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濃醇雞肉的味道從簡植家飄到遠處,村深處的空氣裏是勾引得人走不動路的誘惑。
昨天他家吃雞肉的時候,好多人家就聞到了。村子裏炖雞宰肉不是常見事,很快就穿到了簡植她奶奶家。王簡氏動了吃雞肉的心思,然而她上次在簡植家鬧事占了下風,這回不太願意上門去讨,于是輪到簡三峰掐着時間點,端着個小缸子來到簡植家。
簡三峰不要溫度地穿了一身非常熨帖的軍大衣,脖頸因為寒冷泛起了雞皮疙瘩,一進院門,正好聽簡植在屋子裏說她不吃肉。
他進了溫暖的房內,一拍巴掌,在人身後高聲說:“來來來,你不吃肉,正好把你那份兒給我!”
聽到這話,大家潛意識地皺起眉頭,簡植擡眼看到簡三峰把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連發絲走勢都跟2020的發小劉牧差不多,心裏樂得慌。
劉牧跟她從小長到大,簡植認為他這個人也沒什麽長處,若非要挑一挑,那相貌就是長處。不僅長得好,而且護理得好。2020年鬧病毒的時候,他感染了帽狀病毒住院,還帶着面膜上了救護車。
雖然劉牧也挺草包的,但他多少是個講理的人。
簡植看着小叔,又看了父母一眼,搶先回答:“叔啊,咱得講講理,這雞肉我要是不吃了,我還能給別人吃。我要是這份兒給了你,你能給我啥?”
簡三峰愣住了。
他和他娘上來讨食兒,從來都是不勞而獲,哪還需要還給他家東西呢?
簡植委屈地眨巴眼,伸手随便往廚房的方向一指:“叔,我家斷糧了。要不是餓得不行了,還能把能下蛋的雞宰了吃嗎?”
簡瑛頓時明白了:“對啊叔,我們宰了能下蛋的雞,實在山窮水盡了,你總得幫我們想想下頓。”
簡植簡瑛不提這是野山雞,只講這是下蛋的雞,正是為了強調雞肉的珍貴。
在七零年代的狼窩生産大隊,一只會下蛋的家雞相當于小金庫。蛋可是舍不得吃的,那都要用來換錢,還有孩子的文具。偶爾吃那麽一回,也是給家裏的壯勞力或者男孩兒。
若不是被逼到絕路的份兒上,還真不會有人宰能下蛋的雞。
但野山雞也是能下蛋的雞,簡三峰可是想不到這一出。
他自是不想掏腰包,可瞅着香噴噴的雞肉又不能吃,肚子咕嚕咕嚕叫得直着急,當下說出了混賬話:“我是你叔,你不知道個孝順的道理嗎,這雞肉也是要給你奶奶吃的!”
胡圓聽了半天,心裏一涼。以前簡植她奶奶她叔過來讨吃的,多半兩家裏都有餘糧,現在孩子們明擺着說着雞肉是走到絕路了才宰的,結果小叔還這麽不講道理。多年來的情分簡直喂了狗。
但胡圓和簡大梁不吱聲,對待這種無賴的,完全不能從邏輯上說服他。
簡植委屈巴巴地看着小叔,心裏頭使勁兒想臺詞:“叔啊,宰完一只又一只,我們全家可就餓死了,你也不接濟我們,到時候我們全死球了,還怎麽能孝順你呢?”
“孝順孝順,你也別忘了敬老愛幼,敬老是我們的事兒,但是愛幼也是你的事兒呀,我和弟弟都這麽幼——”
胡圓和簡大梁在心裏豁然開朗,多年來的芥蒂有了出路。而簡植繼續一本正經地講道理:“叔,我突然想起來,之前你家不是也說斷頓了?咱們親人家和睦一家,下次宰雞宰你家的呀,咱們輪着宰,一定能平安過了這個沒糧的時候!”
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簡植幹脆站起身來:“哎呀我也吃飽了。幹脆擇日不如撞日吧,我現在就去宰你家的雞。”說着就往廚房的方向去拿刀,誰也不看就拿着菜刀出了門。
小叔臉色一白,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大半道上就扯住簡植的袖子:“你這丫頭怎麽這麽木!放下刀!不宰了不宰了!我不吃了還不行嗎!”
看了那白森森的菜刀一眼,拔着就跑了。嘴裏嘟哝着:“這丫頭的瘋勁兒真是沒完沒了。”
簡植回家坐到餐桌旁,看到簡瑛和小弟都在笑,爹娘沒什麽表情。
過了幾秒,胡圓才和簡大梁說:“她爹,其實呢,我确實也給簡植她奶奶留了雞肉。還想讓簡植吃完飯給他們送去。誰想到娃小叔這麽不講道理……”
簡大梁氣洶洶地說:“該!活該他吃不到雞。總算知道他們心裏都想着啥了。”
……
那邊,簡三峰空手回到家,又被王簡氏追着打:
“你怎麽又被簡植給唬住了,我就覺得她最近一套一套的!我不是和你說了簡大梁出去換糧了嗎!他家現在不可能斷頓的!”
“什麽下蛋的雞,三峰啊你可長點兒心吧!”
簡家人吃過午飯之後,一家人捧着圓滾滾的肚皮爬上了正屋大炕,在太陽的烘曬下如一窩暖洋洋的貓。這種感覺如此美妙,他們好久都沒有這麽惬意。
然而,簡植娘察覺到二女兒一直不安生,她在炕上翻了好幾個身後,窸窸窣窣地爬向炕櫃,伸手拿下了麥乳精。
胡圓心想,這孩子肯定是中午沒吃飽。閉了眼假裝沒看見,繼續睡去。
她沒有看到簡植接下來的動作,女兒把麥乳精倒進一保溫杯的熱水裏,擰上蓋子搖了搖,靜悄悄地出了院門。
午後山間的陽光帶着樹木的幹燥香氣,冬風很弱,臉龐上竟然感受到一縷初春的明媚熱烈。簡植在狼窩山上抱着保溫杯愉快前行。
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她才站在那棵遒勁的老樹下,笑着喊了聲暗號“阿黃我餓”,火焰一樣的小巧身形像段落裏的逗號一樣,跳躍着點綴在山道的篇章上。
簡植扭開保溫杯,喜氣洋洋地放到黃鼠狼鼻子下面:
“你肯定沒喝過這個,這東西叫麥乳精。村裏知青給的好東西,我覺得你可以喝喝看。”
麥乳精香甜的氣息騰到了黃鼠狼的鼻孔裏。于是,那小尾巴瘋狂擺動,車厘子一樣的眼睛眨巴眨巴。它趕快接過杯子來,将粉嫩的小舌頭伸出來,往裏面舔去。
黃鼠狼微眯着眼睛喝麥乳精,整只狼看上去幸福極了。簡植趁它心情好,無雜念,循循善誘地問它:“我家門口,那只蹦跶的野雞,是你送的?”
“咕嘟咕嘟”,黃鼠狼捧着杯子喝着麥乳精,點點頭。
簡植伸出手指點它的小下巴:“我就知道是你,為啥要給我送野雞?”
黃鼠狼放下杯子來。
它站起身來,雙爪合攏放在嘴邊,模仿村裏大家站在房頂上的吶喊:“簡植和陳龍生打架了,簡植和陳龍生打架了!”
簡植:……噗。
“你這是聽見我和別人打架,怕我打傷了,給我拿雞補身子呀。”
黃鼠狼又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喝着麥乳精點點頭。
簡植心裏湧上一絲感動。但是該說的還得說:“我以前講過吧,你沒事兒不要下山,會被人發現的。還有,你是覺得那野雞不會得病嗎?你知道禽流感嗎!!H5N1、H5N6、H7N9……”
簡植巴拉巴拉地說着字母數字,已經把黃鼠狼急壞了,它不知道怎麽解釋,直接撂下杯子,不等她說完,就拽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只見懸崖之下一處熱鬧鬧的草窩,旁邊用一根根木頭戳在地上圍了半圈,裏面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簡植湊了過去,“呀”得叫出聲來,那是一堆拖着大尾巴的野雞撲來撲去,地上還有無數只小雞仔和灰野雞蛋。
黃鼠狼從草窩下巴拉巴拉,掏出一本《狠抓兩條路線鬥争,促進家禽生産發展》,翻出畫着養雞的那一章,使勁講出自己的意思:“不是野味!!!是我養的!!我為你養的!!!”
……
簡植又是感動又是悲傷。
“我親愛的阿黃,馴養野味也是不太妙的。”
“在……未來的很多很多年後,國家林業局等12部委,倒是聯合制定過一條《關于适應形勢需要做好嚴禁違法獵捕和經營陸生野生動物工作的通知》。通知裏說:‘對手續齊備、經營規範的馴養繁殖單位和個人,要給予積極的引導、鼓勵和扶持’。”
“然而,首都北晶市林業局野生動物保護站也表示過,馴養的陸生野生動物仍然不允許進入餐館。”
“你能品出這個意思嗎?證明馴養的野生動物,也是有風險的,我們要遠離它!!!!”
黃鼠狼“嘤”一聲氣哭了,跟簡植咬字不清地說:“這只雞!好東西,沒問題!”
小爪子捏了一個小圈圈,又劃了一個大圈圈,咧咧着說:“我從它那麽那麽一只小雞,養成那麽那麽一只大雞!”
扯過保溫杯往簡植腳下的草垛子裏一丢:“你不拿雞,我不理你了!麥乳精,我也不理!”
小動物都是單純的,簡植看它高興得快,生氣得也快,心裏柔軟起來。
她随便扯過一只雞來,掩着鼻子,捏着雞喙張開,看了看口腔裏面;又把它扔到地上,查了查蹦跶的姿态,才扯了扯黃鼠狼的小胳膊:“好了好了,你這只從小養到大的雞,我帶走,但是……為了讓你不染上什麽H5N1,以後不要再養能飛來蹦去的野雞喲!”
黃鼠狼看她一眼,扭開保溫杯瓶蓋把麥乳精喝完。
“下次還要喝這個,”它氣鼓鼓地說,但扭身走開的小身板,分明歡快極了。
……
簡植依舊是用攀岩的方式走了別人不太會注意的山路,從房頂下到自家院內。此時胡圓正在院子裏給孩子們做野雞毛毽子,被閨女的出場方式吓了一跳:“你咋又弄來一只雞!山上就算有野雞,也算是公家的,你小心點!”
簡植點點頭:“沒事兒,最後一次,以後沒有了。”
胡圓又想了想,試探着問:“餓了?這次你準備吃這只雞了嗎?”
簡植很幹脆:“我不吃。”
胡圓料到了,把手中的野雞毛毽子丢給她:“行了,那你玩兒毽子去吧,我來處理雞。”
簡植接過漂亮的野雞毛毽子,看到一簇羽毛在陽光下反射着華麗的光芒,比正常的雞毛毽子要好看十倍,原主的回憶在她大腦裏叫嚣:如果帶到學堂去,她一定會成為最惹人羨慕的姑娘!
然而,她心一橫:“我說拒絕野味就是拒絕野味,野雞毛毽子我也要拒絕。”
簡植把野雞毛毽子用嫌棄臉丢到一旁,深吸一口氣:“請看我,漂亮的堅持。”
胡圓:……這咋的還漂亮個沒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黃鼠狼:麥乳精真好喝。
簡植:我下次還給你。
江燃:誰也想不到,我間接成為了情敵的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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