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因為收養的事, 森椮有些和桑德斯鬧別扭, 第二天兩人去安迪那兒的時都沒怎麽說話。
想了想, 桑德斯臨走之前和森椮說道:“你別去找莫林他們,等晚上我回來了,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這樣終究不是辦法, 瞞着, 他不高興, 坦白, 又怕他遭受打擊, 他今天得好好想想怎麽解決這事。
森椮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點頭, 轉身進了屋子。
這一整天都過得不怎麽好, 森椮習字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隔一會便發一下呆, 然後被安迪看出了心思來。
“怎麽了?”安迪問道, 從窗邊走到森椮對面坐下。
難得這個頭腦簡單的人會有煩惱。
森椮沒有隐瞞,把昨天和桑德斯的争吵盡數和安迪說了。
“你說是為什麽啊?”森椮覺得安迪這麽聰明, 應該能想到其中的緣由。
而安迪還真大致猜到了一切,無非是那個家庭有問題桑德斯才執意不讓森椮過去的, 不說的理由他也清楚, 既不想讓森椮難過也不想讓他對這個部落的人産生負面看法, 從而對下一個收養家庭有所排斥和猜忌。
“你相信他嗎?”安迪沒有幫桑德斯說話, 而是這麽問森椮。
森椮一愣,雖然心裏對桑德斯還有些怨氣, 但還是乖乖點頭:“相信。”
跟桑德斯住在一起這麽久了,若不相惜他的為人,他早跑走了。
安迪于是說道:“即相信他,就相信他的做法。他總不會害你。”
森椮被他說動了,然後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特佩服的看向安迪:“你好厲害!說的話都好有道理!”
“那是。”安迪微微一笑,帶着些小得意,繼而恢複了高冷模樣坐回窗邊去了。
樓下的狼人在曬太陽,坐在草地上微微昂着腦袋,安迪看了一眼,娴靜的翻開了手中的書。
俗話說的好,聽安迪一句勸,勝讀十年書,當天從安迪家回來以後,反思過的森椮特意準備了頗為豐盛的飯菜等桑德斯回來,決定跟他和好。
桑德斯是好人,他說會給自己一個解釋,那麽自己就耐心等好了。
森椮于是坐在門口的樹屋臺階上望穿秋水的等,這一等便從傍晚等到深夜。
桑德斯回來晚了,倒不是在沼澤林裏出了事,而是睡着了。
帶隊回部落以後,桑德斯還在想怎麽和森椮談,這是一件難辦的事,他不想毀了森椮心中對收養家庭的美好念想,又得說出一個正當又合理的解釋,而他對此毫無頭緒。
即便把一切往自己頭上推,說他不喜歡那戶人家,在森椮眼中也是毫無道理的。
該怎麽做?桑德斯在部落邊緣邊思索邊閑逛,沐浴着夕陽的餘晖,竟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小池塘旁邊。
桑德斯沒見過這個池塘,看大小和周圍的地形顯然是近年新長生的,湖底很淺,最深的地方可能才一米,再加上水質極其清澈,光能直接透過水面照射到池底,竟讓池底依舊生長着綠草和各色鮮花,微風一吹,水波蕩漾,一時間姹紫千紅,如夢似幻。
桑德斯頓時亮了眼睛,忍不住繞着水池轉了一圈,細細觀賞起來,然後便看到一棵粗壯的樹幹上刻着“百花池”三個大字。
好景,好名,沒想到自己只離開了三年,部落周圍竟然出現了這麽一個絕妙的地方,桑德斯于是暢快的席地坐下,面對着夕陽一邊觀賞一邊繼續思量。
然後流浪十年養成的臭毛病上來了,在風景絕佳之地放松到睡着,等再睜開眼睛已是深夜。
桑德斯暗自吃了一驚,想到森椮還在家裏等他,于是不顧着自己還沒想到一個好答案便化身為黑紋大老虎在夜色中快速奔跑起來,還險些在進入部落時被巡邏的獸人當成野獸攻擊。
夜色寂寥,灰狼蜷成一團在樹底下趴着,察覺到桑德斯回來了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桑德斯微微喘着氣,看到屋裏還亮着昏暗的燭火,于是稍微調整了一下因全速奔跑而亂了的心跳和呼吸,才輕輕走上臺階推開了自家的屋門。
森椮安安靜靜的坐在餐桌旁邊,為了節省只點了一根紅燭,桑德斯看到桌上擺放着比往日要來的豐盛的飯菜,然而已經涼透了。
看到桑德斯回來了,本來正在發呆的森椮回過神來,扭頭朝他看了過去,搖曳的燭光照耀着他的臉有些晦暗不明,那雙漆黑的眼似有一層水霧。
“你、你回來啦!”森椮看着有些激動和欣喜,但心底其實是忐忑不安的。
桑德斯第一次晚歸了,森椮等了兩個時辰以後不免有些擔心,于是提了油燈要出去尋人,卻被守在屋外頭的狼人勸住。
“我去問問。”艾克這麽和他說,“外頭黑,你別出去。”
森椮想了想,聽了他的話,油燈的照明範圍不過周身兩三米,今晚的月色又朦胧,他走出去很容易在森林裏失了方向,便不安的在家裏等着了。
然後艾克回來了,他去問了狼王,得知桑德斯傍晚時分就和隊伍一起回來了,并沒有在沼澤林裏發生什麽意外。
森椮聽了以後呆了許久,然後撓了撓頭。
“那就是我惹他生氣了。”森椮跟艾克道了謝,自責且不安的回了屋。
桑德斯和他生氣了,不回來。森椮看着滿桌的飯菜後悔死了,他昨天不應該和他置氣的。
之後就開始漫長的發呆和等待。
好在他回來了。
森椮很高興,所以他第一次主動靠了過去,把整個人往他身上貼,不僅臉埋進了對方寬闊的胸膛裏,還雙手抓着他的衣服。
小鳥依人擁抱式,森椮從安珀那兒學來的,他現在看到什麽都想學,所以當那個風雅猶存的中年雌性和眼鏡王蛇在家裏膩歪時,他覺得兩人抱的好好看,就在一旁對着牆模仿。
路過的安迪還順便指點了一下:“腦袋稍微往下低,肩膀輕輕縮着聳起來一點,對,就是這樣,非常的惹人憐愛,牆壁都要愛上你了。”
然而這樣的姿勢卻讓身為單身獸人的桑德斯有些受不住,他覺得太近了,都能感受到自己的下腹貼着森椮的肚子,那觸感和熱度讓他尴尬,于是不由得微微僵硬了身體。
明明最初兩人認識的時候有個肌膚接觸都是森椮大驚小怪,現在卻換成了他,倒是有趣了。
“我好擔心。”森椮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只想和他和好:“你一直不回來。”
把森椮一個人扔在家裏這麽久,桑德斯本來就很愧疚了,這會再聽他說這樣的話,頓時心軟成了一灘春水,于是又愛又心疼的反手抱住了他。
“抱歉。”他輕聲說着,一手摟着那帶着些許肌肉卻不失纖細的腰肢,一手抱着對方的後腦勺,心底好喜歡這樣的感覺。
被人惦記着,被人擔心着。
讓他不由想起了兩個人。
眼前的景物似乎變得迷蒙了,燭光微弱的屋內,桑德斯似乎看到了一對夫夫,他們依偎在一起看着他們,臉上是淺淺的笑。
回來了?
桑德斯愣了一下,等再仔細去看時,不過是放着各種瓶瓶罐罐的架子,哪裏有什麽人影?
“……”他沉默一陣,然後看着那架子露出一抹淺笑,帶着釋然,帶着溫暖。
嗯,我回來了。
心裏不再有任何猶豫,桑德斯已經想好了最好的解釋,他讓森椮在椅子上坐下,然後點燃了另一根蠟燭,頓時屋裏亮堂了幾分。
兩人隔着小小的方形餐桌面對面坐着,森椮仍顯不安,時不時看他一眼,正當他想開口和桑德斯就昨天的争執道歉時,桑德斯先他一步開了口。
“我的雙親十年沒有回來了。”
森椮愣了一愣,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隔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詢問:“他們……不是去旅行了嗎?”
他記得他聽桑德斯輕描淡寫的提過。
“是的,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亦不知道他們何時……回來。”桑德斯低垂着眼睛,燭光照耀着他那張與安迪有那麽一兩分相似的臉,深沉而俊美,只聽他在寧靜的夜色中緩緩說道:“我的父親是一個非常喜歡流浪的獸人,但當他和我爹結伴以後他便安定下來,老老實實的呆在部落照顧我爹和養育我,但我父親內心深處一直是渴望再出去走走看看的,他盡可能的去遠的地方狩獵,就為了感受外頭的風,外頭的景,而我爹深知外面的世界在吸引着他,所以他考慮了很久,決定支持我父親。”
森椮安安靜靜的聽着,屋內只有桑德斯那聲線低沉又平緩的聲音:“他們不再生小孩,就專心致志的養育我一個,所以當其他家的孩子還在和自家兄弟打架玩鬧的時候,我已經能一個人去森林裏狩獵了,他們的成年是十五歲,而我的成年是十歲。十歲的我已經能很好的一個人獨自生活了,所以他們終于可以開始實行計劃,我的父親重新打開了他最愛的那張羊皮地圖,我的爹也對即将到來的流浪生活而興奮着。然後他們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部落裏,這個家裏。”
桑德斯陷入了沉默,暗金色的眼眸閃爍着燭光的光,臉上毫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森椮猶豫了一陣,打破了沉默,追問道:“然後……他們就再也沒回來?”
桑德斯擡起了眼睛:“不,他們回來了。”
他笑了笑,繼續回憶:“我到底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又只有十歲年紀,他們舍不得離開我太久,所以第一次他們只出去了一個月就回來了,然後我們又像普通的家庭那樣生活了一個月,他們又走了,之後他們就這樣來來回回的流浪,因為我在這兒,所以他們總會回來,最長不超過半年時間,短的話就二三月而已,如此持續到我十四歲。”
桑德斯頓了頓,嘆息了一聲,才又繼續說道:“每年部落都會給滿十五歲的孩子舉行儀式,這是一個獸人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個日子之一,它象征着成年與獨立,是新的起點,所以這麽重要的日子家人是不會缺席的,我也深信他們不會缺席,因此當他們在儀式開始之前的前四個月離開再一次出去旅行時,我不僅平靜的送走了他們,還笑着要他們給我帶回最好的成年禮物……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
森椮的心沉了下來,他已經從桑德斯的言語和回憶中了解到這是一對愛着孩子的父母,他們不可能缺席桑德斯的成年儀式,可他們不僅缺席了,還自此未歸,唯一的理由恐怕只有……他們在旅行途中遭遇了事故。
此時此刻,森椮覺得他應該做點什麽,所以他隔着桌子握住了桑德斯的手,他嘴拙,想了好多言辭,最後結結巴巴說出口的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我……我會陪着你的……”
桑德斯直直看着他,然後揚起了笑:“我也是這樣想的。”
森椮沒搞懂他這話的意思:“嗯?”
桑德斯站了起來,他在森椮的注視下走到了他的身邊,然後單膝跪下了,這個姿勢讓森椮大吃一驚,一下子驚慌起來,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于是稍微平靜了幾分。
“我成年以後就開始了我的流浪之旅,我也有了一張羊皮地圖,我也在外頭與部落之間往返,我渴望有一天能在外面的世界找到他們,也渴望回來的時候能看到家裏有人,然而随着時間一年年的過去,我逐漸淡忘了最初的一切,也逐漸迷失在了旅途之中,直到遇到了你。”桑德斯緊緊抓着森椮的手,他的個頭足足接近二米三,而森椮只有一米七幾,所以他蹲着森椮坐着兩人對視起來甚為和諧:“你總是能讓我回想起那些過往,老實說我一開始在家裏看到你時是有些生氣的,擅自闖進了這裏,還擅自做了一些改造,所以我當天就攆你走了,還拔光了你種下的花……”
說到這裏桑德斯忍不住露出一絲笑,覺得當時自己的行為略有些幼稚了,而森椮卻是尴尬且內疚的。
笑過之後,桑德斯才繼續說道:“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本來只是想收留你一陣的,但我改變主意了,我漸漸明白你對于這個家并不是多餘的,你是對缺失的一種補充,所以……留下來,做我的家人,好嗎?”
森椮呆愣愣的,久久回不過神來,而桑德斯只是注視着他,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待森椮終于消化了信息緩過了神,他漲紅了臉,帶着羞澀、了然和雀躍。
“所以……這就是你的解釋?”森椮懂了,他低着腦袋抿着嘴淺笑,心跳不已:“你不想讓我被那個家庭收養,是因為……你想……”
桑德斯淺笑,接着他的話認真且真摯的說道:“是的,我想和你做家人,不想把你讓給其他人。請和我繼續在一起,好嗎?”
森椮還能怎麽說?他暖烘烘的心已經昭示了答案,當然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