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簡植從來沒有見過阿黃小小的身軀崩現出如此濃郁的殺氣。

他目眦欲裂, 汗毛倒豎,繃起的爪子閃着尖銳的寒光, 一個個指甲宛如刀鋒一樣, 伸向前面的陳龍生。

與此同時,天空烏雲大起, 旁邊狂風大作, 四旁草木瘋狂搖擺,砂石暗暗低飛。

她把雙手伸到阿黃腋下,把這小只一股腦抱起來狠狠揉到懷裏, 向旁邊一閃。

“你給我停下!!!!”

“沒人想燙死我!!!!”

“啊????”在前面陳龍生突然聽到後面的動靜,扭過頭來, 卻看到簡植抱着一個眼睛清澈無辜的小少年。

少年雙眼眨巴眨巴, 雙手扶在簡植的手臂上, 要說萌是萌,要說俊是俊, 但總覺得他表情下面還有別的東西是怎麽回事?

“喲, 這不是那個帶兔子腿上學的麽, 你們搞什麽呢?”陳龍生問。

簡植:“沒, 我倆鬧着玩。”

心說:不是,差點搞死你。

陳龍生哦了一下,忽然擡頭看到氣象異變:“今兒出門,收音機也沒說今天會下雨啊。”

簡植:帶着這位大神,走路就能呼風喚雨。

她看到阿黃的表情并未松懈,忙對陳龍生說:“那個, 剛才小朋友問我醍醐灌頂是什麽意思呢。我也不太明白,不如由你來告訴他吧。”

她想由他來講是最好的,否則阿黃還以為自己慈悲亂編的呢。

陳龍生臉上寫滿問號,但是看她一副正經的樣子,心想簡植同學雖然最近在努力學習,但仍然有些知識是不太懂的,于是學識上線,好好地對着阿黃講起來。

講着講着,他才發現一個問題,随着這孩子的表情越來越柔和,天氣似乎也越來越好了:剛才起來的那股子邪風也越來越弱,天上烏雲漸漸散去,飛沙走石也都安靜下來。

陳龍生講完了,終于撓撓頭:“今兒這到底咋回事兒了,大春天的跟六月天一樣變臉。”看也快到學校了,簡植也有人陪,他才三步兩步快走起來,離開了這奇怪的“姐弟二人組”。

簡植和阿黃一起默不作聲地走了幾步,阿黃直視前方,而簡植一直忍不住地擡眼去看他。他小臉兒繃得緊緊的,小小的步伐為了跟上簡植的大長腿而拼命挪動。她方才有些怕怕的,如果慢了幾分,陳龍生在山路上翹辮子了,她真沒法和別人解釋說他是因為說了“醍醐灌頂”讓一只黃鼠狼給殺死的。

簡植把步伐放慢了幾分。

她用拽着阿黃的那只手動了動,撓了撓他的掌心,小聲問:“那個?你殺野味時也會這樣嗎?”

……這麽風雲四起飛沙走石狂風暴作的。

……怪不然喜馬拉雅旱獺都得跪服。

……整個山的野味都得拜他做大王吧。

阿黃想了想,他扭過頭來,用深深的眼睛看着簡植:“怎麽,你怕我嗎?”

簡植看到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嬰兒一樣的濕潤。真是奇怪了,方才他那麽兇,怎麽現在又能變成這麽好看的樣子。她的心一下子軟了:“剛開始有點,但是後來就沒有了。因為我知道,你比誰都善良。”

阿黃點點頭:“嗯。我殺野味的時候,不會這樣。它們都很簡單。我勾勾手指,它們就自動過來了……”看到簡植的表情有些驚悚,他又補充:“它們死得很快樂。我會蠱惑它們,讓它們被我吸引,最後甘願奉獻性命。”

說完這句話,他發現簡植的表情更驚悚了。

簡植心想,這種殺法更兇殘啊,試想,有一個動物上一秒剛愛上它,下一秒就要死了……

阿黃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他有點尴尬。不過這時候,他已經走到小學部門口了,可以用分別來緩解這奇怪的氛圍了。

“中午見。你喜歡吃素,今天教教我挖野菜吧。”阿黃道。

簡植點了點頭。

看到他快進教室了,她忽然喊住他。

簡植險些要忘記把準備了一晚上的禮物交給他:有印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搪瓷水杯和缸子,新筆新本各N個,還有一套完整的小學一年級課本。

阿黃感動地說不出話來,濕漉漉的睫毛一顫一顫,喉嚨也梗着,此時已經完全和那個殺機爆表的冷血狼毫無關系了。他搖搖簡植的雙手:“哎呀,哪怕就那麽一上午,我也真不想離開你啊。”

接下來的幾天中午,簡植和阿黃成為了友好的午餐搭檔。他們一放學就會碰到一起,手牽手飛速跑到磨山,那神仙級的速度不會讓任何人追蹤到。

簡植會從家裏帶來棒子面餅或者是烤紅薯這樣的東西,和阿黃一起分享,然後教阿黃辨認各種各樣的野菜。

春天裏的野菜本來就多,幾場春雨後便能生得漫山遍野。只不過家家戶戶都很忙,根本無暇找這種東西。但對于生在大山的阿黃來說,卻能挖得得心應手。

簡植一天教他認一種。頭一天學的是帶着鋸齒邊緣的嫩綠荠菜,第二天學的是可以長得很高很高的灰灰菜,第三天學的是葉片長長的橢圓的面條菜……并不是阿黃學得慢,而是……阿黃挖得太快。如果學太多的話,她怕他把這個山給挖禿了。

簡植也不知道他怎麽搞的。

她教完一種菜之後,阿黃就會“呲溜”一下地竄走,她就坐在樹下打盹就好。

等過了大約半小時後,這位小同學勢必帶了一麻袋的某種野菜來,新鮮的、根上還帶着泥土的,打開右手,裏面還會有一小把簡植最愛的野山莓。

她會高高興興地吃掉野山莓,再教他如何清洗野菜,如何煮,如何跟棒子面一起拌一拌,變成樸實簡單的美味。至于吃剩的,阿黃會每天提前離開學校,送到簡植家。

春日變得緩慢、悠長,一日日的時針與分針甚至能混淆界限,簡植有時在樹下等阿黃,會覺得這并不像一個陌生的1975,而是自己在前世,一個小時候充滿安全感的郊外下午。

那會兒大家都還在身邊,沒有病毒,無需口罩,春陽燦爛,野花的香氣浸得渾身酥軟,附近河流潺潺,“美好的大自然”和課本上寫的一樣,就是“美好的大自然”。

阿黃終于簡植眼中看出她這種奇怪的神色。

簡植和他說:“阿黃,雖然你還小,但我們得好好學習。你這麽了解野生動物,我們以後的以後,去研究野味身上的病毒好不好?我們一起讓病毒學大力發展起來。”

阿黃懵懂地點點頭。

她說:“野生動物因為平常不怎麽和人類接觸,所以身上的很多傳染病,并不會對人類造成危害。但一旦人類去接觸了,那麽病毒啊、細菌啊、寄生蟲什麽的就過去了。這時候,由于這些東西都是新物種,所以人群很容易會感染道,那麽,傳染性就會很強,病死率就會很高。”

簡植看着少年濕漉漉的眼:“我希望,在未來,我們一方面能讓大家不要吃野味。另一方面,咱們提前把這些陌生的病毒去學好、記好,找到對應的方法,不讓它們侵害人間。”

她最後說:

“你還記得我來到這世界上的第一晚和你說的話嗎。我來自2020。”

“如果我們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那時候的我,就不會死掉了……”

然而這樣沉痛的話題不是主旋律。它只是一顆小小的種子,在一人一狼的心裏生根發芽,誰也不知道這個樸實的念頭會在未來成長為什麽樣的樹木。

在當前的階段,快樂永遠是中午的主旋律。中午會是他們兩個人一天裏最期待的最珍惜的時光,有的時候簡植從早晨起就在盼着中午,而阿黃也會在一天中午的結束後,說什麽“希望明天這時候快點到來。”

等到快上課了,打着嗝的兩個人才會牽着手迅速從磨山跑到學校裏,各自去各自的班級。

第五天,當簡植和阿黃牽手從磨山上跑下來的時候,簡植忽然腳步一停。她看見熟悉的人,是許久不見的江燃。

江燃背着一個看上去極沉的大包,把原本颀長的身材壓得微駝。然而整個人卻極有氣質,在校園門口成為讓人頻頻側目的一處風景。

他也把步伐停住。

江燃看向氣喘籲籲、額角有汗的兩個人。女孩子雙頰酡紅,眼睛裏帶着他很少才能見到的發自內心的笑。而那少年雖然看上去年紀很小,卻生得英俊淩厲,即便穿着挂滿補丁的衣服,也掩蓋不住出塵的氣質。

他像是飲露水聽山風的那種人,是活得鮮明動人的那種人,不是生産大隊常見的少年。

江燃挑了挑眉毛。說:

“你好,小朋友,第一次見。簡植,這是誰?”

那少年看出江燃與簡植關系的不一般,尤其這男人的眼睛裏,有關切、質疑,還有一點點當前他看不明白的東西。

他松開簡植的手,走到江燃前面,目光幹淨、坦誠:“老師您好,我是簡植的摯友,我姓黃。”

江燃點點頭。這個小朋友看上去很懂禮貌,也和其他生産大隊的孩子不大一樣。

懂禮貌的小朋友說:“但我不是小朋友了,我得有三千歲了。”

簡植:?!?!?!?!?

江燃:?!?!?!?!?

作者有話要說:  簡植:咱倆有代溝。

黃大爺: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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