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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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覺得這一年來女兒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令她終日都惴惴不安的,遂在女兒脖頸處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攜女兒一道去晏城香火最盛的相元寺禮佛祈福。韓氏信佛,以前經常帶着沈妩來相元寺,希望這佛光普照,佑她女兒平平安安。
沈妩曉得自家娘親的擔憂,心道這段日子的确讓她操了不少的心,她心裏也有些內疚。為的這些小事兒,老祖宗也沒少擔心她。
以往韓氏同女兒來的時候,都會捎上沈妩的嫂嫂孟氏,為的就是希望孟氏能夠早些懷上孩子,好讓她有孫子抱,畢竟韓氏盼孫子可盼了許久了。如今孟氏懷孕已經七個多月了,韓氏則是金貴的不得了,又怎麽舍得讓她大老遠來拜佛?
而這平安符,由她來求便可。
瞧着娘親和嫂嫂的關系逐漸好轉,沈妩心裏也歡喜。她那哥哥雖然還是改不了風流性子,可至少收斂了許多。畢竟如今只要哥哥一做錯事情,第一個訓斥的人便是她娘親,對于她嫂嫂,簡直當成瓷人一般小心翼翼。
沈妩就想,對于女人來說,子嗣果然是最重要的。
“娘,女兒去鐘鼓樓瞧瞧。”沈妩在禪房用過齋飯,對着韓氏道。
佛門聖地,鮮少有人會擾此處清靜,可沈妩畢竟是個花一般的小姑娘,韓氏有些不大放心,便叮囑她別走太遠早些回來。
沈妩含笑“嗯”了一聲。
相元寺的鐘鼓樓為方形角樓,高約兩丈,重檐歇山式,上覆灰色筒瓦,額枋彩繪,建于石砌臺基之上。鐘鼓樓晨鐘暮鼓的禮佛儀式,悠長鐘聲,聞之讓人一時忘卻凡塵俗世,返璞歸真。沈妩帶着立夏行至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到了這佛門清淨之地,這一顆心也好像受到了佛祖的庇蔭,暫時将心頭的煩惱抛諸腦後。
“姑娘不去求簽嗎?”立夏問道。
沈妩看着解簽處有幾個容貌嬌美的小姑娘,看着穿着便知是大家閨秀,此刻正拿着簽文面色羞赧。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大多數是問姻緣,若是她沒有遇上傅湛,興許現在也同這些小姑娘一樣紅鸾星動,好奇自己的姻緣。
沈妩斂了斂睫,嘆道:眼下她還能求什麽呢?
沈妩本想着用完齋飯出去走走消消食,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見绾妃。
遠遠的,沈妩便瞧見今日的绾妃難得穿得素雅,一襲淺杏色繡蘭花襦裙裙擺逶迤,可偏生這淺色衣裳越發襯得她的容顏清麗絕色,顏若朝華,比濃妝豔抹更加出塵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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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妃身為嘉元帝的寵妃,今日的排場卻一點都不隆重,只帶了幾個青衣侍從和一個大宮女品香,瞧着與晏城一般的宗婦差不多,所以在場之人也沒有因為绾妃的到來而面露恭敬、收聲斂息,只不過還是有眼尖之人瞧出绾妃的身份。
沈妩覺得,绾妃素來不大喜歡她,而且此刻擺明了不想言明身份,她若是貿貿然上去行禮,恐怕會惹得這位绾妃娘娘不痛快。所以沈妩也只不過是站在原地,略微低頭,以作尊敬。
哪知绾妃身邊的品香卻專程走到她的面前,沖着她笑道:“沈六姑娘,我家主子請姑娘過去。”
沈妩蹙眉,心道:難道在這佛門聖地,绾妃還要再侮辱她一番不成?
想起上回在華澤山的事情,沈妩心裏便一肚子氣。绾妃如此不給面子,想來是極不喜她的品性,而嘉元帝賜婚之事,也不知傅湛事前有沒有同绾妃說過,若是沒有……沈妩袖中的手緊了緊,心想:恐怕今日的情況會更糟糕。
不過沈妩也不是膽小怕事之人,很快回神,沖着品香微微颔首,大方得體道:“那麻煩品香姑姑了。”
品香瞧着沈妩容貌出挑,面若桃李,如明珠美玉一般秀眉清絕,一雙妙目如含秋波水水亮亮,明媚的不得了。
這般好顏色,她家王爺當真是個有福氣的。
而且小姑娘今日穿得衣裳樣式普通,連唇上抹得口脂也是極淡的,實在是低調的緊。先前自家主子不喜歡這位沈六姑娘之事,可她卻想:這沈六姑娘出身勳貴世家,那教養肯定是頂頂好的,又怎麽會像主子心裏想得那般不堪?
如今沈六姑娘端的一副貴女的矜貴風範,越發令她欣賞不已。
沈妩跟着品香去了绾妃的身側,绾妃遂未正眼瞧她,可她卻不能失了禮數。她剛想福禮,卻聽得绾妃淡淡道了一句:“陪本宮進去吧。”
“嗯。”沈妩不作他想,只跟在绾妃的身後一前一後進了大殿。
這殿中供奉的是文殊菩薩,她明白绾妃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女,拜文殊菩薩也是極正常的。可是她見绾妃一言不發安靜的跪在蒲團上,心裏還是有些疑惑,绾妃入宮二十多年,卻還是保留着一貫書香之氣委實難得。
想到此處,沈妩也跟着跪了下來,雙手合十。
绾妃拜佛一向不喜人跟着,外頭的品香見立夏面露擔憂,便道:“以往都是公主殿下陪娘娘一道進去拜佛的。”
此話一出,立夏旋即一愣,詫異得不得了。她側過頭看着穿着一身深綠色宮女服的品香,一下子就明白了。
只是——
立夏還是有些不明白。
這绾妃娘娘怎麽會對自家主子突然改觀呢?而且……而且方才的态度可看不出一點兒的喜歡啊?
殿外立夏正擔心着,而殿內的沈妩,見绾妃正要起身,便過去将她扶起。
這番舉動這倒不算是刻意巴結,不論怎麽說,這绾妃也是她的長輩,她這麽做也是應該的。沈妩見绾妃突然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她以為是绾妃不喜歡她碰,有些想縮回手,卻見绾妃一個字也沒有說,她也只能硬着頭皮将绾妃扶了起來。
沈妩在定國公府的時候,老太太和韓氏都将她當成心肝寶貝,除了那不懂分寸的沈嫱,還有誰會給她臉色看?畢竟是被嬌縱慣了,如今绾妃這副态度,又見自己如此戰戰兢兢,便有些堵得慌。
拜完了佛,绾妃雖然沒有對她露出一絲笑意,卻也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沈妩不好開口說要走,遂陪着绾妃去了放生池,之後又一道去了紫竹林,可這期間绾妃還是沒怎麽和她說話。
直到兩人在紫竹林間的涼亭落座,绾妃才擡頭細細打量沈妩。
她第一次看到沈妩的時候,只覺得她生得玉頰櫻唇,異常美貌,特別是一雙眼睛,眉眼靈動,頗具靈氣。她那兒子雖說不近女色,可是面對這般容貌的小姑娘,會動心思也極為正常——畢竟男人都喜歡美貌的姑娘。
兒子惦記這位沈六姑娘,她自然是心裏歡喜,想着早些抱上孫子。只是她卻沒有想到,兒子卻是被迷了心竅。她身為一個母親,自然希望兒子別把女人看得太重;可身為女人,卻希望自己的男人待她一心一意。
只是哪有男人會是一心一意的?
“是不是覺得本宮很難相處?”绾妃問道。
安靜慣了,突然聽到绾妃說話,沈妩倒有些不習慣。她擡眼看着绾妃,倒不會傻傻的說實話,只啓唇道:“臣女沒有……”
“好了。”绾妃打斷了沈妩的話,微蹙黛眉道,“本宮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不必說一些好聽的話哄本宮開心。你同阿湛之間的事情,本宮也略知一二,先前的确是本宮以己度人……”
把她晾了半天,突然又說這種話,沈妩倒有些受寵若驚,不知該如何接話。
心裏卻想:這一個兩個都是怎麽了?
瞧着沈妩一臉的呆愣,绾妃無奈嘆氣道:“今後你同阿湛成親,你若好好伺候他,本宮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她那兒子口口聲聲說是他欺負這小姑娘在先,若是換個人,估計她會以為是偏袒人家姑娘,可自己兒子的性子她還不清楚?想來這是事實。
只是當母親的人一貫很矛盾,小姑娘被兒子吸引,暗中來往,她會怪這小姑娘不矜持沒教養;可曉得是兒子纏着人家,小姑娘卻是一點兒都不喜歡她的兒子,她心裏就越發不舒坦了——像她兒子這般好的男子,哪有小姑娘不喜歡的?所以她會惱着沈六姑娘沒有眼光。
沈妩聽了绾妃這話,卻是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這話說得好像她很喜歡伺候她兒子似的。這門親事說起來不過就是強行嫁娶,傅湛頂着皇家的身份,讓她不得不嫁。若是平日,以沈妩的性子,這嘴巴估計都翹得老高能挂油壺了,可是誰讓這绾妃是她惹不起的人物?
所以沈妩沒有說話,只靜靜聽着。
正說着,卻見品香走了過來,對着绾妃道:“王爺來接娘娘了。”
這是擱在平日裏,绾妃興許會覺得開心,畢竟兒子有孝心,日日繁忙卻大老遠親自過來接她。可這會兒沈妩在她的身邊,她知道兒子興許是擔心自己會為難沈妩,而且此番來了,還能看上一眼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皆道是女大不中留,兒子也是同一個理。
想到這裏,绾妃的心裏有些悶悶的。
沈妩看出了绾妃的不悅,便起身朝着绾妃福了福身,道:“娘娘,臣女的母親興許等得着急了,臣女想先走一步。”
绾妃正想找借口打發,見沈妩如此識趣,便也正合她的意,遂點了點頭道:“嗯,去吧。替本宮向你母親問好。”
聽言,沈妩如蒙大赦,趕緊走出了涼亭,帶着立夏一道去後山的禪房找韓氏。立夏也憋了半天,走到半路就擰着眉頭不滿的對着沈妩道:“姑娘,這绾妃娘娘真會擺譜。”
她家姑娘何時受過這等冷落?
沈妩趕緊道了一句“別瞎說”,心裏卻暗暗贊同立夏的話。不過她明白,盛寵二十載的寵妃,自然有一股嬌縱脾氣,她娘不也是如此?一貫被爹爹寵着,有時候的确有些蠻不講理。不過令她驚喜的事,绾妃性子直,其實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這麽難相處。
沈妩下意識彎了彎唇,而立夏卻輕輕扯了扯沈妩的衣袖,提醒道:“姑娘,是祁王殿下。”
聽到立夏的聲音,沈妩這才斂了笑擡眼看着遠處,見傅湛今日難得着一身深藍色錦袍,正朝着她走來,還沖着她笑。他生得俊美無雙,瞧着面如白玉,朗月星眸,這副皮囊完全挑不出一絲的錯。
而且今日傅湛頭上戴的發冠還是上回從她手裏奪過去的那個,沈妩心道:傅湛身為王爺,難不成還會在用度上被苛待不成?竟連個發冠也買不起。
或者,是另外一個原因。
只是沈妩不敢繼續想下去。
沈妩本就為了不想同傅湛碰上,這才找借口離開,卻不料偏偏還是碰上了。一時沈妩不知該進還是該退,卻見傅湛早就闊步朝着她走來,而且還厚着臉皮裝出一副偶然碰見的樣子。
事到如今,沈妩哪裏還不了解傅湛?細細回憶那次明遠山莊之事,傅湛怎麽如此巧合遇上,分明就是他最愛玩的把戲——守株待兔。
他要裝,她就陪他一起裝。
沈妩欠了欠身,恭恭敬敬的對着傅湛行禮:“臣女見過祁王殿下。”
可是沈妩忽略了極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傅湛是個厚臉皮的,他見沈妩端出一副大家閨秀又好似同他不是很熟的樣子,便順勢執上她嫩如青蔥的玉手,輕輕一捏,溫柔含笑道:“沈六姑娘不必多禮。”
說着,沈妩便察覺到傅湛很是熟稔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一下一下,面上君子,實則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