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破冰

趙寄不會做。

抓了一晚上腦袋。

頭都要禿了。

第二天到少主府進學時他依舊在與韓昭留給他的作業戰鬥。

問:“堯舜禪讓”、“舜執兩用中”、“文王衍易”、“武王伐纣”,何者體現中庸之德?

不知道啊!

題好難,他也好難。

就在趙寄恨不能以頭搶地的時候,站在他身後看了好一會兒的劉玄出聲了:“你這文章有點意思。”

趙寄一驚,回頭盯着劉玄。

劉玄自動忽略趙寄眼中的排斥,緩道:“答案應該是:舜執兩用中。”

趙寄知道劉玄的學識比自己廣博,但下意識就不肯聽他的,反口質問道:“你憑什麽這麽說?”

劉玄挑眉,信口道:“因為它最長,有五個字。”

這個玩笑換來了趙寄的一記白眼。

劉玄幹咳一聲,收斂姿态,正經道:

“‘執兩用中’源自:‘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這句話出自《中庸》。形容的正是不偏不倚,折中調和的中庸之道。”

劉玄這樣一說趙寄也記起《中庸》裏的确有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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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将全文死記硬背下來,卻不會理解和運用。

被劉玄指點了趙寄面子上頗為挂不住,嘟哝道:“什麽中庸之道,‘慫包之道’還差不多。”

性情偏激的趙寄不認同中庸之道,便在心裏将其貶斥得一無是處,劉玄很不認同他的說法:

“易有太極,始生兩儀;兩儀者,陰與陽。陰陽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中庸之道上融天地,下納民生,其主旨非畏強退避,而是抑強扶弱,維持穩定。”

“你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你連半分也沒有讀懂。”

趙寄本就為自己不及劉玄氣惱,聽到他教訓自己的話更來氣了,反口回道:“讀沒讀懂關你什麽事?”

劉玄悠然道:“的确不關孤的事,但是某人如果完不成這套考題要怎麽辦呢?”

趙寄這套考題不出意外應該是韓昭出的,否則這小子不會做的這麽認真。

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劉玄就看出趙寄對韓昭的依賴與敬畏,用韓昭來壓他,最穩準狠不過。

果然,擡出韓昭趙寄再顧不上與劉玄嗆聲,開始為如何完成這套題愁眉苦臉。

他連《中庸》原文的意思都不懂,自己完成這套考題基本是不現實的。

但去求劉玄,他也是不樂意的。

平日趙寄都不肯向劉玄服軟,何況如今這人還擺出一副等着趙寄去求他的樣子。

趙寄一撇嘴:“一會兒夫子來了,我自會請教他。”

劉玄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并不認為夫子會樂意指導趙寄,畢竟昨天這小子可是把人狠狠地得罪了。

果然,夫子看了一眼趙寄的試卷便板着臉道:“上課皆會講到,你認真聽便是。”

趙寄聞言後果真認真聽起課來。

但讓他認真聽課是有代價的。

這頭,夫子剛講完一段趙寄就發問了:“夫子剛才說:大德者,必得其位、祿、名、壽。但我确認為一個人有了地位、財富、名譽、壽命,才能宣揚他的大德。而那些沒有位祿名壽的沒人會去記他們。”

夫子一聽趙寄的話,眼睛一瞪斥責道:“胡言亂語!”

趙寄不服氣了:“我如何胡言亂語了?夫子與我詳說呀!”

夫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德,古之貧微而有德行者不計其數,何言無人銘記?”

趙寄捉住了夫子話中的漏洞,反問:“那這樣說,有德行也未必能富貴榮華了?”

夫子回道:“那是他們的德行還稱不上大德?”

趙寄又問了:“那何為大德?何為小德?一個人貧微就是小德,顯貴就是大德,這種評價方式也太勢利眼了……”

夫子不耐煩地打斷了趙寄後面的話:“見識淺薄就自己回去多讀書,勿要耽誤我上課。”

被訓斥一通,趙寄收聲了。

他涼涼地看了一眼繼續講課的夫子,心底對這位“先生”的最後一點敬重也消失無蹤。

從小在市井長大的他很難以包容的态度去接納這些經書子集裏的觀點論調。

他見證的都是最真實的人性,但這些書都在與他講超脫人性之上的德行。

于是趙寄懂這些文字的意思後只覺它字裏行間都是虛僞,看這個講課的人也覺得他左臉寫着“虛”右臉寫着“僞”。

他教着“大德”,卻對自己的學生連基本的尊重與耐心也無。

接下來的課趙寄聽得百無聊賴,但還是将內容都記了下來。

然後他發現許多題他還是不會做。

不少題的知識點都在昨天講的內容裏,夫子不會講第二遍。

夫子講完課後便收拾東西走了。

趙寄也沒想過去追,夫子瞧不起他,他也瞧不起這個夫子,便不要互相找不痛快了。

但題不會做的還是不會做。

趙寄盯着試卷看了半晌,卻連一個選項也選不出來,每一個字都認識,但合在一起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痛苦地把筆一扔,捂着頭趴到了桌子上。

覺得很頹喪,這是他第一次感到這麽挫敗。

韓昭交代給他的只是這麽小一件事,他卻做不好。

懊惱、挫敗、憤怒……

一股無名火在趙寄胸腔中燃起,有一刻,他甚至想自暴自棄。

反正他就是一個草包,韓昭非要用他裝繡花枕頭能裝出什麽好東西。

但是這個念頭只閃過一瞬便被趙寄摒棄了。

他不想讓韓昭失望,更不願在韓昭面前露出無能的樣子。

而與這個相比,向劉玄服軟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的了。

“我不會做。”

溫書的劉玄早就在暗中留意着趙寄的動靜,這微弱蚊蚋的聲音沒有逃過他的耳朵。

他回過頭,向趙寄确認:“你說什麽?”

趙寄看了他一眼,扭過頭,再不肯擠出半個字。

求人哪有這個态度的?

劉玄有些無奈。

但他本意在于緩和自己與趙寄的關系,便也不再為難,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坐席。

做完這個動作後,劉玄便回過身,不再看趙寄。

趙寄不開口求他,他也不開口請趙寄,端看趙寄自己拉不拉的下臉貼過來了。

等了一會兒,劉玄身邊一沉——趙寄坐了過來。

劉玄是個好老師,學識廣、脾氣好,講解深入淺出,十分通透。

趙寄也是個聰明學生,所有知識點過耳不忘,還能舉一反三,與劉玄有來有回地讨論。

如果夫子不那麽古板固執,或許便能發覺趙寄看似荒謬的論調裏的閃光點。

教趙寄的過程中劉玄也受益匪淺。

一堂課講下來,他不禁對趙寄多了一分“正視”,而不再只是出于給韓昭面子。

劉玄講完昨天的課程後,趙寄開始獨立完成試題。

這次他受了劉玄恩惠,着實難以再擺出敵視的态度。

所以他也打算接受劉玄先前對于他們“修好”的提議,但有一點必須講清楚:

“你休想搶走我師父。”

此話一出,劉玄愣了,他偏過頭,在趙寄看着他的眼中看到了認真與嚴肅。

劉玄覺得自己現在明白先前趙寄敵視他的原因了。

“你覺得孤請韓先生教孤,是搶你師父?”

這種害怕寵愛被搶走的小孩子心性讓劉玄失笑,但同時也不得不認真以待。

他沒有想過成為韓昭的弟子嗎?

當然是想過的。

尤其是在見過韓昭對趙寄的偏愛之後。

但有些事不是他想就能成的。

劉玄嘆了一口氣:“韓先生龍章鳳姿,更是嚴師慈父,孤的确想搶走他。”

此話一出,不出所料換來了趙寄的怒目相視。

在趙寄憤怒的目光中,劉玄悠然說了下去:“但你覺得師徒羁絆是別人要搶就能搶走的嗎?”

“孤是韓先生的學生,你是韓先生的弟子。弟子弟子,既是徒弟,也是兒子;你懂這裏面的差別嗎?”雖然說出來有些不甘心,但劉玄看着趙寄身在福中不知福更覺惱恨。

同樣是被韓昭所救,但趙寄能得到韓昭全心全意地愛護,他再三相求卻最多換來韓昭的一句“若汝可造,吾會助汝”。

劉玄說的趙寄明白,但他對自己與韓昭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安全感,他知道韓昭疼自己,卻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韓昭疼的。

所以他怕突然出現一個人,搶走了韓昭對自己的關愛。

所以,他打算不擇手段排除任何競争對手。

“你以後想都不能想。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和你一條心。”

趙寄說這話時神情堅定,比起總讓人覺得“虛僞”的周源,他更喜歡和坦蕩的劉玄為伍。

這正是劉玄所求。

“孤再也不搶你師父了。”劉玄鄭重做下了這個看起來有些幼稚好笑的承諾。

……

一番掙紮過後,趙寄把整套試卷做完了,交給劉玄檢查無誤後便終于放下心來。

劉玄對這套試題非常感興趣,便騰抄了一份,留作研究。

劉玄謄抄完把原件交還給趙寄,并笑着叮囑道:“以後有其他不懂的也盡管來問孤。等光複了翌朝,孤還需要大把的人才幫孤治理國家。”

趙寄拿過試卷撇了撇嘴:“光複八字還沒一撇,就算光複了也說不好姓周還是姓劉。”

這次他倒不是有意嗆劉玄,只是把劉玄當自己人後也不藏着真實想法了。

不料劉玄臉色一變,厲聲道:“這話誰和你說的?”

趙寄一愣,如實以答:“沒人和我說。”

劉玄:“不想惹禍上身就管管你的嘴。若出了事,別人不會相信這是你一人的想法!要麽說是孤教唆的,要麽就是韓先生教唆的。你想誰遭殃?”

趙寄知道是自己失言,但被劉玄訓斥還是有些不服,犟嘴道,“你不說誰知道?別人要是知道了,一定是你說的。”

劉玄被氣笑了:“你倒會栽贓陷害。”

犟完後趙寄态度也适時地軟下來:“我有分寸,這話我決計不向你與師父之外的第三個人說。”

劉玄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很多話不說出口才是最好的。”

趙寄應承:“知道了。”

說實話,懂得聽人意見的趙寄還是蠻可愛的。

兩個少年,一個出身市井見慣人情,一個出身高貴博覽群書,但這些不同沒有為他們增加交流的隔閡,反而讓他們對對方的生活充滿好奇與興趣。

話匣子一旦打開,便關不上了。

韓昭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兩人同坐一席,熱火朝天聊天的樣子。

“兩天關系就這麽好了?”韓昭站在門口,滿心疑惑。

他記得趙寄可是一直不太喜歡劉玄的,這小子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韓昭一眼就看穿了。

但怎麽一上午不見就這麽要好了?

雖然韓昭是想讓他們好好相處,但這是不是有點快了?

1.0對此表示非常理解:【男孩子嘛,能玩到一起就是好兄弟。】

韓昭想了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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