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諾大一個京城,值得牽挂的事情不多。

姜信慢慢懂事, 楚淮引不會虧待姜家, 經過這麽多事, 孟侜要是再看不出凡是和姜家有關的事楚淮引都會多上幾分心,那他真是白活了。

死遁對于楚淮引有些殘忍,孟侜被關心了這麽久,也不是沒心沒肺, 他心裏有愧,但也只能苦中作樂地想,楚淮引他在戰場上馬革裹屍司空見慣, 他的心裏裝着萬裏江山與黎民百姓,屬于孟侜的一小片地方慢慢就會被擠占幹淨了吧。

回首遙望, 城門巍峨, 商旅客行,絡繹往返,而他只能陪楚淮引走到這一步, 想來是有些遺憾的。

不過很快,孟侜就沒空傷感,他以解手為借口, 讓車夫停在白楊林前,他的全部身家都埋在那裏。

今天走得太突然, 他臨時起意, 分無分文, 要不是身上這件衣服看起來非富即貴, 大概都沒有車夫願意上路。

緊走兩步,出現在他眼前赫然就是一個新挖的坑!

誰敢動他的銀子?

他省吃儉用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的銀子!

新翻出來的紅泥帶着一股狗尿味,四周散布着野狗的梅花腳印和一行鞋印。像是野狗在這裏撒尿刨坑,翻出銀子後被同樣來解手的行人拾走。

孟侜懷着極度虔誠的姿态,幾乎是屏住呼吸去找他埋的另外兩處銀子。還好,都還在。

但是損失了大頭,只餘下五百兩。

京城租的馬車十分昂貴,孟侜本打算豪氣一把,直接雇馬車一路到江南,他上輩子出生于江南,對那裏的氣候更為适應。

現在……孟侜不好意思地對車夫道:“大叔,到前面的城鎮就把我放下吧。”

他決定買輛簡單的馬車,自己趕路,走到哪算到哪,遇見合适的地方就停下來。

他連安定下來後的營生都想好了——寫小話本。上輩子背過那麽多劇本,奇幻靈異古裝懸疑,應有盡有。還可以請個書童,他口述,書童謄寫,很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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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說書先生也行,講一講他和當今太子升級版的愛恨情仇,不是,偉大友誼。

反正餓不死。

……

與此同時,孟侜離開的那艘畫舫上,王鈞陽一人挑三人,終于被打趴下。

其中有一人,曾經不小心撞到王鈞陽的馬車,就被王鈞陽當馬騎了三天游街示衆,他爹是地方剛上來的小官,人微言輕,躲了三個月不敢出門。不僅是他,另外兩人或多或少也被欺辱過,不得已當了王鈞陽的狗腿子,舔着臉伺候他。有仇報仇,見王鈞陽躺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把他的腦袋狠狠踢到桌角。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右相的公子不是很威風嗎!啊?我未婚妻也敢搶?”

三人你一腳我一腳洩憤,仇恨上來哪管得着死活,從王鈞陽額上留下的血跡觸目驚心。京城的這些纨绔們,不論老爹官大官小,一個個在更有權勢之人的搓揉下,沒有生出同理心,反而一個個憋成變态。只有這樣才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嚴鑲家的公子一直是他們嘲笑書呆子的對象。

“等等,他不動了!”一人攔住其他兩人,可別把人打死了,待會兒還要送官呢。

“不會是死了吧?”此言一出,三人都很恐慌,京城局勢變幻之際,他們老爹下了不準惹事的死命令,生怕被楚淮引注意到。太子殿下鐵面無私,不講情面,最痛恨纨绔,大家都知道。

一人蹲下去探了探王鈞陽的鼻息,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沒、沒氣了……”

“不是我、我只踢他的大腿!”

“也不是我,我沒碰到他!”

三人互相推脫,紛紛後退,鞋子上的血跡在木地板上劃了好幾條血紅道道。

外面官兵找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三人俱是臉色慘白,其中一個穿白衣的看起來比較有腦子,他咬了咬牙,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沉湖裏,外面浪那麽急,明天指不定沖到哪裏。”

“對,對,有道理。”

合力把王鈞陽挪到孟侜爬上來的那處船沿,将要仍下時,白衣人提議:“等等,給他換件衣服。這件衣服布料太好了,萬一屍體被發現,官府立案,可能會查到我們頭上。”

出門時為了迷惑王鈞陽,他好生招待了王鈞陽,新衣新鞋,然後帶出來見另外二人,為的就是讓他體驗那種落差感,記一輩子。

他四處看了一圈,發現一堆破爛濕衣服,以為是剛才落水的小厮遺落的,扒了王鈞陽的衣服就往上面套。

換一件普通衣服,衙門一看無名無姓一窮二白,大概就是草席一卷扔到亂葬崗。

孟侜的衣服又廉價又破,白衣人打了個好幾個死結才勉強套上。

“噗通”,沉悶的落水聲響起。

追着孟侜的鱷魚還未游遠,嗅到逸散的鮮血氣味,黑隆冬的兩只燈籠眼遲緩一轉。

恰好禦林軍敲門清場。

“太子有令,無關人等速速離開千陽湖!太子有令,找到孟侜賞金萬兩,加官進爵!太……”

三人還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剛才爆炸時也只顧着打架,“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

“啊!怪物!有怪物……是、是鱷魚!”下水尋人的一個侍衛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岸上的同伴迅速反應,齊齊用力通過腰間的繩索将他拉了回來。

侍衛趴在岸上,臉色都吓白了,他在千陽湖畔土生土長,從沒聽說過有鱷魚。

楚淮引在他叫出聲的那一瞬,立刻抽出一柄長刀,眼睛一眯,瞅準浮出水面的半只鱷魚腦袋擲了過去,長刀直刺,僅留刀柄在外。

“撈上來。”

劃着小船的侍衛立即撈起屍體,運往岸邊。

“怎麽會有鱷魚……季炀,你速去劉家看看。”

楚淮引看着侍衛運回的鱷魚,心裏升上不好的預感,這個預感在他看見那龐然大物的齒縫裏藍色碎布條時放大了一萬倍,貨船上的爆炸似乎在腦海裏再次炸裂,燃滅了萬物生靈。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握住刀柄,注入內力轉動刀鋒,瞬間将其開膛破肚。

令人作嘔的腥味傳來,楚淮引閉了閉眼,不敢看。

他第一次做了懦夫。

“有什麽?”

暗衛仔細辨認了一通鱷魚胃裏的殘渣,盡是一些沒消化完的魚蝦。

他知道主子想知道什麽,戰戰兢兢地回答:“沒有。”

這個答案并不讓他松一口氣,靈魂已經掉進了深淵,沒有什麽再能引起波動,除非孟侜現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再找。下水的人都帶上藥粉,另外分出一隊人,解決全部鱷魚。”

……

這場聲勢浩大的撈人持續了七天。

第八天,不知道楚淮引是放棄了還是如何,不再像之前沒日沒夜地守在千陽湖。

但尋人還在繼續,逐漸擴散到下游河域。千陽湖被封鎖,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凡是因此生計受影響的,都可以去淮王府領補償,分文不少。

淮王府。

季炀向楚淮引彙報劉家鱷魚被放一事的進度:“确實是我們的人裏面出了內奸。人現在在天牢聽候處置。貨船的老板被炸死,但聽他的夥計說,他有個弟弟,據長相描述,與劉家逃脫的幕僚有幾分像。”

“看來這個幕僚才是幕後主使了,他是劉家的心腹,借此接觸到皇權,甚至是五城兵馬司,再往前看,劉家曾率領過北境大軍。而他兄長的船隊行遍大魏內河,本王的皇弟和劉鴻寶都不如他啊。”

“殿下的意思是……”季炀不敢多加猜測,自從孟侜失蹤過後,主子更加喜怒不形于色,難以捉摸。他現在總算知道,孟侜的存在有多重要了,能逗人笑,腦子又好使,主子身邊有他都多了幾分人氣。

季炀甚至覺得靠近楚淮引的書房,跟當年跟着他上戰場有一拼。

“繼續通緝。找人把這個船隊往深入查,查不出來就直接解散它,凡是可能與聯絡有關的事和人,一分一毫都不能留下。”

“是。”

季炀躊躇了會兒,還有一個消息,不知道能不能說。他都不敢在楚淮引面前提任何跟孟侜有關的事。

“說。”楚淮引面無表情。

“姜儀上書請求扶老将軍靈柩回京。”季炀壓低聲音。

姜儀就是孟侜的舅舅,所有人都知道,他十八年前已經戰死。

楚淮引手中的奏折“嗒”落在桌上。

姜儀……

是他那日要和孟侜說的好消息。

可他沒有聽到。

“拟旨,封姜儀為鎮國将軍,追封姜戰禹為護國公,送進宮給父皇過目。”

天元帝最近身體越來越不行了,由楚淮引代理國事,他見大兒子似乎并不急着當皇帝,每日請安問藥,有大事找他禀報,雖然只是走個過場。便也漸漸看開了,大魏江山後繼有人,他有個善終,下去了還能得列祖列宗一個誇獎。

聖旨一出,舉國皆驚。

大魏如今讨論度最高的就是姜家和孟侜。

時也,運也。

這孟侜一出生外祖就戰死,娘倆被周氏按着欺負,死了之後,姜家舅舅居然神奇地複活,還被奉為鎮國大将軍,麾下四十萬鐵騎,即将回京受封,乃是未來皇帝眼前第一紅人。

投個好胎,沒命享福。

原本只是唏噓一陣,後來傳着傳着不知怎麽變味了,說孟侜就是姜家的喪門星,老天爺終于看不下去把他收了。

僅僅三天,有些迷信又愚昧的人不禁跟着破口大罵“死了好,不然怕是會影響國運”。

消息傳到楚淮引耳裏時,季炀時隔半月,終于再次看見主子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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