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眯起眼眸,那血腥的味道果然不是他的錯覺。從發簪的下方抽出一塊金黃色的絲綢,那血紅色的字跡終是清清楚楚的展現在他的面前。

“君若無情,我便休。”

迷蒙間,仿佛能夠看到少女嬌俏的容顏,就算是對着他這個帝王也沒有其他人的拘謹,同驕陽般奪目。帶着驕傲的話語,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他收回她的後位,她收回自己付出的情感,似乎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唇邊的笑意綻開,似乎是極為純粹的愉悅,不過眼眸中甚至能夠看到一絲清晰的血紅色。

握着絲綢的手猛然間收緊,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但是看到這帶着決然的字跡,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輕松的一笑而過。

心中仿佛有什麽地方被堵塞,不明顯,但是卻真的存在。他是帝王,所以他所要做的事情從來不需要講究什麽公平,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就必然要得到。而已經得到的,自然不可能讓人收回。

“擺駕,長門宮。”

郭舍人聽到命令的時候有幾分意外,又有幾分理所應當。意外的自然是皇上既然如此的迫不及待。理所應當自然是因為皇上的動容他能夠明顯的看在眼裏。這是帝王的信任,只是這信任也沒有幾個人能擔得起就是。

“長公主可是希望朕能夠多去長門看望皇後,作為晚輩,自當随了她的願。”劉徹像是在向誰解釋,又仿若只是說給自己聽。

長門宮的院牆格外的高聳,甚至比起其他的宮殿來都多了幾分華麗。這長門是劉嫖獻給劉徹的,如今卻成了陳阿嬌的禁地。

劉徹随意的踏進長門宮的大門,那一旁的太監侍衛自然不會有人上前阻攔。随手點了一個小太監在前面帶路,一行人便向着陳阿嬌所在的地方走去。

陳阿嬌正坐在亭中作畫,左手中指那圓潤的指甲中,金色的微光不斷的閃現,打斷了她的思緒。有些可惜的看着手中的那副風景畫。亭臺樓閣,只是在那畫中的流水中,一灘明顯的墨色破壞了整張畫的意境,連拯救的可能都沒有。

“參見皇上。”

那些太監與宮女們,好似怕她無法聽到一樣,聲音刻意的提高了幾分。放下手中的畫,轉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止住了幾乎要迎上去的腳步,視線仿佛膠着在那一步步向着她這邊走來的男子身上一樣。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身形,便能從記憶中自然的填補他的樣貌。

下意識的放在心髒的位置,但是卻沒有想象中的刺痛感,規律的心跳,平靜的仿佛眼前是一個陌生人。明明劉徹正在一步步的靠近,但是他的身形卻越發的模糊。

當真···就這樣放下了嗎?陳阿嬌勾起唇角輕笑,勾起的弧度甚至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要的燦爛。櫻紅的唇瓣帶着幾點閃閃的熒光。為何,口中會有幾分酸澀的味道。

Advertisement

“娘娘,你···”闵谷有些慌亂的拿出她随身的手帕,幫陳阿嬌拭去面龐上不自覺滑下的淚珠。

“流淚了嗎?”陳阿嬌很少流淚,只有在她的母親劉嫖面前才會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脆弱的模樣,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在其他人面前流淚。只是此時,眼淚卻不自覺的留下。也幸好,能夠看到的只有闵谷一人而已。

陳阿嬌接過闵谷的手帕,一點點的擦幹淨面龐上的痕跡,眼眸中的晶瑩漸漸被收起。若是沒有那幾分清淺的淚痕,笑意妍妍完全看不出一絲悲傷的痕跡。

擡頭看着劉徹一步步靠近,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完美。原本繃直的身體,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劉徹腳步在距離她還有一米多的地方落下,陳阿嬌已經可以動作自然的屈身下跪,“參見皇上。”

······

······

☆、西漢·漢武帝陳皇後(四)

陳阿嬌雙膝跪地,頭自然而然的低下。動作标準的堪稱典範,沒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這樣到位得體的禮節,劉徹記憶中見到過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是從陳阿嬌的身上看到的。記憶中的陳阿嬌就算是跪着,也能夠讓人看出一身的倨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斂去了一身的鋒芒。

低頭看着距離自己一步之內的人,還真夠決絕。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正視他一眼,疏離而又規矩的動作。不再是總是飽含着深情的阿徹,而是他幾乎随時随地都可以聽到的稱呼。明明近在眼前,卻讓他有種無法碰觸的感覺。

不由的将腳步再次向前移動了幾分,身體的陰影幾乎可以将陳阿嬌的身形完全遮掩。他第一次發現,陳阿嬌也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子,身形纖瘦與記憶中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以俯視的姿态看着他,不由的将她發髻上那明顯的飾物收入了眼底,金色蓮花發簪雕琢的惟妙惟肖,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純金的材質,絕佳的雕工,就算是皇後之身帶着也絕對不會有損身份,但是他看着總是有幾分不對勁,甚至可以說是越看越礙眼。

适合陳阿嬌的首飾大概只有那華麗的鳳凰,一如她本人一樣驕傲。但是陳阿嬌卻并不适合鳳凰代表的皇後之位······

縱然膝蓋已經有幾分僵硬,但是陳阿嬌還是一動不動,甚至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沒有。那遮擋了她陽光的陰影她完全沒有在意,身側越發凝滞冰冷的氣氛也仿佛一如所覺。盯着地面上那微小的幾不可查的印痕,仿佛那上面隐藏着什麽秘密一般。

郭舍人見兩人都沒有其他的反應心下有幾分着急,雖說現在并不是酷寒的冬日,也有幾分清冷。不知道這有些涼意的地面,皇後娘娘的千金之軀能不能受得住。不由的想要拿出手帕擦拭一下額頭上的汗跡。但是這兩位的較勁,還真沒有人膽敢出聲勸谏。

視線看向陪着陳阿嬌一起下跪在一旁的闵谷,有幾分了然。以皇後娘娘的性格,就算是規勸了,大概也是無用的。

“皇後起身吧。”劉徹終于将視線從那金色的發簪上面移開,見陳阿嬌被闵谷扶着站起,一向嫣紅的唇瓣也染上了幾分帶着脆弱的蒼白。心下難得的有幾分愧疚,但是很快便被惱怒掩蓋,就是如此想要與他劃清界限嗎?

他什麽時候需要對陳阿嬌說‘起身’了,往日她總是在他說之前便已經自己起身,一副高傲的模樣,似乎比他這個帝王還要尊貴雍容。如今,這是在用動作來表現她心中的怨?劉徹收回已經有伸出幾分的手臂,背在身後。

随着一陣輕風拂過,那衣袍上的龍紋越發鮮明,浮動之間被陳阿嬌看在眼裏。如此清晰明了的知曉,她的面前是一位帝王。

陳阿嬌将手掌放在闵谷的掌心,闵谷小心翼翼的扶着陳阿嬌的身體,眼眸中是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陳阿嬌安慰似的拍了拍闵谷的手背,擡頭對上了劉徹的視線。唇邊的笑容得體,又帶着幾分應有的尊重,“皇上,阿嬌已經不再是皇後,以後莫要稱呼錯了。”

這是劉徹自‘巫蠱之禍’之後第二次對上陳阿嬌的目光,第一次那雙眼睛中盈滿的是痛苦、不可置信、受傷以及一直無法改變的對他的深情。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消失不見,這雙眼眸中,有的是仿佛看透一切的淡然。那澄澈的眼眸,黑白分明瞳孔,如同是一面鏡子,讓他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神色間不易察覺的焦灼。

他緣何不安?或許他之所以能夠如此輕松的廢後,是因為他認為無論他怎樣做,陳阿嬌的心始終是他的。就算驕傲到不願意向任何人低頭,但是在面對他時也曾有過少女的羞澀與柔弱。現在一切都已經開始改變。

就像是一個即将進行選擇的結點,若是他轉身離去,那麽兩人之間便會出現一道永遠不可跨越的鴻溝。她在這裏過她與世無争的長門生活,而他依舊是一位帝王,或者即将有一個新的皇後。自此兩人的形同陌路。

劉徹唇邊出現了一絲淺笑,既然已經來了這長門宮,便是早已經有了答案。

伸手拉住陳阿嬌的手腕,闵谷雖說是陳阿嬌極其親近的人,但是她卻沒有忤逆帝王的勇氣。只能夠在帝王略帶威脅的視線中放手。

劉徹滿意的将帶着幾分推拒的手腕的束縛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拉着她走向一旁的石桌。“坐。”

陳阿嬌坐在石凳上,抽出了自己被束縛在劉徹掌間的手。這一次,他并沒有再次阻撓。不着痕跡的活動了一下手腕,不需要撩開衣襟,她便已經知曉手腕處那被劉徹握住的地方定然已經暈紅。他的溫柔,果然只給他想要給的人···

劉徹不知道自己為了防止陳阿嬌掙脫不由的加了幾分力的束縛會讓她想到什麽,否則他或許會後悔自己的動作。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他很有興致的将視線放在了石桌上的帛畫上,上等的絲帛帶着點點墨香。單純的黑色墨跡,帶出幾分潇灑肆意的味道,卻又不缺乏女子特有的婉約。他從不知,阿嬌既然有如此的才情。“這長門宮風景倒是不錯,也難怪皇後有興致在此作畫。”

有些可惜的看着那畫中一灘明顯的墨跡,視線清冽的泉水中掠過。似乎想到了什麽,劉徹周身的氣息越發的柔和,欣然提筆,在濃重的墨跡之上提筆作畫,一株株墨色的青蓮便躍然紙上。那濃重的墨跡處兩片荷葉交織在一起,仿若不分彼此。一朵未綻開的蓮花在荷葉旁伸展而出,讓人不禁聯想,若是開放不知是何等的風姿。

将毛筆放下,接過郭舍人遞過的手帕,擦拭了一下手指。帶着幾分愉悅看向一旁的陳阿嬌,只見她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副已經成型的畫作。

陳阿嬌伸手想要觸碰這幅畫,但是卻怕打濕了那未幹的墨跡。雖說是兩人的手筆,但是卻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就仿佛兩人的前半段人生,糾葛在一起,無法清晰的分出彼此,少了誰都不完整。突然有些明白了,陳阿嬌為什麽會那麽執着。

愛情的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失去了對方,她的生命就不再完整,甚至不知曉自己應該做什麽,想要什麽。陳阿嬌的悲劇,源自于她的一生中,從來就只有劉徹一人。甚至···看不到自己。

只是,就如同這副帛畫一樣,融合的再好,難免也會留下痕跡。這濃重不一的墨跡,就算幹涸之後,顏色的深淺也終将有幾分差距。更別說這一潭怒放的青蓮,本身便不應該存在于這清冽的池水中。面前的水清可見底,能夠看到的只有之下的岩石。

“多謝皇上。”陳阿嬌唇邊帶上了幾分笑意,想要行禮致謝,卻在俯身的前一秒被劉徹制止。

劉徹心中也不由的盈上了幾分滿足感,他已經多久沒有看到阿嬌姐這樣的笑容。記憶中那未成熟的少女也總是帶着笑顏,就算有幾分刁鑽古怪,也難掩本性中的單純與嬌嗔。所以總是讓姑母·寵·着,讓大家驕縱着。而他,那時候不也是驕縱她的一員嗎?回憶有時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有時候卻讓原本愉悅的人悵然若失。

陳阿嬌在劉徹碰觸到她身體的之前便已經起身,帝王的虛扶對于人來說已經算的上是榮幸,沒有讓其他人感覺不對。只是,除了幾乎要碰觸到陳阿嬌身體的劉徹。

陳阿嬌小心翼翼的卷起那墨跡已經風幹的帛畫,讓闵谷收好。

轉頭對上劉徹的視線,那因為她剛剛的躲避出現的不滿已經消散,甚至帶上了幾分罕見的放松。讓她心下了然,随之而來的是幾分悲傷,酸酸澀澀。但是比起最初的感覺來說,已經好上太多。

所有的情緒都在一抹淺笑之下掩藏,陳阿嬌擡頭看了一眼清冽的池水,“皇上大概從未認真觀賞過這長門的風景,如今來了,看一看也好。”

劉徹踏出長門宮,臉上的笑意也逐漸的被收起,再次成為了那個喜怒不行于色的帝王。阿嬌姐,果然還是如此的單純。單純到因為一幅畫便再次接受他的靠近,笑意妍妍間仿佛讓他回到了兩人最初相處的那一段時光。只是,也不過是仿佛而已,現在與那時有太多的不同。

最後看了一眼長門宮之上的匾額,轉身離去。

長門宮內,陳阿嬌小心翼翼的攤開了那張畫紙,一遍一遍的看着,似乎怎樣也看不夠一般。

“娘娘,您很喜歡這幅畫?”闵谷開口道,眼眸中也染上了幾分喜色。只要皇上肯來看娘娘,那麽娘娘的癡念便有幾分希望。皇上甚至還與娘娘共同作畫,溫和的讓她不由的想起兩人舉案齊眉的時光。

“這是兩幅畫。”陳阿嬌手指拂過兩人筆記的交織處,這張絲帛之上,明明有兩幅畫。一副書的是院內風景,另一幅書的則是‘社稷江山’。劉徹不愧是一位江山社稷纏于一身的帝王,就算是筆墨,也帶出了那種難以模仿的尊貴大氣。兒女私情,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麽呢?看得越多,她眼眸深處的執念便會越淡,終有一日,會完全煙消雲散。

廢後之痛豈是一副被拯救的畫能夠償還的清的,但是最後的留念,卻是一副畫能夠斬的斷的。一如這幅畫的貌合神離,陳阿嬌與劉徹也是如此。

劉徹給了最後的理由,她做的,不過是默默的收起而已。

闵谷有幾分疑惑,但是卻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還是什麽不要問的好,只是靜靜的站在陳阿嬌身旁。

······

······

☆、西漢·漢武帝陳皇後(五)

“夫人,夫人,皇上···皇上他去了長門宮。”月蘭聽到這個消息便連忙跑來告訴衛子夫。

“如此沉不住氣,以後讓我如何放心将事情交予你做?”衛子夫輕輕皺了皺,更是為她添了幾分理性的味道,聲音中自然而然沁入的幾分柔和,仿佛能夠平複心境般,“慢慢說,皇上為何會去長門宮。”

“長公主出宮之前又進了一趟宣德殿,公主離開沒多久,皇上便去了長門宮。”月蘭面上的緊張情緒得消散,連忙一五一十的說道。“奴婢還聽說,皇上與皇後娘娘在一起作畫,并沒有發生什麽不愉快。”

“是嗎?”衛子夫原本的淡定無波的眼眸也不禁晦暗了幾分,明明廢後之日說的字字誅心,這才過了幾日?還是說,這其中有什麽她不知曉的隐秘。足以讓帝王放下面子,在廢後幾日之內便親自前往長門宮的隐秘。

“明日,我們也去一趟長門宮。”原本認為陳阿嬌已經不足為慮,現在來看并非如此。與皇上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子,在皇上的心中還是有幾分特殊的。讓她看一看,失去了皇後之名的她,要怎樣繼續與她鬥下去。

窗外格外嬌豔的夕陽,渲染了周邊的雲朵,暈紅了半邊天。夕陽落下,朝陽升起,便又是新的一日。

站在長門宮門前,衛子夫看着那高大的城牆。往昔,她陳阿嬌是這後宮之主,而她只是一個夫人。現在她依舊是夫人,她卻已經沒了名分。這樣的相見,還真讓她···有幾分期待。

并沒有因為自己現在在皇宮中風光無兩,擅闖長門宮。而是讓人通禀之後,這才踏入了長門。長門宮雖說位置偏遠,但是卻是一座精致的宮殿,否則長公主劉嫖也就不可能将它獻給帝王。

不過,衛子夫進入之後才知道這座宮殿精致到什麽程度,宮內的布局無一不清幽雅致。雖說比不得椒房殿的奢華尊貴,也別有一番風情。

看到長門中的風景,衛子夫越發的不了解那個她從未看透的帝王。若說他對陳阿嬌無情,軟禁之後卻又給了她與皇後無異的奢華生活。若是真的有意,以他對陳阿嬌的了解又毫不客氣的将她的高傲打落入塵埃。

皇上···大概是顧念舊情吧。就算陳阿嬌做了再多的錯事,畢竟也是伴了皇上那麽久的人。只是就算再怎麽顧念舊情,巫蠱之禍,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一笑而過的事情。壓下了心中突然湧現的幾分不安,衛子夫垂下眼簾。

雖說思緒有幾分缭亂,但是她行走之間越發的風姿絕麗,眼眸中更多了幾分謹慎。在這吃人的皇宮之內,一步錯終将是步步錯。只有時刻謹慎的人,才能夠活得長久,活得滋潤。

随着領路的小太監走了長廊,長廊的盡頭,那一襲紅色衣衫的女子正前傾着身體。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唯恐動作失了女子的禮儀,随意中自帶幾分潇灑。只是遠遠的一個虛影,便奪取了她的視線。似乎···真的有什麽東西在改變。

衛子夫走入那長廊盡頭的亭子,才發現那原本她認為沒有耐性的女子,正伏案作畫。那上好的絲帛之上,風景圖已經漸漸成型。若不是那絲帛上面只有純粹的墨跡,恐怕她幾乎認為是真正的風景躍然紙上。

在她的記憶中,陳阿嬌是一個驕傲到永遠高昂着頭的女人。卻從未想過她會有如此恬靜富有才情的一面,仿佛她手下的帛畫,只是要比那單調的水墨多了兩分絕豔。那長長的眼睫輕顫,沒有一絲一毫的柔弱之感,帶出幾分自然而然的蠱惑。

不得不承認,陳阿嬌有着一張絕美精致的容顏。若是她是個男子,看到如此風景,恐怕也不會輕易抛棄。自然的将視線從那面容上移開,看似是在欣賞那未成形的畫作,卻不由轉移了思緒。看來陳阿嬌的生活果真與在椒房殿無甚區別,這上好的絲帛,在她的宮內也沒有幾匹,而陳阿嬌卻用來作畫。

直到在絲帛上勾勒出最後一筆,陳阿嬌将毛筆搭在硯臺之上,陳阿嬌這才擡頭看向了衛子夫。

衛子夫幾乎在同時收回了放在畫卷上的視線,唇邊自然而然的勾起一絲溫柔的笑意,“見過···姐姐。”話語之間有幾分停頓,但是那自始至終不變的笑意讓人無法分清是有心還是無意。

“不知衛夫人怎麽有空,來這偏遠的長門宮?”陳阿嬌的眼眸已經沉靜如水,仿佛沒有聽出衛子夫話語中,那幾乎可以稱得上挑釁的停頓。

面上沒有原本見到衛子夫時的嫉妒、憤恨以及對她身份的輕蔑。笑容清淺,卻不帶一分一毫的溫柔,有的只是那滲入骨子中的雍容華貴。仿佛她眼中并不是與她鬥了幾年的衛子夫,僅僅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陳阿嬌仿佛不經意般打量着衛子夫,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這個奪了她丈夫·寵·愛的女子。衛子夫的容顏沒有陳阿嬌的嬌豔與精致,更少了幾分尊貴的雍容。她的相貌在這美人如雲的皇宮中只能算的上是中上游。不過她周身萦繞的婉約氣度卻為她彌補了面容上的不足,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的展現出一種屬于古代女子的優雅與知性美。

對比起她往日的歇斯底裏與嬌蠻任性,這知性溫柔的美人兒的确更加讓人心動。她的驕傲,容不下劉徹身邊出現的任何女人。她自認,永遠學不會衛子夫的大度。如此,放下劉徹,放下那段虛無飄渺的帝王情,便是放過了自己。

“這長門風光秀麗、幽靜怡人,位置雖說有些偏遠,但是也實在是修養生息的好地方。皇上對姐姐還是一如既往的情深意重。讓我們格外羨慕呢。”雖說沒有怨恨的表情,但是那冰冷的語氣與明顯的逐客令衛子夫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她早就知道陳阿嬌不可能歡迎她。若是在意,那麽她就不會升起來長門的心思。

陳阿嬌唇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勾起的弧度讓人感覺出了幾分諷刺的意味。都已經鬥了那麽多年,劉徹的感情可以在覺悟之後煙消雲散,對衛子夫也不再是往日那恨不得讓她永遠消失在視線中的厭惡。但是,若是對方繼續挑釁,陳阿嬌自诩不是什麽大度之人。

修養生息?她陳阿嬌是想要休養生息,還是繼續在這後宮中臣服都輪不到她來桎梏。“風景是不錯,但是衛夫人還是不要亂逛的好。若是不小心傷到什麽地方,可沒有幾個人能夠負責的起。”

“姐姐說笑了,這長門宮中都是皇上親手挑給姐姐的人,還能夠傷了子夫不成。”衛子夫唇邊的笑意不變,陳阿嬌果真還是原本的陳阿嬌,無論是喜歡還是讨厭,都表現在面龐之上。

這樣的性格,在宮外是單純的惹人疼惜,在這皇宮之內便是愚蠢了。而陳阿嬌愚蠢到讓她的勝利都沒有太大的滿足感。原本她最大的籌碼是皇帝的縱容與身後勢力龐大的窦陳二氏,現在皇上的意思格外的迷蒙,而窦陳二氏卻已經成為了帝王心中的刺。就算是這一身的風姿有了幾分改變,也難以翻起太大的風浪。

只要她陳阿嬌不會變成劉徹想要的皇後,那麽她便無畏無懼。

“既然如此,那衛夫人盡管看盡這長門風光。”陳阿嬌将墨跡已經風幹的帛畫卷起,遞給靜立在一旁的闵谷。揮手讓餘下的侍從收了這桌上的筆墨,向着亭外走去。一點都沒有作為此間主人的自覺。

“夫人。”月蘭有幾分惱怒的看着陳阿嬌的身形,但是她的眼眸深處卻帶着幾分本該如此的意味。陳阿嬌的刁蠻任性,整個後宮中的人都深有體會。

“無礙。”衛子夫唇邊出現了一絲單純到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笑意,帶着手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離開這座華麗的牢籠。這才是陳阿嬌,如果說陳阿嬌溫柔大度,對她笑臉相迎,她反倒會多上幾分擔憂。陳阿嬌的驕傲,是她想要看到的。因為這份決絕的驕傲與難以掌控,是劉徹心中的皇後最不需要的。

“娘娘,還要繼續作畫嗎?”闵谷緊跟着陳阿嬌走入她來到長門宮一直居住的那間卧房。并未因為陳阿嬌将兩人抛在亭中有任何反應,低聲詢問着認真整理帛畫的人。

陳阿嬌将那些畫卷上面系上了金色的綢條,然後放在一個龐大的箱子中,裏面已經堆放了不少張絲帛的畫卷。與它們放在一起的,是一個格外精致的匣子,裏面是一疊被娘娘裝訂的四四方方的絲帛。

匣子上面蔓延着金色的紋路,不是常見的圖案,猛然看過去有幾分淩亂。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美感,但是确是娘娘最喜歡的。她在椒房殿中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一個匣子,也不曉得娘娘是從哪裏得到的。不過,作為一個奴才,有些事情該問,有些事情則不該問。

“不了,這是最後一副。長門內的風景都已經畫過。至于那長門之外···”大概是無緣得見了。

“娘娘定然能夠走出這長門宮的,皇上他······”

“皇上是什麽心思不是我們可以妄加猜測的。”陳阿嬌止住了闵谷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話語,将裏面的小匣子拿了出來。

中指摩擦着匣子上面的紋路,随着她的動作,那金色的絲線似乎更加明亮了幾分。這上面的紋路是她親手繪制的,不知這第一次繪制出來的東西,能不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讓裏面的東西在輾轉流年之後,依舊存留。

······

······

☆、西漢·漢武帝陳皇後(六)

劉徹将最後一本奏折批閱完畢,放下手中的朱筆,手指不由的撫過眉心。天子集天下權利于一身,有着最高的特權。但是同樣也有着這個位置應當承擔的責任。天下大事、朝堂以及與朝堂牽連不斷的後宮,都需要牢牢的掌控在手中才行。

郭舍人細心的為劉徹奉上了一杯溫熱的清水,便又退到一旁。

劉徹端起來杯子,慢慢飲下杯中的清水,杯中倒映出他眉宇中的影像。這杯中水自然沒有那池中随風起浪的湖水有觀賞價值。不由的讓他又想起了前幾日那個與記憶中不盡相同的陳阿嬌。

“讓人挑幾匹上好的絲帛送到長門宮。”

“奴才曉得。”郭舍人去宮門招呼了一個小太監吩咐了幾句,回頭便看到那年輕的帝王已經放下了茶盞起身。忙跟在他的身後,想到剛剛的命令,不難猜測出皇上想要去哪兒。

剛剛踏入長門宮內,便聽到了女子歡笑的聲音,清脆的笑聲中帶着單純的喜悅。與鳥兒叽叽喳喳的鳴叫聲合在一起,為這幽靜的長門宮內平添了幾分生機。

揮手免了侍衛們的通報,向着那歡笑聲傳來的方向走去。長門清幽雅致,道路比之宣德殿與椒房殿中的簡約大氣,多了幾分彎彎道道。不過再怎麽輾轉曲折也不過是一宮而已,總會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何況他在入門時能夠聽到聲音,那麽她所在的地方本身就距離他沒有多遠。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身紅衣的陳阿嬌,不再是墨色與紅色交織出來的威嚴與沉重。她身上只着了單純的紅色衣襟,甚至連花紋都是稍微濃重的朱紅,再沒有其他色澤。紅的豔麗卻不庸俗,将女子的活力與貴氣映襯的完美無暇。

陳阿嬌變了,但是又似乎什麽都沒變,一如記憶中那樣。只是這記憶有幾分久遠,需要追溯往年。她的面龐上帶着他許久未曾見到的真心笑意,不是輕輕淺淺的禮節般的笑容。爽朗的笑聲甚至有幾分不顧及形象,讓他心下不由的一暖。

在他年幼的時候陳阿嬌沒少對他做惡作劇,每次她惡作劇成功的時候,也總是露出這樣的笑容。

“阿嬌姐···”劉徹言語中的情不自禁也在瞬間警醒,眼睛微微眯起,那其中的幾分懷念意味被他掩蓋在眼底。直到他的那一絲動容能夠完美的被帝王的威儀遮掩,這才從掩藏了他身姿的樹木後走出。“不知阿嬌姐在笑些什麽,能否說與朕聽?”

陳阿嬌唇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在劉徹現出身形的瞬間便準備下跪行禮。她的膝蓋不過剛剛感受到地面的冰涼氣息,便被一只強有力的胳膊拉了起來。往日極為熟悉的面容盡在咫尺,讓陳阿嬌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幾分,心跳也因為劉徹突然的動作加速的跳動。

皇上,他又想要做什麽?這樣親近的動作明明多年未曾有過,為何要突然心血來潮的的攙扶她起身。縱然自己的心跳聲已經響徹在耳畔,但是她卻清晰的知曉這并不是心動。沒有所謂的羞澀與喜悅,有的只是因為這突然而然的動作出現的驚吓與緊張。

“只是閑暇的時間讓侍衛捉了幾只鳥兒逗弄,倒是讓皇上見笑了。”劉徹說的是‘能否’,聽在陳阿嬌的耳中卻與命令無異。

“不會。”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劉徹卻明顯的看出了陳阿嬌表情的變化,那一絲明顯的僵硬。縱然兩人已經一起走過了那麽多年,阿嬌姐還是會因為他的動作而産生羞澀。身上的疲憊似乎也因此散了幾分,今日來長門宮果真是極好的決定。陳阿嬌語氣中的那幾分疏離卻被他下意識的忽略了。

陳阿嬌讓侍衛們将那幾個鳥籠收起,籠中的鳥兒因為被束縛了自由在鳥籠上不斷沖撞着,不知亂了多少羽毛,更有幾根羽毛直接脫離身體掉落在地上。

“若是阿嬌姐喜歡這些小東西,改日朕送幾只性情溫順的來,也好做觀賞。不要讓這畜生的羽毛壞了這長門的景致。”劉徹看着那幾只絲毫美感沒有的麻雀,如是說了一句。

陳阿嬌笑着點了點頭,視線看了一眼那帶着鳥籠離開的侍衛們,被束縛了的麻雀沒有任何觀賞價值,所以連見一面都被嫌棄。而若是被束縛的是其他有着美感的鳥兒,至少有空的時候還會逗弄幾番。那些被逗弄的鳥兒終将失去最開始的野性,甚至開始喜歡牢籠中的生活。

與她此時所處的場景又有何異?這其中的區別大概是皇宮這座華麗的牢籠有太多的人主動踏入,而評判的價值也不僅僅是‘出身’二字。陳阿嬌與衛子夫不就是兩個很好的例子。有沒有價值只有這牢籠的主人說了才算數。現在的她不過是從大籠子走進小籠子而已,本身也沒有什麽區別。

劉徹唇邊的笑意越發的明顯,頗有閑情逸致的在長門宮中欣賞着風景。雖說這風景陳阿嬌已經看了太多次,她身旁的帝王也不是第一次欣賞。但是既然皇帝來了興致,便沒有人可以說不。就算是厭惡,也需要陪伴在一旁。

“阿嬌姐,可是累了?”劉徹走了幾步,發現一直走在她身旁的陳阿嬌腳步慢了幾分,便不由的停下腳步等着她跟上。

“是有一些。”陳阿嬌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歉意。

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但是看在劉徹的眼眸裏卻分明多了幾分嬌嗔的小女子味道。

男子寬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指牢牢的包裹在掌心,溫熱的氣息幾乎是從手掌沁入心底。猛然接觸到這樣的溫度,陳阿嬌幾乎想要下意識的将手掌抽離。但是也幸好,她并沒有忘記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是誰,所以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動作。縱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