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桑德斯帶着森椮來到莫林家的時候, 只有他家雌性在, 莫林則去部落裏的集市擺攤了。

老夫夫兩偶爾會制一些草鞋拿去賣, 倒不是為了糊口，只是日常用來打發時間的。

看到他們來了，那中年雌性有些吃驚, 既而盯着穿戴整齊的森椮看了半晌, 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來。

“跟我以前見着不一樣了。”雌性說道, 頗有些驚喜的意味。

若說以前的森椮在部落裏的雌性中是最低檔的, 那麽現在稍微往上爬了一階, 靠近中下檔了。

森椮看他滿意自己，自是高興的不得了, 把自己摘來的野生大蘿蔔送了出去, 又贏得了中年雌性的一陣歡心，繼而兩人在他的帶領下逛了一圈他家的樹屋, 一般大小, 一般整潔，但就是這樣的尋常人家讓森椮反而安心。

太糟的他雖然不會嫌, 但心裏多少會覺得自己是被收養來幫忙的，太好的他又受寵若驚, 覺得自己配不上, 所以這樣普普通通的最好了。

因為早做好了收養的準備, 所以雌性和他伴侶已經收拾好了給森椮居住的屋子, 兩人坐在簡單卻不失舒适的小屋裏聊了起來，做着最初的了解和接觸。

桑德斯把空間留給他們, 自己則在客廳等着，也不坐下喝茶，而是站在窗口打量周圍的環境。

由于樹屋靠近部落中心，所以比他家附近要熱鬧得多，鄰裏的距離也近，哪家的幼崽哭了周圍都能聽到。

不錯的環境，森椮居住在這裏的話應該很快就能交到朋友，他家還是太偏僻了些，要走上幾百米才能看到其他住戶。

桑德斯想着，然後在窗口遠遠看到了一個略微熟悉的身影。

是莫林從集市上回來了。

桑德斯正想從窗邊離開去客廳等候這家的主人，卻忽然注意到了什麽，于是暗金色的深邃眼眸眯了起來。

莫林身邊走着一個獸人，年紀接近三十歲，微胖，兩人正一邊走一邊說着話，看着并沒有什麽奇怪之處。

然而就是那個年輕一些的獸人，桑德斯眼熟。

他曾經在他家附近見過的，有意追求森椮的獸人之一。

“……”桑德斯忽然明白了什麽，放在窗臺上的手一不留意之間，便捏碎了實心且厚實的木頭。

他就在窗邊安安靜靜的看着，直到那個年輕的獸人和莫林道別，進了附近的一棟簡陋的樹屋裏。

兩家距離不過百米。

桑德斯面無表情的從窗邊離開了，然後幾秒鐘之後艾克擅自闖進了屋子，在莫林回家之前。

桑德斯沒想到這狼人還沒有放棄森椮，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桑德斯是有些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惋惜。

他的放棄，對森椮而言可能是一種解脫，也可能是某種失去。

所以對于狼人後來的追上，他像之前那樣默許了。

艾克顯然也發現了背後的蹊跷，因此有些惱怒：“那獸人他兒子……”

“我知道。”桑德斯平靜的打斷了他的話，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看似溫和似水，卻暗藏深沉：“別聲張，一切交給我便好。”

森椮就在不遠處的房間裏，桑德斯靈敏的耳朵能聽到他和那中年雌性愉悅的對話，帶着腼腆和安心。

不需要讓他知道，不想讓他難過。

一分鐘之後，莫林回來了，看到客廳裏的桑德斯和艾克明顯一驚，然後立馬露出和善好客的笑容來。

聽到外頭的動靜，森椮和那中年雌性從小屋裏出來了，兩人經過二十幾分鐘的初步交談明顯親近了不少，已然有了幾分家人的樣子。

“回來了？”那中年雌性笑着和莫林說道，然後輕拍森椮的肩膀：“快叫父親！”

森椮愣了愣，反應略有些木讷，等回過神來當即興沖沖的朝莫林開口：“父親！”

叫的又響亮又親切。

看着森椮臉上綻放着春花一樣的笑，帶着幸福的甜蜜，桑德斯微微低頭垂眼，修長的手悄悄握成拳，又悄悄松開。

心有些疼痛，覺得自己犯了錯，他明明調查到這對中年伴侶有三個獸人孩子，明明調查到他們與孩子關系和睦來往頗為密切，卻沒有再往更深裏頭調查。

如果他再調查的細一點，再分別去調查一番那三個獸人，他一下子就能發現其中一個獸人兒子中意森椮，并就住在百米開外的附近。

森椮不應該品嘗到這樣蒙着一層僞善的虛假幸福。

擡起眼睛，打斷那“一家三口”的親昵客套，桑德斯微笑說道：“剛才我在窗口看見莫林先生和一位獸人走在一起，看着關系不錯，是您兒子？”

那對中年伴侶的臉上同時閃過一絲慌亂，但莫林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神色，倒是那雌性還處于無措之中，求助似的看向了自己的伴侶。

“是的。”莫林憨厚一笑：“他就住在不遠處。”

說完扭頭對身邊的森椮大大方方的說道：“等下你們可以見一面，打個招呼，以後他就是你哥哥了。”

“我、我哥哥？”森椮并沒有覺得哪裏有問題，中年伴侶有孩子是很正常的，他只覺得興奮：“好啊！有兄弟好！有兄弟好！我喜歡有兄弟！”

他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心裏又是傷感又是欣慰，因此很輕易的就把對弟妹的感情轉移了過去，聊以慰藉。

莫林見森椮這麽容易上套，笑容更深了幾分：“以後你可以和你哥哥多交流交流，有什麽不懂的就問他。”

站在另一邊的中年雌性只是低着腦袋，并不說話。

森椮正要連聲應“好”，桑德斯卻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回去指揮工作，森椮，我們走吧。”

森椮卻是不大願意，“你去吧，我再在這裏呆一會，等下會自己回去的。”

森椮心裏已經認定這家人了，覺得他們很好，就是他想要的那種簡簡單單、平平凡凡的家庭，所以想和他們再交流一陣，加深感情。

反正他大概很快就會搬過來住了。

桑德斯看出了森椮的想法，但是森椮對這家人越有感情，他受到的傷害就越大，所以他是說什麽都要帶森椮走的。

“莫林先生一會還有事情的。”桑德斯說道，暗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莫林：“是吧？”

那中年獸人感受到了來自桑德斯的威壓，這讓他不太好過，再加上目的不純到底有些心虛，所以只得順着桑德斯的話應下去：“是、是啊。”

“什麽事？”森椮卻是十分積極：“我幫您！”

自己父親都叫了，自然是要拿出兒子的樣子來。

桑德斯無奈了，他走到森椮身邊抓住了他的手，森椮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只見那俊美的男人溫和的看着他，輕聲說道：“我把你帶過來，自然要把你帶走，不然我會不安心的，你想讓我下午工作時都想着你嗎？”

他這話說的略有些暧昧，讓森椮不由有些臉紅，而他如今膚色稍白，便看的比以往要明顯一些了，這讓一旁的艾克目光微黯，而那對老夫夫則面面相觑。

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不一般，又似乎只是要好的朋友，他們猜不準。

桑德斯都那麽說了，森椮只得乖乖随着他離去，但一步三回頭，對着那對老夫夫又是招手又是笑，依依不舍。

等看不到那棟樹屋了，森椮才老實的走在桑德斯身邊。

獸人心事重重，雌性腳步輕快，跟在他們身後的大灰狼一如既往的陰郁。

又走出幾百米，三人身後忽然追來了一個人。

是那個中年雌性。

“我……我想和你談一談。”那雌性是對桑德斯說的，而不是和森椮。

桑德斯于是讓森椮在一旁等，灰狼自動靠了過去，與他隔着一個樹幹的距離，不敢太近，又不願太遠。

等走到一個森椮聽不到的遠處，桑德斯才問那雌性：“有事？”

雖然知道了一切底細，但他對雌性的态度依舊溫和友善，只不過是那種帶着疏離的禮貌。

雌性顯得愧疚又不安，他低聲說道：“我知曉你已經看出來了，我那二兒子中意森椮，知道了你在給他找收養家庭以後便來央求我們，我們拗不過他就同意了，但是……”

雌性擡起來腦袋，真摯的看着桑德斯：“在見到森椮以後我便改了最初的想法，那孩子和我以前看到的不大一樣了，我和他聊了一陣，才發現他并不像傳聞中那樣瘋癫又癡傻，是個很乖巧的人，我只有三個獸人兒子，沒有雌性，這讓我感覺很好，心裏想着，原來有一個雌性兒子是這樣的感覺，所以我想收養他！不是為了我那二兒子，而是我自己的意願！”

雌性說完朝桑德斯鞠了一躬，這讓桑德斯有些受不住，連忙伸手去扶他，而雌性直起身後繼續說道：“請你再考慮一下！讓森椮來我家，好嗎？”

桑德斯沉默不語，他扭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森椮，只見他略有些着急，一副很想過來的樣子，這讓他陷入了遲疑。

森椮喜歡那個家庭，而這個中年雌性看着似乎是個還不錯的人，只不過……

“你的伴侶和兒子讓我不太放心把森椮交給你們。”桑德斯冷靜的說道，并沒有被剛才雌性的那番言語所迷惑，“很抱歉。”

中年雌性失望的低下了腦袋，他不舍的看了森椮一眼，然後轉身慢慢離去了。

桑德斯很感謝他沒有太過為難自己，待目送雌性遠去，他才回到森椮的身邊。

“你們談什麽了？”森椮等他一靠近就立馬問他：“我爹看着不太高興。”

這人還真是憨厚，才相處不到半天，對方讓他叫爹叫父親，他不僅樂颠颠的叫了，還傻乎乎的把心也給交出去了。

“他還不是你爹。”桑德斯只能這麽委婉的讓他冷靜下頭腦：“你們還沒有辦手續。”

“辦了不就是了？”森椮咧嘴一笑，然後又想追問剛才的問題，就被桑德斯岔開了話題。

“啊，是小豬。”

一個豪豬獸人帶着自己剛出生的幼崽路過，小豬扭着可愛的肥屁股跟在自己的父親後頭。

森椮亮了眼睛：“啊！真的是小豬！”

但岔開話題只能回避一時，不能回避一世，在接下來的幾天森椮多次詢問桑德斯何時再帶他去那對獸人夫夫的家，桑德斯都用沒空來推脫。

“那、那我自己去，行嗎？”森椮已經隐約察覺到不對了，心裏有些着急，他是真的想在這裏有個互相關心關照的家人，也是真心喜歡那個家庭。

“不行。”桑德斯仍是拒絕，他不想讓森椮知道事情的真相而難過，也不想讓他因此失去對尋找家人的信心，所以只能選擇隐瞞。

森椮再一次遭到拒絕，不免有些抱怨起來：“為、為什麽呀？難得有個家庭肯接納我，你卻這樣阻擾。”

桑德斯沉默了，他想了想，爾後承認了：“沒錯，我是在阻擾你，你不能去那個家庭。”

已經推脫不過了，幹脆直說了，省的森椮還懷抱期望盼個不停。

森椮愣住了，一開始不明白，後來有些懂了，于是猛地失落下來：“是、是那個家庭……不喜歡我，是不是？”

他有些心酸，胸悶的厲害：“我以為……我以為自己那天打扮的很好看了……還是我送的蘿蔔不好吃？我以為……自己、自己終于被接納了……”

桑德斯看他一副接受不了的樣子，忍不住走上前抱住了他，森椮才泡完澡，身上混雜着乳果的香味和些許藥草味，頭發也濕着，但桑德斯毫不介意，只是緊緊的抱住他。

“沒有，那家人很喜歡你，蘿蔔也很好吃，是我的錯。”桑德斯安慰着：“那天那個雌性叫住我，還向我鞠躬，就是拜托我務必把你交給他們收養，但我沒同意。”

他這麽說森椮就更不明白了：“你的理由呢？既然他們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們，你為什麽不讓我們成為家人？”

“我……”桑德斯眉頭微皺，許久無法給他一個理由，森椮于是從他懷裏出來了。

他有一點點怨，但并不是真的怨。

“我不明白。”森椮這麽說，然後進了屋。

客廳裏，桑德斯感受着空了的懷抱，被森椮的頭發打濕的胸口被風一吹，涼涼的。

“哎……”

寧靜的夜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