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是一個面容清朗的少年。
他眼眸溫柔, 像清澈山風拂過林間,叢林露水墜下葉片;眼睫纖長, 像深夜蟲兒跳過晚風, 後腳留下的輕顫。
他鼻與唇、與臉龐的弧線……全然不像是母親曾經說的,“從年畫上走下來的娃娃”。究竟是母親看走了眼, 還是他迅速脫胎換骨般地飛快成長起來呢?
少年一手提着一只兔子腿, 另一手拉住已驚呆的簡植,道:“走。”
簡植的額前碎發均随風輕輕晃動,遮了眼又蒙了心跳。午後的風在彼此視線中間穿梭, 交織着簡植的不敢相信與不曾期許。
時間仿佛停滞。
她聽不見旁人說話,看不到旁人神色, 眼前只有這樣一個人。
簡植說:“好。”
這樣一個人, 立刻拉着簡植快速奔跑。
手掌與手掌之間起了細密的汗, 些微潮濕潤在心髒上,随着加快的呼吸像是能掉落成把全身淋透的雨。
簡植鬼使神差地任自己的雙腿動啊動啊, 一直跑了很久很久, 少年松了手, 周圍的場景靜止, 她才發現自己在距離學校很遠的磨山上。
少年看了一眼她,淡淡道:“我跑得快。我牽誰的手,誰就和我跑得一樣快。”
簡植注意到他說話雖然比較慢,但是吐字很清楚,再也不會出現之前的那種含混。
少年要她和他一起坐在一棵老樹下。簡植抱了膝蓋坐好,擡起頭才看到樹梢上用草繩挂着無數只兔大腿, 每一只都冒着新鮮的熱氣,散發着無比誘人的肉味兒。
他看到簡植已經留意到這些,便把手中的兔大腿遞到她面前:“你,吃這個。我已經晾好了。”
簡植搖搖頭,先不準備接過兔大腿來。
她道:“你看到那字條了嗎,你為什麽不離我,是還在生氣嗎?”多日以來的擔憂,讓她好生委屈,此時迫不及待先問出這句話來。
問出來之後,她才覺得自己矯情。明明上輩子根本不在意這些七七八八,跟哪個好朋友鬧矛盾了,吃一頓酒也就好了。誰想到……這輩子在意一只小破黃鼠狼。
阿黃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看看簡植的臉,才道:“看了。”又說,“沒空理你而已,不是和你說了嗎,我找了個狐貍精玩兒了。”
簡植噗嗤笑出聲。
問題少年又騙我。
“好了好了,狐貍精就狐貍精吧,”她心想着要給他一點面子,“但你也太膽大了,剛換成人形就來學校,這麽貿然,不怕被人發現你的身份嗎?”
少年抱着膝蓋,看向遠處起伏的山巒,小聲說:“我,坐在你家房頂上,學習人類動作很久了。”
簡植:……
他又把散發着熱氣的兔大腿伸到簡植面前:“你吃啊,你為什麽不吃?我摘了羅勒草,弄碎了、灑在兔腿上,才放到學校的蒸櫥蒸了的,好吃的很。”
簡植才想起這碼事。
“我不吃野——”
少年一笑:“不是野兔。我也不吃野兔的。”
“你以前不是講過麽,野兔身上有可能攜帶衆多體內的寄生蟲,包括弓形蟲、腦炎原蟲、肝毛細線蟲、肝片吸蟲、日本血吸蟲、囊尾蚴、連續多頭蚴,體外有可能攜帶多種蜱蟲,能傳播回歸熱、Q熱和出血熱。”
他這話說得挺順暢。倒是不卡殼了。
簡植又道:“那是不是先野後養——”
少年止住她:“也不是我拿野的圈養的。我養野雞那會兒,你後來不是也說了麽,多少人拿野生動物放到養殖場‘洗白’,假裝那是人工飼養而出售。為了杜絕這種情況,我連野的也不養了,堅決不讓它們有任何‘洗白’的機會。”
簡植說:“那好吧,你是不是偷——”
少年伸出食指擋在她的嘴唇上。簡植被那溫熱的指腹觸到,輕輕抖了下,又聽他說:“我懂你的字條的。我不會再偷東西的,你同學的書也讓我放回去了。我辦轉學手續時偷的鴿子嶺大隊學校公章也還回去了。”
簡植心有疑惑:“那這——?”
少年緩緩講出它的來由:
在山夕省眠山上,有家人的兔子被當地的黃鼠狼偷走。
偷走後的半小時內,就在它的窩裏産了仔。
阿黃監測到山夕省的這個情況,教育了當地黃鼠狼一頓,把那家人的兔子送了回去,那家人為了答謝,把産的兔崽子給了它。它就又帶着兔崽子們來到了千裏之外的狼窩山上。
……然後,他利用簡植之前帶來的書裏的動物交|配知識,就這麽繁衍了這一批不野不偷的兔子。
簡植聽得雲裏霧裏,但起碼明白這個時候應該摸摸他的頭:可真是難為他了。
她也更加明白,若是這只妖精想吃什麽,那定定沒有什麽是搞不到的。只是……她不得不教育他:“你呀,就算這麽能搞吃的,就算胃口這麽大,也不能把它們大咧咧地帶學校來。實在不行,咱倆在這山上生火,我幫你把食物弄熱。”
她拉起他的小手,仔仔細細講了一下這個計劃經濟時代的問題。比如大家都很難吃到肉,比如一家只能養數只兔子,比如就算山上的野味也歸公家所屬。帶一只兔子腿來就已經很讓人驚訝了,更別說帶那麽那麽多。
少年聽着簡植溫柔的聲音,一邊聽一邊點頭,他道:“好的,我下次不了,我下次帶素的。”
把兔子腿怼到簡植嘴邊上:“你到底吃不吃?”
簡植接過兔子腿,聞到一絲久違的油腥味兒,剛準備張嘴……
“嘔。”
阿黃:????
簡植:“不好意思啊,我一個是因為餓過頭了。一個是可能好久好久不吃肉了,所以一聞這肉味兒就難受。算了吧我還是吃素吧。阿黃,你能幫我搞點野山莓嗎?”
阿黃看着一樹兔大腿無語了。
簡植:“搞快點,別磨磨唧唧的,不然一會兒上課了!!!!”
阿黃:……!!!這女人還挑三揀四上了。
被阿黃拽着跑回學堂,兩個人在校門口便遽然分開,一個去了小學部,另一個去了初中部。
小學那邊沒有人看到阿黃放雞腿和取雞腿,而初中這邊很多人都是目擊到簡植與那個男生的。故而,她一進班,就有人問她:“簡植,那人是誰啊?他怎麽有那麽多兔子腿啊?真的是那人帶來的午餐嗎?”
他還沒來得及回應,陳龍生就在旁邊懶洋洋道:“我‘間諜’的秘密,怎麽是你們能窺探的。”
簡植:……噗,就因為這兔子的事兒,他就終于改口了嗎。
旁邊的人長長嘆氣,又道:“哎呀,那人真是小學生嗎?我看挺高挺俊的,說是初一的學生,我也信哩。簡植,其實你也不認識他吧?他只是看到你沒午飯了,才請你吃兔子腿?”
陳龍生又是懶洋洋道:“怎麽可能不認識。那娃穿着簡植家人的衣服。簡瑛穿過、簡植穿過、簡友來穿過,現在跑他身上了……就是有點小。”
同學們:……
他們一個個看着簡植淡定地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對大家比了一個噤聲的口型,就開始繼續看書了。
然而疑惑仍如野草一樣肆意生長。教室沒安靜多久,簡植就能聽見別人的談話:
“簡植也太厲害了吧,啥時候認識了這樣一個人。”
“莫非他家收養了一個娃?”
“你想多哩,收養個娃,自己家都快斷糧了,怎麽收養娃?”
陳龍生伸腳,綠底膠鞋一下子踹在桌子上,發出嗤啦一聲巨響,弄得全教室人都去看他。
他猙獰道:“別說了,誰再說我揍誰啊。”
他之前對簡植兇神惡煞的,但是今天發現她原來不簡單,抱上了一只金大腿,而且是這個年代極其罕見的金大腿—這個年代,誰會那麽輕易帶着一大堆兔子腿做午餐?于是他立馬收了心,決定也跟着抱一抱。
簡植:……“噗。”
食物的魅力。
快樂來得如此輕易。
滿分作業不能折服陳龍生,一沓子試卷遭到他的鄙視,旁人的欺負也讓他束手旁觀。然而,僅僅是一些兔子腿,就能讓一個校園霸王對自己偃旗息鼓,甘拜旗下了。
要是原主簡植能和阿黃搞好關系,那會兒她還不拒絕野味的,帶着一群野雞一群野兔一群野豬穿過學校都是可以的,那陳龍生還不得跪下來叫她祖宗啊。
快上課了。這時江燃走進教室門,來到講臺上,雙手撐住講桌,左右的袖子微微向上卷起,拍了拍手,讓同學們的注意力轉移了過來。
“今天中午,我聽說一件事。隔壁班同學往咱班同學飯盒裏裝土裝沙子。聽說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但是咱們同學沒有一個幫忙做證人的。我希望大家能有集體觀念,能自動保護同學。”
他清清嗓子:“雖然我們曾經常講,要獨立自主,自力更生。但是遇到這種事,我們也得團結友善,不能讓同學的利益受到危害。”
說罷,他問:“簡植,你是不是中午沒好好吃飯?我跟校長說了這件事。王選進被記大過,我們沒收了他的土豆。”
有女生小聲嘟哝:“她不餓。”
江燃:???
那女生道:“她吃了好多兔子腿呢。”
江燃: “????什麽兔子腿?”
女生在大家的目光中晃悠悠地站起來:“不,我沒吃兔子腿,沒有什麽兔子腿。江老師,土豆在哪兒,我真的快餓死了。”
随後,簡植在陳龍生毫不相信的眼神中,肚子長長地“咕”了一聲自證清白。
三十分鐘內搞到的一小捧野山莓真的不頂飽。
作者有話要說: 野兔科普知識來源于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