫柔的詞他只在別家母親訓斥自己孩子時聽過。
他傻笑着把臉埋進韓昭的脖子窩,撒嬌似的又叫了一聲:“師父~”
韓昭脖子本就敏感,被趙寄一蹭,渾身發毛,下意識厲聲道:“不要蹭我脖子!”
趙寄被韓昭狠厲的聲音吓了一跳,沒聲音了。
他的頭擡了起來,與韓昭的身體保持距離,但扣在韓昭脖子前的兩只手卻緊緊絞在一起,像一只犯了錯而不敢靠近主人卻又怕被抛棄的狗崽。
韓昭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因緊張而顯得太過嚴厲了,他嘆了一口氣,放軟聲音解釋道:“癢。”
原本因韓昭的訓斥而喪氣不已的趙寄聽到這句話又原地滿血複活。
他貼緊韓昭的脖子,親昵地叫道:“師父。”
“嗯。”
“師父!”
“嗯。”
“師父!師父!師父!”
“嗯、嗯、嗯。”韓昭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一個臭小子玩這麽幼稚無聊的游戲。
兩師徒一叫一應,互相依偎的身影穿過林間,遠處鹧鸪聲應和着他們的對話,月亮挂在柳梢頭,夜色,正好。
被遺忘的1.0哭暈在角落——為什麽當初它沒有這麽好的待遇?QAQ
作者有話要說: 崇光大将軍是個驕傲的人(寫作驕傲,讀作傲嬌)
韓昭:劉稷這小子長大後完全變了樣,除了一件事……
貳兩半:什麽事?
韓昭:喜歡沒完沒了地叫我師父。
貳兩半:這說明他還是粘你的嘛。
韓昭一聲冷笑不再說話。
1.0把話接了過去:什麽嘛,小時候是在背上叫,長大後是在床上叫。等等!我好像說漏嘴了!崇光大大!別拔槍!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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