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星河
隐士為何隐世?
終究不過是為了避開塵世的某些東西。
然而世界上又真的有無憂淨土嗎?
人不興風波,世浪自擾人。
在路邊柳芸非要他救下這對師徒的時候孫堯就覺得不妙,然而他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麽麻煩的事……
新帝?刺客?游俠?孩童?
若韓昭真如他所說是一介游俠,那他沒有被新帝刺殺的價值,所以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到趙寄身上。
結合最近外間的傳言,答案很明了了——
新帝屠戮翌朝宗室。
雖避世而居,孫堯卻并非完全不問世事,他依舊是宣宗掌門,依舊會關心天下大事。
“近來外間頗有些傳言——”孫堯說到一半沒有說下去了,但他們都知道那個傳言說的是什麽。
孫堯直接問道:“你被追殺是因為趙小子?”
韓昭先前的回避并非真的是不願意告訴孫堯真相,反而他是以退為進讓孫堯自己去猜真相。
自己猜到的往往比起別人直接說的更具說服力。
如今孫堯已經猜出真相,韓昭也大方承認:“是!”
“他是哪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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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昭:“中山王之子。”
此話一出,孫堯面露詫異。如今靈帝子嗣未絕,中山王遠不算正統的繼承者,而趙寄又姓趙那就證明他尚未認祖歸宗。
新帝已經喪心病狂到連翌室流落在外的血脈都不放過了嗎?
姓劉的做皇帝也好,姓俞的做皇帝也罷,只要百姓過得好,孫堯并不太在乎……
但新帝做得并不好,這幾年頒布的不切實際的政策攪得民不聊生,如今又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不過這并不意味着孫堯就支持劉氏了,哀帝一朝時的亂景他還記憶猶新。
所以孫堯聽完并未表态,只嘆了一句:“少俠高義。”
韓昭垂首:“先生謬贊。”
他告訴孫堯這些也不是要孫堯去聲讨僞帝,他是在向孫堯尋求援手,同時也為趙寄以後做盤算……
如果在此與孫堯結下善緣,對趙寄日後取皇位百利而無一害。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讓柳芸按照原先的歷史走向跟了趙寄,待柳芸做了趙寄的柳妃,孫堯和宣宗也不得不站隊了。
不過韓昭并不是打女人算盤的人,這事兒只能随緣,不能強求。
廚房裏,趙寄一邊幫柳芸剝蒜,一邊透過窗戶注意着回廊裏的韓昭與孫堯,這裏的隔得太遠,他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
柳芸要用蒜了,一看卻發現趙寄才剝了兩瓣,她伸手在趙寄面前晃了晃:“你在看什麽呢?”
趙寄回神:“你說我師父和孫爺爺在說什麽呢?”
柳芸抓走趙寄手裏剝好的蒜,無所謂道:“管他們說什麽呢。行了,你就去吃飯吧,剩下的我來就好了。”
趙寄聽她這樣說也沒客氣,放下手裏沒剝完的蒜就走了。
這頭,韓昭剛和孫堯說完事就見趙寄從廚房走了出來,這小子一臉悶悶不樂,就差把“不高興”寫在額頭上了。
韓昭疑惑:這小子怎麽了?和人小姑娘呆一塊兒還有意見?
1.0:【沒開竅或者人姑娘不理他呗。】
畢竟按照原來的歷史趙寄遇到柳芸的時候還要靠後幾年。
按照史書的說法那時候的劉稷可是風流得不行,加上一張好臉在情場上戰無不勝。
而現在這個又幹又瘦的小子讓人根本生不起什麽想法。
韓昭一聽也覺得自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他憐憫地看了趙寄一眼,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
吃過飯,柳芸負責收拾碗筷,韓昭尚未痊愈,覺得精神不濟便去休息了。
趙寄無所事事,被孫堯拉去打下手。
孫堯小心翼翼地從一個大缸裏捧出一堆處理過的斷肢殘骸,雖然十分零碎,但不難看出這些都是人的肢體。幫他取器具回來的趙寄看到桌上擺的東西被吓了一跳,他退後一步,咽了口口水,問道:“你這是在幹嘛?”
孫堯放下做記號的朱筆,回道:“研究如何接斷肢的經脈。”
趙寄感到驚奇:“手腳斷了也能接?”
孫堯得意道:“當然。理論上來說如果操作的好,還能恢複得如常人一般無二。”
“這麽厲害?”心底的好奇壓過了恐懼,趙寄邁腿靠了過去。
“這算什麽,老夫的師祖還給人接過頭呢。”
趙寄驚得張大了嘴,他連忙追問:“救活了?”
被這麽一問,孫堯焉了,他喪氣道:“沒有。”
那還說什麽,趙寄撇了撇嘴,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了孫堯指定的桌子上。
做好了準備工作,孫堯仔細洗淨手,開始進行試驗,他懸着手轉身問趙寄:“對了,會寫字嗎?我要你幫我記點東西。”
趙寄:“不會,不過你說吧。”
孫堯懷疑地看着他:“不寫下來你确定得住?”
趙寄毫不猶豫地回道:“記得住。”
孫堯并不相信趙寄能全部記住,但見趙寄這麽篤定他也不再說什麽,開始動手。
孫堯一邊操作一邊口述自己的發現,其間夾雜着不少他自己發明的用于研究的術語,趙寄都說記下了。
約摸一個多時辰後,孫堯結束了手術,他放下工具洗幹淨手,坐到桌後拿起筆:“說吧,老夫說了什麽。”
孫堯原本覺得趙寄能記住三分之一便是不錯了,但他聽着趙寄一字不差地将自己說過的話背出來時,臉色漸漸驚奇。
不過訝異之餘孫堯不忘奮筆疾書,記下趙寄口述出來的東西。
放下筆之後,他笑嘆:“好小子!看不出來你還有如此天資!”
趙寄得意地揚起下巴:“那當然。”
孫堯眼睛一轉,提議道:“趙小子,要不要給老夫做徒弟?”
趙寄一口拒絕:“不要!”
堂堂醫聖被如此幹脆地回絕,孫堯不樂意了:“跟着你那師父有什麽好,他未必——”
說到一半孫堯想起趙寄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及時打住,改口道:“又沒讓你不要你師父,多拜一個師父多學一門手藝,跟着老夫我,不學醫術還能學奇門遁甲、陰陽挂術……老夫都教你。”
聽到這話趙寄心動了,他反問:“那你會跟我和師父去西北嗎?”
孫堯當即擺手:“不去,老頭子受不了西北的氣候,你要學就得留下來。”
趙寄撇嘴:“那我不學了。”
被三番兩次拒絕,孫堯想不通了,問:“你幹嘛非要去西北?”
他也是瞧得起趙寄才願意收他做弟子,罩着他。韓昭太年輕了,自己都未必照顧得好,如何在這世道裏保住趙寄?
“不幹嘛,就是要去。”趙寄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突然就對西北生出了執念,自從他知道韓昭少年時在西北呆過後就覺得自己也非要去那個地方看看不可。
他想去看看那個對韓昭意義非凡的地方,也想知道那裏對韓昭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或許知道了,他就能更接近韓昭一些。
孫堯也看出這小子是丢不下他師父了。
他無奈一笑:罷,若不是看中趙寄為救韓昭不惜向每一個路人下跪求助的孝義,他又怎會對這小子青眼相待呢?
這樣想着他也不再說什麽,随這混小子去了。
……
趙寄在孫堯那裏打完短工,終于被了放出來,一出門他就徑直就向韓昭的房間而去。
韓昭已經醒了,坐在桌邊翻看着一本書。他估計剛醒,長發未束,若瀑布般散落下來,尾端在懷裏和凳子上彎出柔順的圈。
趙寄注意到韓昭面前擺着一個只剩殘渣的藥碗,便知道柳芸又來送過藥了。
他很不喜歡柳芸出現在韓昭面前。倒不是不喜歡柳芸,他對這個只大他兩歲的少女并沒有什麽惡意,何況沒有柳芸央求孫堯,他們師徒怕還在路邊。
他只是……不喜歡韓昭看柳芸時的眼神。
或許韓昭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看柳芸眼睛的時候,與看其他陌生人時不一樣。那眼神是柔和的,有溫度的,甚至說得上懷念、缱绻;雖然淺淡,但趙寄看出來了。
韓昭看他的時候都未必會那樣。
趙寄嫉妒,但不敢表現出來,他神色如常地湊到韓昭身邊,低下頭去看他手裏的書:“師父你在看什麽?”
韓昭翻了一頁,淡淡回道:“屋裏找到的閑書。”
應該是孫堯落在這裏的書,雖然與醫術有關,但都是近乎奇談的故事,說是閑書也沒錯。
趙寄看不懂太多字,看圖畫又看不明白,只能問韓昭:“上面講了什麽?”
“有一個人吃了不死藥,變成了殺不死的妖怪。”
趙寄驚奇地眨了眨眼:然後呢?”
“被燒死了。”
不是說殺不死嗎?趙寄頓覺沒意思,他一撇嘴,在韓昭旁邊坐了下來。
他覺得孫老爺子就像個江湖騙子,整天研究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不過他不敢說出來,畢竟老爺子幫了他和韓昭,雖然他趙寄沒有規矩,但“不說恩人的不是”這點良知還是有的。
趙寄百無聊賴地将桌上的茶杯翻過來又扣過去,發出叮叮砰砰的聲響:“師父,我們什麽時候離開啊。”
韓昭擡眼看向趙寄:“你就想走了?”看來果真沒開竅,對柳芸沒想法。
“我們早點出發就能早點到涼州嘛。”
韓昭又把目光放到書上,翻了一頁:“明天吧。”
晚飯的時候韓昭向孫堯說了辭別之意,孫堯也沒有多留,只是在飯後将韓昭請到書房,兩人在裏面說了很久的話。
直到天色盡黑,開始掌燈韓昭才走了出來。
趙寄還坐在臺階上韓昭,夏天的晚上蚊子不少,他坐那就和一個香饽饽一樣,蚊子都嗡嗡繞着他飛,防不勝防,不多時便被叮了好些個包。
見到韓昭出來他的眼睛亮了:“師父!”
韓昭将孫堯給的引薦信塞到懷裏,轉過身調侃道:“在這兒喂蚊子?”
趙寄說不出自己在等韓昭這種話,他抿了抿嘴:“睡不着,出來看星星。”
韓昭又問:“那看出什麽了?”
趙寄不懂星象自然看不出來什麽,他看着天空憋了半晌,只憋出了兩字:“好看。”
韓昭也走下屋檐,擡眼看着天空。
晴空如洗,清風徐緩,星子若碎玉鋪散在暗藍色的幕布上,璀璨非常。
這夜幕讓韓昭想起了自己在豫州時的年月。
那時夏夜的天似乎總是這麽璀璨,蟲鳴很響,屋內很熱,侄兒被熱得大哭。
為了讓勞累了一天的嫂嫂能好好休息,韓昭會在這時候曾抱着才牙牙學語的侄兒坐到臺階上,給他指認漫天繁星。
只要韓昭一說星星,韓桐就不哭了,用一雙黝黑的大眼睛看着天空,跟着韓昭的聲音咿咿呀呀。
然而韓桐剛開始記事的時候韓昭便上了戰場,後來榮歸故裏也只是短暫相聚,韓昭為了不使自己身上的政治風波牽連到嫂嫂刻意遠離了他們母子。
他死的時候韓桐也比趙寄大不了多少罷,只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這個十二歲後就沒有見過的二叔了?
思及舊事韓昭心情沉重,他幹脆一掀衣袍,在趙寄的身側坐下,與他同看起天空。
他坐得很近,垂下的馬尾甚至落到了趙寄的手背上,發身很滑,發梢很癢,但趙寄不想拿開手。
韓昭忽然伸出食指,指着天上的一處:“那是北鬥。”
趙寄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卻什麽也看不出來,那裏繁星璀璨,缭亂人眼。
“哪裏?”趙寄詢問。
韓昭又靠近了趙寄一些,在天空中畫了一道彎折的線:“像勺子的七顆星,看到了嗎?”
趙寄還是沒有認出來,他的心思全被韓昭身上清淡的味道吸引去了,而目光則随着韓昭那根象牙白玉般的手指游移,只看着指尖,忘了繁星。
韓昭見趙寄不說話,只當他是認識了,便順着點了四處:“天樞、天璇、天玑、天權,魁!”
然後他又向南點了三處:“玉衡、開陽、搖光,杓;杓指南,為夏。”
韓昭的聲音很低緩,帶上了幾分不常見恣意随性,在昏昧的夜色中顯得分外撩人,聽入耳中,心尖發癢,趙寄的神經情不自禁地與他的尾音共振。
說完北鬥,他又圈了天空中的一塊地方:“紫薇。”
接着圈了紫薇垣東北的一塊:“太微。”
最後是東南的一塊:“天市。”
韓昭說到此處不再說了,記憶中侄兒常常是在他說到這個地方時睡着的。
但趙寄沒有睡着,還目光炯炯地等韓昭接下來的內容。
韓昭沒有講下去的心情,他拍了拍衣服起身,敷衍道:“此外還有二十八宿、四象,等等……不過今天太晚了,該去休息了。有機會再與你一一細說吧。”
趙寄原本在為離開韓昭的起身遺憾,但聽到他最後一句又高興起來,他眨了眨眼:“你說的?”
韓昭點頭:“嗯,我說的。”
趙寄懷疑地看着韓昭:“那你可千萬別忘了。”
韓昭本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趙寄這麽較真,但這種小事他也懶得計較,幹脆随了趙寄的意:“不會忘。”
趙寄原本想說拉鈎,但又覺得很幼稚,只能不甘心地放棄了。
他抿了抿嘴角:“師父晚安!”說着他飛快地抱了韓昭一下,然後紅着耳朵,逃也似的跑了。
被留下的韓昭一臉不明所以,思考着趙寄怎麽這麽奇怪?
就在小院安靜下來的時候,忽然憑空“叮”的一聲:【日常任務完成,銅錢+100。】
韓昭的思路被打斷,他:……
突然響起的任務提示音讓韓昭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日常任務。
等等!掉錢了?這破系統這麽大方的?
韓昭沉浸在對系統是不是出了bug的懷疑中,完全忘記了去計較趙寄的古怪。
作者有話要說: 韓昭:我堂堂韓崇光怎麽會騙你一個小孩子,不會的,說到做到。
二兩半:然後就咕咕咕了。
韓昭:你住嘴!
………………………………
後臺采訪——
二兩半:請問崇光大将軍對自己毫不節制地釋放魅力,引誘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時是怎麽想的?
韓 昭:我沒有,我不是,你別瞎說。我只是指個星星而已。
劉 稷:師父害羞了,還是我來說吧。其實那時我和師父是兩情相悅的,只是師父顧及我的年歲所以才沒有采取行動,他還答應等到我長大……你看我現在長大了,我們在一起了……
韓 昭(找槍):我要戳死他,你們別攔着我
1.0(抱住韓昭大腿):大大冷靜啊QAQ
崇光大将軍風評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