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幾縷青絲夾在中間,他一動,便察覺到扶在肩上的手加重力道,讓他不要鬧。

楚淮引臉一黑,細看耳根還有點紅,礙于孟侜橫在在脖頸上的手,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大敵當前,千鈞一發,竟然喪失了引以為傲的防備和警惕。

孟侜見對方沒有一起把戲演下去的打算,從善如流一人分飾兩角,壓着嗓子,換上暴戾粗喘的低音。

“出—去!再看就把眼珠子留下!”

渾然就是王均陽的聲音,語調聲色分毫不差。

“呃——是!”為首的人忙不疊後退,打擾了二公子洞房花燭夜,他們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護衛們想起二公子平時殘暴的做派,不約而同摸了摸脖子。

還在。

話說二少夫人的胳膊真細真白……誰家能娶到這樣的娘子,一定天天菩薩似的供着,啥粗活也不讓幹。

“想什麽不要命的!去別處搜!都給我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眼睛放亮點!”

一室寂靜,空氣中彌漫着微妙的尴尬。

孟侜推了推身上的人,春宮不會演,連動都不會動,差點露餡,可見是個……誰嫁給他不好說到底是踩了狗屎運還是倒八輩子黴……他急忙剎住思緒,小聲道:“起來。”

貼得嚴絲合縫的身體迅速分離,雙雙坐起,中間隔着老大一段距離。

孟侜非常敬業地捏着嗓子來了個高潮,他慣會僞音,十分輕松,兩手撐着床沿,一邊饒有興致地歪着頭盯着對方,滿意地發現他的耳根越來越紅。

外面的人還沒走遠,現在出去不合适,孟侜這才有空打量眼前人,長眉入鬓,豐神俊朗,有別于京城人士的養尊處優,此人一身肅殺淩厲,目光黑沉,深邃難明。

孟侜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哇,眼神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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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各自目的不同,無可奉告。

過了一會兒,楚淮引道:“我帶你出去。”

孟侜也不逞能,平時他自信能翻出去,眼下右相府戒嚴,單靠他自己定然是不行的。

楚淮引做出要抱的動作。

孟侜自覺擡起手,我很輕。

楚淮引一頓,轉過身去:“你先換件衣服。”

孟侜低頭一看,喜服被他扯得七零八落,他一擡手,簌簌地往下落,像個被搶親的女鬼。他從櫃子裏拽出一件月白長袍,王鈞陽和孟侜身材相仿,穿在身上十分貼合。同樣是丞相家的二公子,孟侜是第一次穿這麽好的料子,一時間有些感慨。

身後傳來稀稀疏疏的換衣服的聲音,楚淮引右手輕輕轉着扳指,很有耐心地等着。

“我好了。”

許是抱過一次,楚淮引這次非常順手,攬着孟侜的腰在花園裏行若無人之地,直接将人帶到了長安街上。

孟侜緊繃的神經松懈,這才想起,自己今天白跑了一趟,若是沒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現,他現在已經找到阿娟了。

“你去王家,有何目的?”

孟侜眼角一彎,薄唇輕啓,吐出兩個字:“偷、人。”

楚淮引臉一沉,孟侜不知怎麽回事就有點心虛,把找阿娟的事情說一遍,隐去自己的身份,說成路見不平。

“此事你不必管。”

不管?不說清楚怎麽不管?

孟侜作勢要回王家,被一把提溜住後頸,對方似是無奈:“最多後天,王均陽一定放人,我保證。”

楚淮引也不知道自己跟個小家夥保證什麽,今晚他哪裏都不對勁。明明可以在王家護衛進來之前直接走人,可是在看見孟侜驚慌失措眼露祈求那一刻,腳步一頓,選擇了更為危險不讨好的方法。

自己貿然闖入給這位假冒的新娘帶來了麻煩,我不過是留下善後。

楚淮引姑且這麽自我解釋。

可是,他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良善?

“你叫什麽?”楚淮引問。

孟侜眼波一動,非常誠懇:“張侜。”

楚淮引沒有懷疑,“你回家吧。”

孟侜內心評估了一番,決定相信一次,他很少相信什麽人。

沒走兩步又被叫住。

“和王均陽拜堂的……也是你?”

那可不得把隔夜飯都吐出來?犧牲太大了。孟侜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道:“嗯。”

楚淮引本就随口一問,得到這個答案,不知為何,胸口一悶,想把王均陽抓來打一頓,還産生了一種“被用完就扔”的微妙不适感。

***

孟侜本事不少,做事事先考慮周全,對結果如何卻相當豁得出去。歸根結底,他不是真正的孟侜。

前世在孤兒院長大,因緣巧合進了娛樂圈,他外表出色,慣會演戲,巧舌如簧,還懂得看人眼色,一路跌跌撞撞,憑着一股勁兒闖蕩,直至娛樂圈封神。

就在孟侜覺得自己該休息休息了,一覺醒來,自己居然在水裏撲騰。岸上有個鵝黃裙衫的十五六歲女孩,勾着嘴角冷眼看着,周圍人恨不得把頭垂到地上去,一個個默不作聲。

原身自小怕水,不會游泳,大概在湖裏撲騰了挺長時間,孟侜接管他的身體時,已經精疲力盡,嗆了好幾口水,腦袋昏沉到無法思考。

就算游泳高手也無力回天。

該不是遇見鬼壓床了?

孟侜這麽一想,四肢漸漸停下掙紮,閉着眼睛,集中思緒左奔右突,迫切想從夢裏醒來。

黃衣少女看他不動了,滿意拍手,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一甩袖子帶着仆從離開。

一道黑影從高樹梢下急速掠下,腳尖在太湖石上一點,架着孟侜的胳膊,把他從閻王殿門口拉回來。

确認孟侜沒有大礙,黑影大喊一聲“有人落水”,聽見孟侜的奶娘匆匆過來的聲音,瞬間消失,來去無蹤。

要不是孟侜咳得要死之際,還記得有個黑影拉他上來,真做好事不留名。

孟侜去一趟王家,回家晚了,古人休息早,按理說這時已經各回各屋。看見燈火通明的正廳,孟侜才想起來,哦,今天是孟夫人的生日。

孟侜目不斜視,徑直往左側小廊走,招呼都不打,說白了這一大家子都與他無關。

一捆筷子橫空丢來,孟侜早有防備,閃身一躲,沒打中人的筷子嘩啦啦散了一地。

“菡兒,姑娘家像什麽樣子!”孟甫善呵斥,眼睛盯着茶盞裏舒展的茶葉,水汽蒸騰,看不出情緒。

“爹,你看孟侜!娘今天過生日,想一家人吃頓飯,昨夜我特地派人知會他,可他不僅晚回,還視而不見,果然是沒娘教的野孩子,一點教養都沒有。”孟槐菡語氣輕蔑,輕飄飄扔下幾句話,她知道這位懦弱的二哥說什麽最能激怒他。

孟侜掃了一眼把他推下湖的“妹妹”,擡了擡眼皮子不為所動。宅鬥實在很沒意思,但孟槐菡愈發嚣張,一條人命視如兒戲……

孟侜一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孟槐菡的狠劣脾性,不過是有人縱容教唆,單和她一人計較遠遠不夠,他要的,是有朝一日碾壓孟家,把他們欠孟侜的,欠姜家的,一并拿回來。

姜家是孟侜的外祖,十幾年前,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從大魏開國至姜家男兒全部戰死沙場,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孟侜無視孟槐菡拙劣的挑釁,自顧自回屋。孟甫善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書房。

大廳裏,孟槐菡咬碎了牙,“娘,他自從落水病好之後,怎麽換了個人似的,怎麽罵都不還口,是不是傻了!”

周氏整了整垂下的鬓發,不甚在意道:“你只要記住,二十年前娘忍氣吞聲,不是為了讓你和娘一樣受委屈。”

“知道了娘。哼,姜瑤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她的兒子這麽懦弱能忍,不知是何感想?能氣活了拿棒槌攆他吧?”孟槐菡邊說邊笑,周氏也被他逗笑,兩人又說了一些私房話才回。

孟侜的住處在孟府最偏的低窪處。

到這一帶,沿路連燈籠燭油都省了。小厮擎着忽明忽暗的燈籠,開口道:“少爺……”

“又要說奶娘那一套了不是?”孟侜搶先道,“我沒事,能忍。”

小厮嘿嘿撓後腦勺,奶娘總是勸少爺忍一忍,他雖然不完全贊同,但眼下,少爺也別無他法。

上輩人的糾葛太深,最不是人的當屬孟甫善,完全愧對這個好名字。

孟甫善自小父母雙亡,卻長得風度翩翩,娶了做生意的周氏之女為妻,以此作為進京趕考的資本,一舉奪得殿試三甲。

放榜時,孟甫善同其餘人一起游街,他氣質卓然,在一衆人當中,書生卷氣,矜而不驕,被姜大将軍之女一眼看上。

當時姜家威名遠播,戰功赫赫,不提姜瑤自身貌美,其父姜戰禹正直壯年,年輕一輩裏,弟弟姜儀出類拔萃,隐約可見大将之風,多少人擠破腦袋想攀親戚。姜瑤偏偏看上了這個外地來的書生,比京城子弟幹淨,比軍營兄弟文雅。

姜儀說他姐豬油蒙了心,瞧上這麽一個僞君子,姐弟大鬧一場,關系險些破裂。姜瑤執着,姜戰禹寵女兒,便派人詢問孟甫善婚事。

孟甫善想要搭上這股東風,便對外說自己未嘗婚配。姜儀暗地裏派人去孟老家探底,結果未出,北方爆發戰事。戰場形勢多變,姜戰禹想着臨行前能給姜瑤尋找一個可靠之人托付,打戰也安心一些,于是姜孟在天元帝的主持下,迅速結成親家,随後姜家父子遠征。

三個月後,姜瑤發現有孕。周氏在老家咂摸出不對,便抱着三歲的兒子上京來尋。孟甫善拒絕承認,母子倆哭倒在孟府之外。姜瑤此時終于看清孟甫善真面目,她眼裏揉不得沙子,決心等父親回來做主和離。一方面心疼周氏無辜,不想母子流落在外,姜瑤接周氏入門,以禮相待。

誰想半年之後,父親弟弟戰死沙場,屍骨無存。消息傳回京城時,姜瑤懷孕七月餘,那天正在廣恩寺給家人祈福。巨大悲痛之下,姜瑤早産,身邊又無産婆,從此身體落下病根。一個驚才絕豔的大将獨女,能騎能射,變得弱不禁風,初時整日以淚洗面。

姜家父子一死,偌大的姜家便一夕坍塌。天元帝撫恤姜家血脈,降下一道恩典,将來孟侜長大,無需考核應試,可直接入朝任職。

“這世間,朕唯對姜家後人最為憐惜信任。”這是天元帝原話,此舉贏得朝堂上下一致贊譽。

那之後,孟甫善的态度便變了。周氏原本低聲下氣的,變臉之快,僅次孟甫善。

姜瑤還在坐月子,周氏就把人趕到偏僻陰濕的小院,自己入住主院,當了主母。周歲時,以老爺為官清廉不宜鋪張,拒絕辦宴席。孟侜兩歲時,周氏見其聰慧可愛,恐其蓋過自己兒子的風頭,向孟甫善提議,先來後到,按理應姜瑤為妾,孟侜庶出。

姜瑤和孟甫善是聖上賜婚,降級為妾是多麽可笑之事!

然而,這些無理的要求,在朝廷對姜家不聞不問,周氏母家生意越做越大進軍京城的情況下,孟甫善一一默認。

孟侜十四歲時,周氏克扣愈發嚣張,姜瑤身體每況愈下,買不起好藥,終于撒手人寰。

回想到此,孟侜不得不為姜瑤的命運嘆息,日久見人心,她一時糊塗心軟,看錯了兩個人,賠上自己的一生。

周氏成功鬥死了姜瑤,便不再關注孟侜。然而孟侜的生活并沒有轉好,矛盾從上一代轉移到下一代,孟槐菡接過了周氏的大棒。

原身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親也不會管的認知,盡管在很多次,他完全打得過孟槐菡,都硬生生忍住。

除了孟槐菡攻擊姜瑤的時候。

欺負一個不說話的沙包自然無趣,孟槐菡知道孟侜這個命門之後,變本加厲,屢試不爽。在最後一次争執中,竟将沒有防備的哥哥推進湖裏淹死。

以上這些一半是奶娘告訴他,一半是孟侜從周氏母女的一言一行當中觀察得來的。

孟侜穿越過來時,沒有任何關于這個時代的記憶。

只有一個畫面,午夜夢回時會一遍又一遍重現。那是姜瑤彌留之時,要跪在床頭的孟侜發誓“此生不納妾侍,不入高門”。

也許是姜瑤的死對原身沖擊過大,所以這副畫面一直留在記憶裏。

前半句孟侜能夠理解,姜瑤這輩子受夠後院紛争之苦,設身處地,希望兒子一心一意對待妻子。

可是後半句呢?不入高門?怎麽算“入”,多高算“高”?有什麽因果關系?

姜瑤的未盡之言,眼裏過深的情緒,孟侜第一次做夢時就問過奶娘,奶娘支支吾吾,說夫人不讓說,不礙事,少爺您不知道最好。

孟侜選擇不再探究,人間地府兩界加起來,最愛他的人不外于姜瑤和奶娘,她們既然這麽說,定有她們的顧慮。原身是個藏不住事的性子,姜瑤估計是有這方面的考量,雖然孟侜很想吼一聲“盡管說我扛得住”。

作者有話要說: 孟侜:落跑什麽,不提倡的,是男人就硬肛!

楚淮引:對,沒錯。

幾月後:我有事先滾了。

楚淮引: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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