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易權

從景修府邸出來韓昭的神情未有絲毫輕松,他看得出來,景修在不安。

六年的籌謀正到關鍵時刻,但偏偏出了這種無法掌控的變故。

機會很多時候只有一次,一步錯,步步錯。

若奪取涼州權利失敗,趙寄尚有其父劉賜那邊的退路,但劉玄只有死。

所以景修比韓昭急。

不過韓昭的第一目的雖是替趙寄謀登雲路,但如果可以也要盡量為劉玄謀生路。

他不喜歡欠人,這些年的先生,不能讓人白叫。

從頭到尾韓昭沒有把劉玄當過趙寄的競争對手,因為他認定劉玄這樣富有同理心的人在這樣的亂世中走不到最後。

……

今夜月朗,無風。

韓昭沿着無人的街道歸去,寂寂的夜色中只有他清淺平穩的腳步聲。

忽然,他的腳步停下了。

韓昭站在街中央,目光冷厲地看着前方數丈遠的地方。

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影,逆着月光,看不清真容。對方穿着融于夜色的黑衣,立在道路中央,一動也不動,像塊石頭,若非立的地方實在突兀,着實容易被忽略。

韓昭神情嚴峻,他出來時十分小心,沒想到還是被人盯上了:“閣下是何人?誰派閣下來的?”

聽到韓昭的聲音那人有了動作,他擡向韓昭走來,步調輕快又急切,幾乎像是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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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昭後退了一步,冷喝:“站住!”

那人一愣,停在了韓昭五步遠的地方。

此刻距離拉近,韓昭也能看清對方的真容了。

這是個面容隽秀的少年,身形高挑,眉清目朗。

他有一把劍,抱在雙臂間——這不像是要打架的姿态。

少年看着韓昭,笑了,這個笑很純粹、明媚,似乎不摻雜任何惡意與負面感情。

但韓昭并不會因此放松警惕,他冷聲質問:“你是誰?”

聽到韓昭的詢問,少年困惑地偏過了頭。他張了張嘴,但沒有發出聲音,接着他手腳并用的比劃了一陣。

啞巴?

韓昭不明白少年這一串動作的含義。

少年見韓昭不解,欲上前。

“噌”的一聲,韓昭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別動。”

看到匕首泛出的冷光少年愣住了,他詫異地看向韓昭,目光裏閃動着名為難過的神情。

韓昭确定自己不認識少年,再三打量之後他把少年歸作了莫名其妙地陌生人。

防備着退出了一段距離後,他收起匕首選了另一條路離開,徒留下少年站在原地,難過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

他垂下的手指收向掌心,但什麽沒抓不住。

若夜不那麽黑,若韓昭不夠謹慎而讓少年再靠近兩步,他或許便能注意到少年手掌心裏被繩子勒出的紅痕。

……

與王家的聯姻在出了這種事之後不了了之,那位王家姑娘的父母在聽說兇手毫無頭緒時認定此事與韓昭脫不了幹系,因此恨上了韓昭。

王家表示要把姑娘接回去安葬,韓昭一口答應,如此,本就滿身嫌疑的他又背上了一條“薄情”的罵名。

一樁親事如此收場,周源臉上無光,也對韓昭不滿起來。

韓昭搬回了舊居,把新宅給趙寄做府邸,不過這小子從不在那邊住,一得空還是來這邊粘着韓昭。

外面的風言風語韓昭充耳不聞,以著書之名閉門,卻在書房裏面對着牆上的地圖沉思。

僞帝雖死,但少帝俞瀾在丞相嚴煥與其舅舅大将軍窦骁的輔佐下穩定了朝堂,并接連平定了并州、冀州。

南方易王劉鹗如日中天,一直籌謀北上,劉賜正在其帳下,并接連為其奪取了豫州、徐州,聲名漸揚。

天下的局勢一刻也不停歇地變化着,歷史從不按照計劃前行。

但不管哪種盤算韓昭的目光最終都會落在中原東都處——他能把一個皇帝扶上去,就能把第二個皇帝扶上去。

“師父!”趙寄嚷着闖進了韓昭的書房。

韓昭瞪了一眼莽撞的趙寄:“有狗追你嗎?”

趙寄沒有在意韓昭的嘲諷,一臉興奮地跑到了書桌前,雙手撐在桌子上,将臉探到韓昭近前:“師父,要東出了!我帶兵!”

韓昭挑眉質疑:“你帶兵?”

趙寄焉了,說了實情:“好吧,是王陽主帥,我統領其中一支。”

韓昭:“宇文循呢?”

趙寄撇了撇嘴:“調防回涼州。”

為涼州抵禦窦骁數年,好不容易窦骁被少帝猜忌調走使涼州有了東出之機,他卻被卸磨殺驢,對世事涼薄如韓昭也忍不住為其生出一股不值。

這其間的緣由除了周源對宇文循出身的瞧不起,更多的原因是他與韓昭走得太近。

韓昭的徒弟趙寄是絕對的劉玄黨羽,周源當然防備他,讓他統兵也是實在沒有其它人能對抗窦骁的原因。

韓昭知道這些,卻幫不了也不會幫宇文循。

根據系統的數據來看,宇文循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猛将,對韓昭來說最好的結果是他被趙寄所用,無奈趙寄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勢力。

不去阻礙宇文循的仕途已是韓昭出于一點相惜之情能做到的最大讓步,至于把他推給其他勢力?韓昭做不到。

抛去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韓昭打算只以朋友的身份面對歸來的宇文循,他吩咐趙寄:“去把院子裏的酒挖出來。”

宇文循很喜歡韓昭家的青梅泡的酒,怕韓昭不泡,他每年都會差人送來一車又一車的好酒,一半做作原料一半作酬勞。

但趙寄也饞這樹上的青梅果啊。一棵樹每年就結那麽多果子,給宇文循泡酒了,趙寄吃的就少了。

數年下來,這梁子結得可不小。

果然,趙寄臉一撇:“不去,他要喝自己去刨。”

韓昭背過身繼續看起地圖,有意無意地幽幽嘆道:“本來說挖了我有東西送你,不要就算了。”

聽到韓昭有東西要給他,趙寄眼一亮。

思忖片刻之後,他覺得師父送的東西确實比幾壇酒珍貴,于是扭頭去刨土了。

韓昭自有制趙寄的法子。

趙寄的動作很快,不多時就搬了三壇酒到韓昭書房裏,他迫不及待地拍了拍手,蹭到韓昭面前,一臉期待地看着韓昭。

韓昭看着他的樣子,頗為好笑。

他壓着笑意,拿起桌子上的一本書扔給了趙寄。

趙寄接住一看,只見上面寫着《韓氏兵法》四字。

這是韓昭這幾年一直在編的兵書,前段時間才成冊,僅此一本,如今他将其傳給趙寄了。

韓昭的兵法趙寄早就學到手了,如今這種賜予更像一種儀式,表示趙寄至少在兵法上已經能出師了。

“師父!”趙寄詫異又激動地看着韓昭,還想得到一些言語上的鼓勵。

隐約中韓昭仿佛看到了趙寄搖動的尾巴,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移開眼,說起正事:“你如何看此次東出?”

聽到這個問題趙寄神色嚴肅起來,他沉思片刻,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沒用。”

韓昭沒有插話,趙寄繼續解釋了下去:“雖然僞朝少帝與窦骁生了嫌隙讓涼州有了可乘之機,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大翌的根基在,僞朝絕非資源薄弱的涼州能撼動。除非——”

韓昭:“說下去。”

“除非能聯合東、南的起義軍一起進攻。但僞朝現在又不是所有勢力的公敵,哪家沒有自己打算,憑什麽和我們一起打僞朝?”

韓昭又問:“那你方才興奮什麽?”

趙寄噎了一下,然後嬉皮笑臉地笑了:“湊熱鬧喽。反正我又不是主帥,功勞和罪過都輪不到我。”

趙寄有話瞞着他,但韓昭心裏有數于是沒有追問。

在趙寄眼中,韓昭依舊是游離在涼州朝堂外的人,他不想這些風波牽扯到韓昭讓韓昭憂心,所以便略去了真正敏感的問題——涼州朝廷內部的分裂。

趙寄雖然不知道韓昭與景修的謀劃但他的政治嗅覺不差。

周源多年東進無功、又任人唯親,涼州非周源一系的老派氏族們常年只能分到周、王二家指縫裏漏出來的一點好處,積聚的不滿只差一個□□便能爆發。

這次東出若不利,便是撼動周源地位的契機。

——早在周王兩家把手伸到韓昭身上的時候,趙寄便下了鏟除他們的決心。

秋收過後,涼州向東出兵,氣勢如虹。

然而窦骁雖被調走,留下駐守的将領卻是他的親信。他謹守窦骁的囑咐,以防為主,加之充足的後勤補給,涼州軍竟然三月不得寸進。

周源此次出兵是抱着一定要取得戰績的決心,定不許虎頭蛇尾。于是這場戰事一直拖到了二年秋,如此漫長的征戰,雖有益州作為後備,涼州易漸感不支。

同樣,僞朝也不輕松。

秋末的時候少帝再次啓用了窦骁,而涼州這邊宇文循卻患了重病連床也下不得,于是這次出兵以涼州軍大敗、王陽戰死沙場作為收尾。

緊要關頭,若非趙寄大顯神威,只怕作為涼州命門的北望山也要被窦骁攻破。

此戰過後,涼州元氣大傷,周源威信盡失,在宋家人與涼州其他氏族的逼迫下不得不退位讓賢。

少主府的水榭內,景修與劉玄相坐對弈,景修落下一白字:“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周源餘威仍在,不可留。”

劉玄的臉色很是憔悴,他長嘆了一口氣:“景先生,就這樣吧。”

景修毫不讓步:“周源不可留。”

除了周源,劉玄真正的戰鬥才開始。

涼州局勢以氏族為主,所有人都向着自家,完全效忠劉玄的勢力并不存在。

涼州的這些就像一群野獸,很貪婪,但戰鬥力也很強,劉玄要做的就是喂飽他們,讓他們去撕咬敵人。

待天下大定後再兔死狗烹。

但劉玄,連一個周源都狠不下心除掉。

周源在,涼州的人心就會不穩,某些勢力會覺得自己還有一個選擇,進而對劉玄有所保留。

為了截斷這些牆頭草的退路,周源不能留。

劉玄知道景修說的那些,但他做不到,因為周婉——他的正妃。

三年前,周婉的孩子被宋妃謀害,劉玄為大局沒有追查。

周婉知道一切,卻忍下了傷痛,并為了深愛的丈夫的安危向周源隐瞞真相,那時劉玄心裏就結下了深深的愧疚。

如今,周源已經被推翻。前天晚上周婉跪在他面前,放下一切自尊與矜貴求他放過周源一命。

周婉細數了周源對劉玄的恩義,雖然這裏面包含了太多利用與算計,但是當初的确是因為周源劉玄才能從南越逃脫,保下一命。

于情于理,劉玄不能殺周源,也不能讓別人害周源……

在沉默中景修明白了劉玄的想法,他垂下眼不再說話。

他欣賞劉玄的仁義,但這仁義也有壞處,他無意怪劉玄,只是開始怕劉玄走不到這亂世的終點。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再次聲明,攻受都不是善人,如果說韓昭是混亂中立,那麽趙寄就是守序邪惡。

他的乖只限于韓昭,是為了騙師父寵愛的手段,對于不關心的人他絕對冷血……

相信作者,趙寄不但天生壞種,還會越長越人渣。

最後,求收藏評論啊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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