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元十九年,北狄南下,攻城略地,直抵陽伯河邊,和大魏軍隊隔河相望,戰火一觸即發。

京師危矣!

自十多年前,令北狄聞風喪膽的姜家父子戰死沙場屍骨無存,大魏再沒有一個能扛住北狄侵犯的将領。敵軍氣焰嚣張,大魏士氣低迷,不少大臣請求天元帝禦駕親征,鼓舞士氣,揚我國威。

天元帝遲遲不決,最後竟将年僅十八的大皇子楚淮引推上戰場。

誰也意想不到,從未上過戰場的大皇子,一路勢如破竹,用了短短兩年,将北狄逼回邊境,又鎮守北方三年,打得北狄服服帖帖,歲末,納貢稱臣。

五年時間,楚淮引戰神稱號在朝野上下叫響,民間更是流傳話本無數,有兇神惡煞喋血殺神版,有文武雙全俊美如天神版……看你喜好,全民皆宜。

長安街,孟侜坐在小攤子上,左手肉包右手豆漿,吃得兩頰微鼓,小嘴油亮,皮膚白皙淨透,比名廚王福貴做的包子還白還嫩。眼睛如水洗過的黑葡萄,長長的睫毛傾下,周圍人熱情議論英明神武的大皇子,唯獨他安靜地像是落在鬧市的光芒微斂的白珍珠。

“簡直是天降紫微星!”一老者語氣難掩激動,恨不能晚生五十年,随大皇子上陣殺敵。

孟侜垂下眼睑,楚淮引兵權在握,屢诏不回,天元帝早就寝食難安,這不,前月以元後托夢思念皇兒為由,特命楚淮引回京祭祀。

孟侜以為楚淮引這次仍舊會無視聖旨,但十天前,大皇子班師回朝,浩浩蕩蕩,沿路百姓夾道相迎,天元帝更是親自出宮迎接。

孟侜摸了摸自己的臉,被打腫了。

京城局勢詭谲,二皇子這五年頻頻動作,在現皇後的幫助下,獲得了一大批朝臣的支持,他們日日給天元帝灌輸“大皇子有鎮國之威,無治國之禮”,這個無禮,首指楚淮引抗旨不回。

當然也有中間派,比如他的虛僞爹,左相,孟甫善。

楚淮引雖然回來了,但兵權并沒有交接。天元帝年老體衰,歷代帝王最怕不得善終,只要确保楚淮引不會發動兵變,大概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孟侜咕咚一口喝下半碗豆漿,雙唇染上一圈白沫。

耳邊聽見吹吹打打的喜樂,鞭炮聲由遠及近,兩列高頭大馬并排,馬蹄飛踏,揚起紅豔豔的鞭炮屑漫天飛舞,一片一片顫巍巍落到豆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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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侜眉毛一擰,不虞轉頭,一陣風恰好吹來,紅綢飄飛的八擡大轎側簾微掀,香氣襲人。

孟侜離得近,一下子瞥見新娘子纖纖玉指攥緊喜帕,不像是大姑娘出嫁之時的緊張羞澀,反倒像……要搞事?孟侜嘴角一勾,弧度細微得幾乎看不見,這個狀态他最熟悉不過了。

今日是王右相的小公子娶兵部侍郎嫡女的大好日子,可是京城誰人不知新郎王均陽為人暴戾,除了吃喝嫖賭,一無是處,不過,這也是京城纨绔們的常态了,王均陽還不算太突出。

孟侜眼波一轉,十足狡黠,如今像他這樣兢兢業業于仕途的官二代不多了。

他揉揉肚子,痛惜地看了一眼沒喝完的豆漿,“老板,結賬。”

溜溜達達,轉過兩間酒樓,拐上一條僻靜小巷,再往前走一段,是王右相後院。遠遠望去,亭臺水榭,回廊精妙,最後邊是一座兩層小樓,下接圍牆。

大魏風俗,拜堂和入洞房時間分開,都有講究。新娘子拜堂之後,先在後院歇腳,時辰到了再入洞房。

孟侜饒有興致地看着小樓窗扇大開,一架竹梯高高架起,青衫男子在下頭扶穩,一臉焦急地望向窗戶,窸窸窣窣一陣響,新娘子褪去繁複嫁衣,卸下濃妝,身着普通白衣,順着梯子蹭蹭蹭就下來了。

速度快,且少見的大膽。

兩人抱了一會兒,放倒梯子,一擡頭看見不知何時出現的孟侜,臉色俱是一白。

孟侜在青衫男子臉上梭巡一圈,原來是兵部侍郎死對頭的兒子,京城為數不多的上進青年,還考了科舉,竟然要放棄前程帶人私奔。

身材高挑的新娘子心一橫,擋在前頭:“你當沒看見吧,我本就不願意,是爹爹逼我的。”

孟侜眼角垂着,冷漠道:“你想多了,我就路過。”

青年一愣,對孟侜作揖道謝,拉着新娘子匆匆離去,毫不拖泥帶水。

孟侜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窗戶,沉思了一會兒,突然腳尖一點,飛身躍上高牆,扒住窗楞,手肘用力,身影矯健,如輕燕一般消失在窗戶後面。

窗扇咔噠一聲合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新娘子換了人。

花钿迤地,金釵淩亂,鳳冠霞帔随意扔在軟塌上,新娘子走得十分随意,孟侜一邊吐槽,一邊收拾殘局。

從屏風後頭轉出來時,孟侜已經換上大紅嫁衣,金線繡百花的裙擺拖地,腰身纖細,束着一掌寬的腰封,正中的白玉扣恰好合上。

唇紅齒白,眉眼風流。

撕開錦被,随意扯了兩團棉花塞到胸前,走到梳妝臺前,拉開櫃子,五指一揚,把一大堆金飾全部掃進去。他簡單攏起長發,蓋上蓋頭,心裏估算着時辰。

孟侜前陣子得罪了王均陽,并沒有收到喜帖,只能偷摸進來。

不只王家,自從上任大理寺正,孟侜就沒少得罪人,不過,他都能神奇地處理好官僚關系,每次搞事精确命中,給旁人一種“哦,動不到我頭上不用擔心”的錯覺。

主要是因為以前經他手的都是小打小鬧,他第一次招惹當朝右相這麽大的官,如果不能全身而退,大概就……晚景凄涼了。

三日前,有苦主找上大理寺,狀告王均陽欺男霸女,把她家已經定親的小女兒阿娟擄走。無憑無據越級上訴,還找不準地方,大理寺自然不認這個案子。

各個衙門踢皮球,苦主求訴無門,遇見一個願意聽她把話說完的大理寺正,管他是不是只有從五品,死命磕頭,聲淚俱下,說小女兒性情剛烈,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救出來……孟侜沒說幫不幫,苦主兩眼一翻,哭暈在大理寺門口。

孟侜花錢請人把她送回去,回頭被大理寺其他人一番嘲笑:“這都什麽事,丞相家的公子犯事,咱辦案也得講究品級是不是?孟公子又破費了。”

這群人喜歡明裏暗裏諷刺他“丞相家的公子”,孟侜一笑置之,懶得計較。

沒十全把握的事情,孟侜不會給承諾,他得先進王家看看,至少要搞清苦主說的話幾分真假,還有人藏在哪兒,死沒死。

如果能有一條志同道合的大腿給他抱……

孟侜嘆了口氣,抓了一把花生消磨時間。如果能有一條志同道合的大腿給他抱,他就不用拐着十八彎辦案,真愁。

王均陽受寵,住處離他爹書房最近,今天大婚,府上人員混亂,是難得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但孟侜忽略了一個事實:他能想到這點,意味着跟他同樣打算的人不會少。

花生磕完有些渴,孟侜目光晃了一圈,居然沒有茶水。

他開始想念那半碗豆漿。

時間在孟侜的思念裏流逝,天色漸晚,兩位婢女領着他前往王均陽的住所。

換了個地方坐着,孟侜站起來動了動筋骨,待會兒王均陽進來,他一手劈暈一個,然後就是他的自由活動時間。

至于為什麽要假扮新娘這麽久,孟侜完全不會承認是想給那對野鴛鴦争取時間。

落跑什麽的,他不提倡的。

“二公子。”

“你們退下。”是王均陽。

孟侜蓋好蓋頭,耳朵倏地豎起來,門外腳步聲拖沓了兩下,漸漸行遠,過了一會兒重新響起。

有什麽能比洞房花燭夜還重要?孟侜猜測,不會是去看那個阿娟了?如果是這樣,那阿娟應該離這裏不遠。

“吱呀”一聲,王均陽推門開的同時,外面突然火光明盛,家丁大喊着抓賊,又重又亂的腳步聲如鼓點密集。

“晦氣!”王均陽咒罵一聲,醉醺醺的,聽口氣就讓人大為不爽。

孟侜心裏咯噔一下,暗自祈禱那賊別不長眼跑到這裏來。

搖曳的紅燭火光忽閃,一陣風掠進,下一刻有什麽悶哼倒地,滾了幾圈圈,房門同時被人關上。

登徒子還是刺客?!

孟侜一把扯下蓋頭,管他今天是誰,反正新娘是不會有了,讓他瞧瞧這位膽大包天的——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愣。

楚淮引拿到了關鍵證據,從右相書房出來時觸碰機關,脫身的動靜引起護衛警覺,他就地形躲進一間屋子,沒想到竟是王小公子的婚房。

一不做二不休把新郎官打暈,免得嚷嚷,順腳踢進暗處……

一擡頭,新娘子卻意外地冷靜。

楚淮引目光快速掃過孟侜突起的喉結,到鎖骨以下,再到雌雄莫辨的臉,意念在男女之間搖擺了一下,定性為男。

他微微皺眉,兵部侍郎的嫡女,是女的吧……?

難道是王家早有防備請君入甕?楚淮引眼裏閃過一絲殺意,那是戰場上磨砺出的閻羅氣場,霸氣淩厲睥睨一切。

孟侜猛地意識到三點:一、我打不過他。二、這人把侍衛引過來了。三、今晚脫身困難。

孟侜秒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大俠!不要誤傷。”

孟侜頭腦飛快運轉,今天要是走不出王家怎麽辦?他把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狠狠地表示譴責——壞了他的事,要跑至少得帶他一起啊!!!

有護衛順着動靜追進院裏,楚淮引抽了抽腿,沒抽動。兩人對峙一瞬,侍衛已到門口,楚淮引驟然逼近,猛地一帶将孟侜掼在床榻,一手拉過喜被,将兩人掩在下面。

孟侜被帶得一個踉跄,後退時踩到裙子後擺,以至于他倒在床上時,青絲披下,紅衫淩亂,鎖骨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風光。

三種顏色交融極度沖擊眼膜,蠱惑人心,楚淮引愣住,大掌還扣在對方腰下,突然有了鮮活觸感,溫熱軟和,連帶着手心都燒了起來。

孟侜暗暗翻了個白眼,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幹脆利落解開上衣,兩條手臂攀住他的脖頸,毫不客氣地把對方腦袋摁下,将其整張臉擋住。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絲毫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楚淮引第一次被人摁頭,額頭青筋一跳,不容他多想,“啪”一聲門破開。

“啊嗯……疼——”一聲少女甜膩婉轉的呻吟驟然打亂一切。

火光熠熠之下,電光火石之間。

猝不及防看到這一幕的護衛集體一僵。

他們看到了什麽……

少夫人上身衣衫不整,半遮半掩,少爺拱在少夫人胸前看不清臉……是…幹什麽……

護衛裏個別年輕氣盛的,鼻血直冒,愣愣的挪不動步。

饒是從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楚淮引也是滿臉震驚,幾乎以為床上藏着第三個人。他明顯感覺到,與自己側臉肌膚相親的胸腔輕微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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