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複仇(下)

公子在桓瓖面前沒有明說, 自然是擔心現在萬事落定, 桓瓖又要重新考慮利弊之事, 趁機向太子妃和皇太孫下手。事實上,沈沖和桓瓖那日沖突後的心結一直都在, 将太子妃和皇太孫營救出慎思宮之後, 沈沖和公子便再也沒有讓桓瓖參與任何一事。

此番亦然。我疑心公子也不曾将太子妃失蹤之事告訴桓瓖。

秦王撤兵的命令還未傳開,每個方向的宮門外, 秦王的兵馬都仍未撤去。這教我十分失望,因為百姓畢竟還是怕亂事, 看得軍士在,大多不敢上街,加上此處又非鬧市, 行人更是寥寥。故而我想象中的招搖過市并未實現,公子攜着我一路穿過街道,旁邊駐足觀看的卻大多是遼東的軍士。他們好奇地朝我和公子張望, 卻似乎都在看公子。路過幾個人時, 我聽到有人問那捉着缰繩的人是男是女,實教人氣結。

我以為公子會直接去淮陰侯府, 打聽沈沖的去向。不料,他卻是帶着我一路回到了桓府。

“霓生,”他将我放下馬,“你先回府歇息, 我去找逸之。”

我忙問:“公子知道表公子在何處?”

公子道:“不知。不過當是在範少傅田莊之中。”

我沉吟, 正待再說, 一個仆人從府裏匆匆走出來,對公子行了禮,道:“公子,表公子先前派人送了信來,讓小人見到公子就将信呈上。”說罷,将一封信送到公子面前。

公子即取過,拆了封,将信紙取出來看。未幾,神色倏而沉下。

“這信是何時送來的?”他問那仆人。

仆人道:“就在一個時辰之前。”

公子颔首,讓他退下。

“怎麽了?”我忙問。

“皇太孫也不見了。”公子皺眉道。

我愣了愣。

“信中還說了什麽?”我問。

“逸之和少傅正在找,可全然無頭緒。”公子道,“逸之讓我若有了消息,就到範少傅那別院去找他。”

我沉吟,道:“不必。公子可派人往那別院送信,讓表公子和範少傅去糾集兵馬,往慎思宮營救皇太孫和太子妃。”

公子驚詫不已:“你是說,他們在慎思宮?”

我颔首:“太子妃昨日失蹤,當就是去了慎思宮。”

“為何?”

“報仇。”

公子目光定了定,更加驚詫:“憑她一人如何複仇?”

我苦笑:“不知。”

“那皇太孫呢?”公子又問。

“只怕是知母莫過子。”我說罷,不再廢話,道,“公子與我先去慎思宮。在那信中,公子務必教表公子抓緊,可直接由那暗渠進入慎思宮之中迎駕。”

公子大約已經明白了我的用意,颔首,卻道:“可逸之和範少傅已被撤職,就算去了東宮,也調不得兵馬。去宮中禀報聖上,定然要費些周章,要解釋因由,只怕趕不上。”

我問:“聖上對龐氏如何處置?”

公子道:“聖上清醒之後,即廷尉施和往慎思宮傳诏招降,令皇後、平原王及龐氏等人入宮面聖。”

我看着他:“而後呢?”

“而後,聖上便去見秦王了。”公子道,“并無慎思宮消息。”

“公子以為,皇後等人可果真會出降?”

“不會。”公子道,“便是秦王,也是在親眼見過聖上之後方才妥協,而慎思宮自昨夜被圍,隔絕于外界,只怕皇後與龐氏等人就算見到诏書也不會信。就算他們最終會出降,也必然要待到确信之後。”停了停,他淡淡道,“恐怕我母親他們,不會容得如此。”

這是實話。

我說:“表公子和範少傅須得盡快才是,否則若有他人先一步發覺太子妃與皇太孫,難保被先行下手。至于兵馬,東宮與皇宮皆難以寄望,而廷尉施和雖在慎思宮外,其與長公主有牽連,亦須得回避。”

公子明白我的意思,道:“那何處兵馬合适?”

我說:“京兆府。”

公子訝然:“京兆府?”他皺了皺眉,“可那趙绾先前放秦王入城,他當是秦王的人。”

我說:“趙绾有太後诏令,放秦王入城說得過去。且此時秦王這邊出了岔子,趙绾必是在尋求自保之機,若能立個大功,乃是善莫大焉。他與範少傅算得舊識,範少傅和表公子去找他,乃是幫了他大忙,他定然全力相助。”

公子露出了然之色,道:“如此一來,那暗渠之事便要公之于衆,将來我等亦須得解釋如何知曉了那暗渠。”

我說:“公子和表公子都可在太學查閱古籍,且公子也曾往将作大匠府查閱文書,說是偶然所得并不為過。”

公子應了聲,不再耽擱,回到府中去寫信。

借着公子在寫信的工夫,我到後院去了一趟。

那石榴樹搭在牆頭的枝條上,挂着一根不起眼的布料,随着北風瑟瑟招搖。

我往那裏看了一眼,随後,回到書房裏。

如今情勢不同以往,範景道那別院也已經無所謂保密。公子将青玄找來,将那宅院的去處告知他,将他務必将信送到範景道或者沈沖的手上。

青玄這兩日倒是過得好,外面翻天覆地,公子将他找來的時候,他仍睡眼惺忪。聽了公子的吩咐,他不敢怠慢,即刻拿着信走了出去。

“你留下。”要走的時候,公子卻道,“去慎思宮人多不便,我去便可。”

我想,公子也是個自視甚高的,不過幹了兩趟偷雞摸狗,就想把我撇開了。

我自然不會讓他如願,道:“公子知道入宮之後如何去找太子妃麽?”

公子道:“她既是去尋仇,自然往龐氏的去處找便是。”

“龐氏這麽多人,慎思宮也大,公子如何找?”

公子終于無語,看着我:“你知曉?”

我說:“我自然知曉,不過公子須得帶我去。”

公子:“……”

他皺了皺眉,少頃,終是沒有再反對,卻看着我,嚴肅道:“那慎思宮中不比皇宮,随時會生亂,到時你須得跟在我身後,不可亂走。”

我何時亂走過……心底腹诽着,我卻不禁微笑,道:“知曉了。”

議定之後,我和公子亦不再耽擱,即動身往慎思宮。可惜共騎太過招搖,也不便行動。公子與我一人一騎,挑着少人的街道,往慎思宮而去。

自秦王來到,慎思宮外短暫的混戰便已經停了下來。而梁王被秦王拘捕之後,梁王部下的人馬也已經投降,如今只剩下慎思宮中的龐氏憑着城牆據守不出。

秦王并沒有把慎思宮放在眼裏。雖然他仍分兵圍在慎思宮外,以強裝正在平亂,但那不過甚小一部,而大部分兵馬都調往了宮城外圍。

如今皇帝令秦王退兵,秦王倒也沒有拖延。我和公子來到慎思宮外的時候,一部北軍軍士由廷尉施和領着,正與秦王的人交接。

不過這些人也不過集中在城門外,那暗渠入口之處,雖有巡邏軍士不時路過,但仍有間隙可乘。

我和公子躲在近處的牆根底下,待得一隊軍士剛剛走過去,便借着灌木和高草的掩護,鑽入城牆下。

那入口的木板上,上次出來時掩蓋上的浮土和亂草幾乎不見,一看即知有人動過。幸好有周圍的高草阻擋,外人若是不走過來查看,亦無從發現。

公子不多言,将木板啓開,我迅速入內,未幾,公子也跟着下了來,将木板蓋上。

按照計議,為了防止引人注目,上次出來的時候,皇太孫、沈沖、公子、桓瓖身上的侍衛衣袍都脫了下來,放在這地窖裏。如今再下來,牆角倒還是堆着些,我拿起來看了看,卻見只有兩身。不用想也知道,其餘兩身是太子妃和皇太孫用去了。

我和公子各不言語,将衣袍拿起來穿上。我一邊系着腰帶,一邊往地上查看。上次出來的時候,我将用剩的蠟燭扔在了地上,以備不時之需。而現在進來再找一找,那蠟燭已經不見。

“怎麽了?”公子穿好了衣袍,見我猶豫,問道。

我說:“我忘了帶蠟燭。”

公子卻道:“無妨。”說罷,拉住我的手,便往裏面走。

我一窘,毫無預備的,熱氣又沖上了頭頂。

這暗渠只能容人躬身通過,公子這般拉着我,走得着實辛苦。我走了一段,忍不住道:“公子還是放開手,這般不好走。”

公子卻道:“此處無以照明,我若不拉着,你走岔了怎好。”

我心想,就這麽一條道如何走岔……但我沒再出聲。

他的手很是溫暖,雖然有些薄繭,不算很柔軟,觸感卻很好。那手掌比我要大上許多,能夠全然将我的手裹在中間。

我的心一邊跳着,一邊想着一個嚴肅的問題,三年前,我明明與他也差不得許多,為何他長得這般快……

再行走一段,前方出現了一些光,未幾愈發明亮。

公子和我走到那鐵箅下,仔細聽了聽。外面時而有些聲音經過,卻似不是往這裏。

“先出去。”公子低低道。

我颔首。

公子伸手,将鐵箅小心舉起放到一旁,未幾,直起腰探頭看了看,似乎覺得無妨了,轉過頭來。

我知道他要做什麽,正當他要伸手,我将他止住:“等等。”

公子一訝。

我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小的木盒,裏面盛的都是描眉用的黛墨。取出些,沿着公子那俊俏的眉毛各塗上粗黑的一道。

公子:“……”

我又從懷裏拿出一塊剛才在桓府備好的白布條,上面塗了大塊的朱砂顏料,似血一般。我将它纏在公子的額頭上,幾乎擋去一只眼睛。最後,我将剩下的黛墨在他臉上再抹了抹,看上去像是因為打鬥傷得頗為凄慘。等到那張名揚四海的俊美面龐被毀得差不多了,我終于停下來。

“這般難看,別人不會覺得有異?”公子對我這般舉動已經習慣,就算不照鏡子也知道我做了什麽。

我說:“公子放心好了,待得出去,比公子難看的多的是。”

公子不再多說,伸手過來抱住我的腰,沒多久,将我遞出了地面。我忙撐住,像上次一樣鑽出去。回頭再看,公子也輕松地出了來,待得站穩,即刻将鐵箅放回去。

侍衛的衣袍在我身上有些寬大,拍幹淨身上的灰塵時,我将袖子卷了卷,又将方才從桓府帶出來的短刀拿出來,系在腰上。

“那尺素呢?”公子忽而問道。

我一愣,忽而想起來,它還在□□裏。

心思轉了轉,若我将此事告訴了公子,他大概會去向秦王要。而以我對秦王人品的了解,他大概不會錯過在公子面前陰陽怪氣說三道四的機會。

秦王想得美。

我說:“我方才放在房中了。”

公子皺眉:“那劍最好防身,怎放在房中?”

我一臉鎮定地笑了笑:“割雞焉用牛刀,公子放心好了,用不着尺素,我也可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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